少了戰蒹葭的難皈寺自然是安靜的,將一個古寺的悠遠氣息展現的淋漓盡致,此刻夕陽漸沒,除了誦經和木魚聲,便隻有禽鳥微鳴。


    房間中,無皈不動如山的盤坐著誦經,一旁的無閑卻已經失神許多次了,索性百般無聊的看著眼前的木魚,唉聲歎氣。


    他真的一點都不像佛門中人,可,他偏偏就是。


    “大師兄,閑師弟,師父喚你們過去。”門口跑開了傳話的小和尚,統一的素衣袈裟。


    “怎麽了?是蒹葭回來了嗎?”無閑立刻爬了起來滿臉期待的問道。


    小和尚搖了搖頭,看著站起身,明顯比他們高大許多的無皈,道:“寺裏來了人,住持讓我來喚你們過去照應,說來這裏好像送來沒有來過什麽香客。”


    小和尚看似隻有十一二歲,而難皈山的路被封了十七年,在他的記憶裏,外人自然很少,所以說這話時,他一臉好奇興奮的模樣,讓無皈僵硬的麵容顯得格外不和諧。


    無皈知道戰蒹葭是必須離開的,但除了年歲的原因,何嚐又沒有這些人的原因呢?佛說貪念為亡,他不明白,哪些人明明已經身居高位,比普通百姓活的那麽好,為什麽還要想去得到更多。


    貪念二字,他當真不懂。


    “大師兄?你怎麽了,我們去不去呀?”無閑略顯失望,不明所以的看著半天沒說話的無皈,眨了眨眼睛。


    “這就去,勞煩師弟將木魚收一下。”無皈對那小和尚行了佛禮,對方也連忙回了一禮,便進去收拾木魚和軟墊了。


    “走吧。”無皈握著佛珠,抬步向西佛堂走去,那兒,才是難皈寺的大佛堂,因佛主位西,方才喚了西佛堂罷了。


    一炷香的功夫,無皈而人就來到了西佛堂,樸素的大佛堂中央擺著巨大的青銅香爐,依照斑駁痕跡,可見年歲久遠,不知多少層的香灰中,插著許多長短不一的香。四周兩側擺放著紅蠟燭,整整齊齊,暈開一片亮光,將那好大而栩栩如生的鍍金佛像,渲染的慈悲而寬容。


    這裏,和普通寺院並不有任何不同。


    月淺棲本以為會見到許多人,沒想到隻見到了一個著黑紅袈裟的老和尚,也是難皈寺的住持——無寂。


    一個很好的法號。


    無邊寂寞,沒有寂寞。


    無寂現在大堂中,背對著月淺棲,聽聞腳步停下片刻,這才轉身,帶著淡淡慈祥的眼眸將月淺棲打量了一遍,直對著她行了佛禮:“月家主來此,老衲有失遠迎,還望莫要怪罪。”


    “怎會,無寂大師是長輩,怎能勞煩。”月淺棲笑了笑,回了一禮,問道:“無寂大師,怎知我就是這一任的月家家主?據我所知,您避世已有二十栽了。”


    “心中有佛,佛自會指引。”


    “看來大師您,比我還會故弄玄虛。”月淺棲輕笑了一聲,抱著長長的毛絨披風,青絲微顯淩亂的垂落幾縷至肩頭,多了分慵懶,少了分清冷。


    “您和您的師父很像。”無寂一笑,說了其中一個原因。


    月淺棲聞言,頗為惆悵的說了句:“許久未從外人口中聽到有關我師父的事了,還以為,已經無人記得他了呢,畢竟青史之中,月家之主的名字,是不能留下的。”


    “阿彌陀佛。”無寂聞言,突然歎了口氣,閉眼念了句。


    見此,月淺棲隻是笑了笑,抱著披風的手不知為何緊了緊,開口道:“今日天色晚了,不知可否在寺中借宿一夜?”


    “自然。”無寂一笑,話落時,無皈和無閑的身子就相繼出現在了門口,見到月淺棲三人,均是愣了一愣後,才向無寂行禮。


    月淺棲眼眸眯了眯,看著無皈的身影,因睫毛而掩在陰影下的瞳中,仿佛閃爍著點點亮光,就像漆黑的黑夜中看到星辰一般。


    無皈身子一震,他從進屋開始,就注意到了站在首位的素衣女子,隱隱便知道了她的身份,作為佛門弟子,他不敢又何私心,但不知為何,對她,卻是下意識的排斥。


    而月淺棲,也注意到了這一點,被一個第一次見麵的陌生人討厭了,真是……好新奇的體驗。


    “無閑,讓無語他們收拾兩個院子出來給這三位施主暫住,也讓無法多備些素齋和熱水。”無寂向無閑吩咐道,畢竟寺院中許久未有人來過,一些曾經共香客留宿的廂房,也許久沒有打擾。


    但索性無寂知道月淺棲等人就在這幾日回來,提前讓人打掃過了,現在這麽做,也是不想失禮。


    “是,弟子這就去。”無閑乖乖的應了一聲,路過月淺棲二人時,好奇地打量了一圈,才依依不舍的跑了出去。


    “寺中簡陋,還請諸位施主將就一二。”


    “無妨,住持客氣了。”月淺棲道。


    “那便讓無皈帶你們去看看寺中,隨後入後廂房休息吧。”


    聞言,月淺棲點了點頭,與無寂故鄉行了禮,隨著無皈正要離開,踏出門之際,無寂蒼老沙啞的聲音傳了來,帶著某種救贖和慈悲。


    “天命不可違,違必亂矣,亂則傷己傷彼,傷眾生。”


    月淺棲腳步一頓,微微側過身子,不知有沒有看向老和尚,隻聽她道:“佛也說過眾生平等,我也是眾生之一。至於天數,有可不違,有可必違。”


    說罷,便踏出步伐離開,無皈半疑惑半懵懂的帶著月淺棲二人在寺中走了一圈,見天色晚了,估摸著無閑收拾好了,方才帶他們去了後廂房。


    一路上,無皈麵色清淡,不溫不火,拒人於千裏之外,卻又不讓人反感,反而帶著一股讓人安心,讓人親近的感覺,就像,世間沒有存活的生物,會討厭他一般。


    月淺棲不動聲色的打量著他,倒是十分喜歡他身上散發出的菩提香,似有魔力,讓人不自覺就安靜了下來。


    後禪房位於寺院的西南方,四周種滿了高大挺拔的大葉榕樹,牆角處出了野薔薇花灌木叢外,還有幾株芭蕉,看起來十分賞心悅目。


    “這裏有三間禪房,兩位施主可以看一下,若有不滿,貧僧著人來改。”無皈合著手,握著佛珠說道。


    “不必了,很好。”月淺棲看了一眼,並沒有什麽不滿意的地方。


    “齋飯一會兒無閑會送過來,若要熱水,施主可喚人去廚房提取或者自己去。”無皈又道。


    “好,記住了,沒想到你年紀不大,倒是挺沉穩。佛門,真是個養性的好地方。”月淺棲手指不經意的劃過一旁的薔薇葉子,險險從那刺上掠過,一雙眼眸微微上挑,帶著三分漫不經心和七分攝人淩厲,仿佛一眼,就可以讓人看穿。


    無皈見過的人不多,哪怕再有慧根,再沉穩,也被這樣透徹的目光嚇了一跳,麵色白了白,一瞬間覺得自己在那雙眼中無所遁形,逃無可逃。


    “我……”


    “你似乎很排斥我,為什麽?”月淺棲笑著問道,語氣並沒有咄咄逼人,甚至算是溫和。


    “我也不知道。”無皈皺眉,很誠實的道。


    “還真是出家人不打誑語,罷了,我這兒無事,多謝小師傅。”


    “不敢。”無皈行了佛禮,見月淺棲沒有其它事,轉身離開。


    月淺棲興致盎然的看著他的背影,一轉身,落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竟也沒有嫌棄擺放的茶水,端起抿了一口。


    “小姐,這個無皈寺,果真不簡單。”虞娘站在一旁,握在劍上的手從始至終沒有鬆開過,顯然心裏是萬分警惕的:“剛才那個小和尚的武功,不淺。”


    “不淺?”


    “再多兩年,不壓於我。”虞娘道。


    “未必。”月淺棲一笑,將茶杯放下:“他未經世事,就算內力在強,武學在精,也終究過於正是,若用偏法,他不堪一擊。”


    “……”這樣點明了說使詐真的好嗎?


    似乎看出了虞娘的心裏話,月淺棲悠悠道:“兵書道兵不厭詐,非我言也。”


    “小姐,你還是少看那些書,看看女戒吧。”虞娘扯了扯嘴。


    “免了。”月淺棲坐直身子,腿上放著那件披風,笑著對虞娘道:“虞娘,我想沐浴。”


    “好。”虞娘無奈的笑了笑,轉身照著剛才的記憶向廚房走去。


    待她離開,月淺棲猛地站起身,揚手一揮,大門瞬間關了上。快步坐到床榻上,她掀開裙子,看著腿上那一大泛著水泡,和別的地方形成強烈視覺對比的肌膚,扯了扯唇角,她能說車上那壺水真的不是一般燙嗎?為了不讓虞娘擔心,她還一路不得不裝沒事,真是作。


    從懷裏掏出一瓶藥水,月淺棲歎了口氣,仔細的擦到腿上,片刻,那一大片小水泡竟消小了許多,待虞娘回來時,已經隻變為了一片紅印,雖然還是觸目驚心,但至少不在那麽刺痛。


    “小姐,你睡了嗎?外麵的齋飯怎麽沒吃?”虞娘敲了敲門,略顯擔憂的聲音就響起。


    不知何時起,不知不覺,虞娘的膽子竟小了,在不似曾經作為殺手,暗衛那般無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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