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楊紅纓的身世,劉青山一直都沒有刻意去打聽,


    但是通過種種跡象,他還是覺得:楊紅纓的家世肯定不凡。


    這樣看,老姐跑到夾皮溝這種鳥不拉屎的小山村來支教,顯然是有點蹊蹺的。


    莫非,她在逃避什麽?


    不過這件事怎麽說也是老姐的家事,所以劉青山也隻能繼續靜觀其變,現在還不是他出頭過問的時候。


    聽到哥哥楊紅軍的話,楊紅纓忽然一笑,笑容在劉青山看來,竟然帶著幾分悲戚,她口中喃喃著:


    “回家,哪裏是我的家?”


    隨即,她的表情立刻變得無比堅定:“哥,我是不會回去的,因為這裏就是我的家!”


    聽到這話,旁邊坐在炕沿上的劉士奎,都微微點頭。


    說實話,老爺子喜歡楊紅纓的性子,帶著幾分軍人的颯爽,很合他的胃口,畢竟他當年也是一個兵。


    楊紅軍聽得一愣,身旁那個叫陳東方的青年,也皺了下眉頭,目光分別從劉士奎和劉青山臉上掃過。


    這一瞬,劉青山覺察到一絲異樣,就好像跟著師父在林子裏轉悠,那種被野獸盯住的感覺,混雜著戒備和敵意,叫人很不舒服。


    屋子裏就這幾個人,楊紅軍正望著妹妹,顯然那道目光,就來自於另外一個年輕人。


    這時候,楊紅軍又笑著說話:“紅纓,你都多大了,還耍小孩子脾氣,說那些氣話。”


    他想伸出手,摸摸妹妹的腦瓜,卻發現妹妹已經是大姑娘,這樣的動作有點不合適,於是又尷尬地嗬嗬兩聲說:


    “一家人都等著你回家過年呢,爸爸雖然嘴上不說,但是我知道,他經常拿著你的照片,一看就是好半天。”


    “還有阿姨,也催了我不知道多少次,要找你回家,還好小玲子來這看到你,聽話,跟哥回去吧。”


    這個妹妹,從小對他就特別親,總是跟屁蟲似的,跟在他身後,那時候把他都煩得不行。


    可是自從母親去世之後,妹妹就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不再依賴他這個哥哥,但是在他眼裏,妹妹始終還是個長不大的小女孩。


    “哥,我是認真的,我已經把戶口都落在這裏。”


    楊紅纓麵色平靜,顯然她的內心,也已經做出決定。


    “不懂事,你這麽做,考慮過爸爸的感受嗎,考慮過咱們這個家嗎?”


    楊紅軍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見,他認為妹妹太任性,得拿出點當哥哥的威嚴來。


    “哥,我已經成年了,能決定自己的事兒,而且你也知道,自從母親離開我們,我也就不再是這個家裏的一員。”


    楊紅纓的情緒仿佛沒有什麽波動,沒有跟哥哥爭辯,更沒有憤怒地去爭吵,仿佛就在陳述一件事實,冷靜地有點可怕。


    這一刻,楊紅軍終於意識到:妹妹已經不是那個梳著羊角辮,跟在他身後的鼻涕蟲。


    他的妹妹楊紅纓,真的長大了。


    一時間,楊紅軍的心情也很是複雜,不知道是替妹妹的成長感到高興,還是為她的態度感到心酸。


    在整個過程中,劉青山都靜靜地聆聽,漸漸的,他也搞懂了一些事:老姐原來也是個可憐人,難怪會對母親林芝那麽依戀。


    既然這是老姐的決定,那他必須支持。


    於是劉青山站起身,慢慢走到楊紅纓身邊,剛要表態,就聽楊紅軍又繼續說道:“紅纓,家裏的事先不談,可是東方一直都在等你,你們是定了親的。”


    那個始終沒有說話的陳東方,也終於站起身說道:“紅纓,你要的家,我會給你的,而且肯定會是一個溫暖的家。”


    他的嗓音並不像楊紅纓那麽洪亮有力,但是卻帶著一種很獨特的磁性,聽起來很舒服,叫人會在不知不覺中信服。


    楊紅纓也直視陳東方:“東方大哥,我們的婚姻,隻是長輩的叩頭約定,我也從來都沒有同意過。”


    頓了下,她才繼續說道:“小的時候,我很喜歡跟東方大哥玩,現在想想,應該隻是妹妹對待哥哥的那種感情,東方大哥,你能明白嗎?”


    陳東方沉默了片刻,臉上忽然露出一絲笑意:“紅纓,你真的長大了,我很欣慰。”


    “不過長輩之間的約定,一諾千金,我們這些當晚輩的,可不敢違抗,所以我們這樣家庭的孩子,在這種事上都沒得選,不是嗎?”


    看得出來,這位也是個極為冷靜的人,說自己的婚事,就好像在講述別人的事一樣。


    “東方大哥,我剛才說了,這裏才是我的家。”


    楊紅纓忽然一把拉住劉青山的手,臉上露出燦爛微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是我的男朋友,而且,我們已經在一鋪炕上住了。”


    這一瞬間,屋子裏麵所有的人都愣住了,隻有楊紅纓抱著劉青山的胳膊,一臉幸福模樣。


    “你,你你……”


    楊紅軍用手指著妹妹,震驚地張大嘴巴,卻說不出一句完整話來。


    “你……你們!”


    陳東方英俊的麵孔,也因為憤怒而顯出幾分猙獰。


    他的目光飛速地從楊紅纓和劉青山臉上掃過,一隻手緊緊攥成了拳頭。


    一股危險的氣息,猛的從劉青山心底冒出。


    他飛速向前跨出一步,將楊紅纓擋在身後,然後逼視著陳東方的眼睛,語氣堅定地說道:“不要衝動,也不要做任何傻事,否則的話,我保證你們出不了夾皮溝!”


    咳!


    劉士奎重重地咳嗽一聲。


    他也走到劉青山身旁,目光炯炯盯著對方:“當年,我也是一個兵!”


    這一刻,劉青山似乎感覺到,爺爺那本來已經有些微駝的後背,又重新變得如同山峰一般挺拔。


    楊紅纓也向前一步,和劉青山並肩而立:“哥,東方大哥,你們想用武力把我帶回去嗎?”


    “如果那樣的話,那麽我們之間,就徹底義斷情絕!”


    楊紅軍一聽可急了,連連擺手:“冷靜,都冷靜,怎麽搞成這個樣子……”


    “我很冷靜,一直很冷靜。”


    陳東方同樣掃視著對麵的幾個人:“可我不喜歡背叛的的感覺。”


    一絲冷笑,浮現在陳東方的嘴角,他根本就不為所動。


    “陳東方,你說什麽呢!”


    楊紅纓也徹底急了,她張開雙臂,試圖將劉士奎和劉青山擋在身後,可是她的身軀,又怎麽能擋住兩個男人?


    陳東方的嘴角抽動兩下,扭了扭脖子:“紅纓,你讓開,我倒要看看,他有沒有資格當你的男朋友。”


    “你要幹什麽!”


    楊紅纓的身子猛的向前撲去,卻被楊紅軍一把抱住。


    劉青山則握緊拳頭,絲毫不慫。


    就在這時,所有人隻覺得眼前人影一閃,然後一切就又重歸平靜。


    屋子裏多出一個人,隻見啞巴爺爺魁梧的身形,正站在兩夥人中間。


    呀呀呀!


    啞巴爺爺臉上依舊帶著那憨憨的笑容,手上還比劃了兩下。


    劉青山瞧見師父的手勢,滿臉的激動,師父表達的意思很簡單:


    他,是我的徒弟!


    陳東方的手臂微微顫抖,或許別人還以為他是因為激動或者氣憤所致。


    隻有他自己知道,他的這兩隻手臂,現在已經一動都不能動。


    甚至想要勾勾手指,都無法做到,仿佛失去一切知覺。


    他也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但是他知道,這一切,肯定跟進來的啞老頭有關。


    一股寒氣,從他的脊背冒出來:如果對方剛才心存歹念,那麽他現在已經變成一具屍體,躺在冰冷的地麵。


    果然是天外有天啊!


    但是陳東方依舊保持著冷靜,朝楊紅軍點點頭:“紅軍,我們先回去吧。”


    然後他又轉向楊紅纓:“這件事,我說了不算,你說了也不算,希望下次見麵的時候,你能改變主意。”


    說完,他就邁步向屋門走去。


    不過走路的姿勢有些怪異,上半身一動不動,一直走出大門外,來到吉普車前麵,才感覺雙臂終於開始有了些知覺。


    “紅纓,我下次再來看你。”


    楊紅軍也一跺腳,然後又望了劉青山一眼:“你真是紅纓的……算啦,這事我也不管了。”


    他緊追著陳東方出門,鑽進吉普車,兩個來時意氣風發的人,都各懷心事,悵然離去。


    在他們來這個小山村之前,肯定想不到這樣的結果。


    “師父!”


    劉青山這時候才體會到,有一位師父替他遮風擋雨,是多麽幸福的一件事。


    不過他更清楚:打鐵還需自身硬,以後更要下苦功夫,跟師父好好錘煉。


    啞巴爺爺依舊樂嗬嗬的,還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拍拍劉青山的肩膀,手上還比劃兩下。


    劉青山不由得汗顏:師父是問他佩戴麅子角了吧,剛才表現得很勇敢。


    這時候,身邊傳來嚶嚶的哭聲。


    是楊紅纓,剛才一直表現得那麽堅強,現在終於忍不住了。


    她一邊哭還一邊自責地念叨著:“爺爺,三鳳兒,都怪我不好,是我差點害了你們。”


    劉青山連忙安慰她:“老姐,你的事,就是我們的事,誰叫我們是一家人。”


    “誰跟你是一家人!”


    楊紅纓紅著眼睛,白了他一眼。


    這是你剛才說的好不好,是誰口口聲聲說,這裏就是你的家呀?


    劉青山眨了眨眼,覺得還是不要跟女人爭論的好,有那個時間,還不如去張羅叔家喝喜酒呢。


    他估計,老姐現在心裏都快要是羞死了,竟然當麵說出那種話。


    不過好像也沒說謊,那幾天大姐夫不在家,楊紅纓跟大姐一起睡,雖然隔著幔帳,確實是一鋪大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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