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空氣格外清新,在彎彎曲曲的山路上,走過來一群身背大背簍的漢子。


    大背簍,都是一米多高,每個人的胳膊上,還挎著土籃子,右手拄著一根棍子,腳下穿著長筒雨靴,排成長長的一隊,向著豆包山進發。


    空氣的濕度依然很大,導致低窪的地方,彌漫著白霧,一條條,一帶帶,穿行其中,宛如踏進仙境。


    在旁觀者看來,這景象很有詩情畫意,甚至還帶著點仙氣兒。


    但你如果是其中的一員,那麽就能體會到其中的艱苦。


    山路上是一層低矮的雜草,上麵沾滿了露水,腳踩上去,一不小心就打滑,要是沒有手裏的木棍幫著支撐,光是摔跟頭,就能把人給摔暈嘍。


    劉青山也在隊伍裏麵,小心翼翼地行走著。


    這種天氣進山,的確比較危險,一不小心就會滾落山坡。


    啪嗒啪嗒,張杆子也混跡其中,就是這家夥沒穿雨靴,腳上的鞋片子早就被露水打濕,鞋裏都能抓蛤蟆了。


    而且這家夥身上的背簍,也明顯比別人小了幾號。


    不過呢,他能來就算不錯了,要求不能太高。


    好不容易,攀上眼前這個陡峭的山坡,大夥終於長舒一口氣,紛紛卸下背簍,卷一根兒煙,休息一下。


    劉青山掏出來一包煙,撒了一圈,也有不抽煙卷的,自己吧嗒著小煙袋,或者卷紙煙。


    張杆子一瞧有便宜可占,立刻抽了兩根出來,一根叼在嘴上,另一根則別在耳朵上。


    旁邊的老板叔有點看不過眼:“杆子,你說你這日子過的,家裏連雙雨靴都沒有,吧嗒吧嗒,走路還帶打呱噠板子的。”


    呱噠板子,就是打的那種竹板,有說快板書的,也有要飯的,聽老板子的意思,肯定是後者。


    其他人也紛紛加入這場批鬥會,張大帥早就瞧張杆子的小背簍不順眼了:“媽個巴子,杆子啊,俺兒子上山,背的背簍都比你這個大。”


    張杆子嘴裏吐了個煙圈兒:“你們就曉得埋汰俺,要是給俺個媳婦,俺能一口氣背著上老虎嶺!”


    老虎嶺,是這片群山之中,最為險峻的一道嶺,而且,據說裏麵真的有老虎。


    大夥也拿張杆子這個夯貨沒招,帶隊的張隊長也笑罵一句:“杆子,你整天就知道背媳婦,你都快成豬八戒啦!”


    在當地人最喜歡的二人轉曲目中,有一出《豬八戒拱地》,裏麵有豬八戒背媳婦的橋段,一般人都能哼哼兩句。


    張杆子嘿嘿笑著:“豬八戒啊,那可是俺的偶像。”


    說完,他嘴裏就哼哼起來:“豬八戒,笑哈哈,彎腰背起一枝花……”


    抽了一袋煙,隊伍繼續行進,張大帥嘴裏唱起了樣板戲:“穿林海跨雪原,氣衝霄漢!”


    這個是現代京劇《智取威虎山》裏的經典唱段,講得就是發生在東北這邊的剿匪故事,所以大夥都耳熟能詳。


    越往前走,越是草木狼林的,要是不熟悉的人進來,一準迷路。


    尤其是這種陰沉沉的天氣,看不到太陽,就更容易“迷山”了。


    迷山是老輩人的說話,就是在山裏轉暈了,一輩子別想走出林子,最後的結局就是活活困死在山裏。


    當然還有更迷信的說法,那就是因為你進山不守規矩,山神老把頭怪罪,給你施加的懲罰。


    科學一點的解釋,就是在林子裏迷路,精神刺激太大,導致精神崩潰了。


    當然,也有可能是吸入了有害的毒氣或者誤食了有毒的植物,產生幻覺等等。


    總之,迷山是非常恐怖的,所以除了那些藝高人膽大的獵戶或者跑山人,很少有人會獨自上山的。


    就算是成幫結夥上山,彼此間也會經常喊著點,免得有人走失,所以唱個小曲啥的,絕對不是閑得慌,而是有聯係同伴的作用。


    另外也能驚動一下林子裏麵的野獸,免得雙方來個狹路相逢,一般來說,野牲口總歸還是比較怕人的。


    山裏的樵夫喜歡唱山歌,也是這個道理。


    等張大帥唱完一段,劉青山看到沒人吭聲了,也就唱了一段歌曲。


    林子裏當然不適合唱搖滾,劉青山也就十分應景地哼哼著:


    “雁南飛,雁南飛,雁叫聲聲心欲碎。不等今日去,已盼春來歸……”


    大夥也都聽得很入神,這首歌是電影《歸心似箭》裏麵的,講的也是東北抗聯的事兒。


    村民裏有看過這電影的,回想一下裏麵的白樺林啥的,不就跟眼前一樣嗎?


    沒看過電影的,其實也大都聽過這電影。


    沒錯,就是聽電影。


    因為在當時的收音機裏,會播放一種神奇的節目,叫做“電影錄音剪輯”。


    等劉青山唱完了,大夥強烈要求他再來一個,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就當開森林音樂會了,劉青山是唱了一首又一首。


    最後逼得沒招了,連采蘑菇的小姑娘這種經典歌曲都唱了,隻不過他稍稍篡改了一下歌詞,變成了:采蘑菇的老爺們。


    伴著朗朗歌聲,大夥行走在林子裏,現在他們穿行的,還是次生林呢,也就是砍伐之後,又長出來的天然林子。


    要是進入真正的原始森林,那更加可怕,真可以用不見天日來形容,而且林子裏還有諸多猛獸。


    什麽野豬、黑瞎子之類,都是尋常,最凶的是遇到大馬熊,也就是大棕熊,一個大巴掌扇過來,能把人半邊臉扇沒嘍。


    另外還有猞猁、遠東豹、東北虎這些林子裏的頂級獵手,所以原始森林那邊,極少有人敢亂鑽。


    十幾裏路,走了兩個半小時,上午八點多,這才算是到達了目的地。


    當人們看到前方的一個緩坡上,出現一座小木屋的時候,心裏真跟回到家裏似的。


    “啞巴,啞巴,俺們來啦!”


    張杆子這貨,嘴裏沒大沒小地吆喝著,其實按照輩分,護林員張啞巴,還是他叔叔輩兒的呢。


    吆喝幾聲,沒有動靜,張杆子就直接奔向木屋而去。


    這種小木屋,在當地有個叫法,叫做“木刻楞”。


    整座木屋,都是用木頭壘起來的,為了保暖,木頭疊加的縫隙之中,還要墊上幹苔蘚,即便是冬天下大冒煙雪,一點風都不帶透的。


    這種木刻楞,住在裏麵,冬暖夏涼,最適合林區了。


    看到屋門沒上鎖,張杆子就大咧咧地拽開屋門,準備進屋喝口水,這一路跋涉,嗓子都快冒煙兒啦。


    屋門一開,裏麵就衝出來一團黑影,直接撞到張杆子懷裏。


    猝不及防,張杆子直接被撞了個大腚蹲,這貨嘴裏還埋怨呢:“啞巴,管管你家的狗崽子,見人就撲,這也太熱情了吧?”


    後麵的人見了可都急壞了,嘴裏大聲嚷嚷:“杆子,快跑,快跑!”


    張杆子一邊用手推著麵前毛乎乎的腦袋,嘴裏還一邊嘟囔:“跑個球啊,誰沒見過狗啊,狗……狗……狗熊!”


    對麵並不是護林員養的大狗,赫然是一頭黑乎乎的小狗熊,也就是當地人俗稱的黑瞎子,學名:東北黑熊!


    俺滴個娘咧!


    張杆子嚇得怪叫一聲,頭發差點豎起來,想要掙紮著從地上起來,卻被那頭小狗熊抱住大腿。


    別看小狗熊個頭不大,也就跟半大狗崽子似的,可是力氣不小,讓張杆子愣是爬不起來。


    而且這小家夥還挺凶,嘴巴張得老大,一個勁往張杆子身上撕咬,嚇得張杆子一翻白眼,身子一攤,直接暈了。


    “趕緊救人!”


    張大帥吆喝一聲,大夥便端著手裏的木頭棍子,嘴裏大呼小叫,一步一步,向狗熊靠近。


    最好是把狗熊嚇跑,誰也不想和這家夥正麵戰鬥,熊崽子也是熊啊。


    可是這隻小熊膽子卻很大,一點也不害怕的樣子,依舊在張杆子身上一通亂撲亂咬,好像還從張杆子身上撕下來一大塊肉,吧唧吧唧吃著。


    “杆子!”


    老板叔大叫一聲,雖然大夥平時總拿張杆子取笑,可是一個村裏住了幾十年,那感情也不是一般的深。


    山裏的漢子,也都是血性十足,一瞧狗熊真的行凶,都嗷嗷叫著要衝上去。


    “停停停,先別動手!”


    劉青山嘴裏大聲吆喝著,將大夥攔住,因為他忽然想起來了,有關啞巴爺爺的一件趣事。


    “咱們不能見死不救啊,青山!”


    張大帥也跺跺腳,又要往前衝。


    結果卻見那邊暈死的張杆子,猛的向這邊骨碌過來,在滾出幾米遠之後,立刻手腳並用,連滾帶爬地跑向人群這邊。


    這貨顯然是嚇得不輕,一頭紮進張隊長懷裏,嘴裏哭雞鳥嚎的:“完犢子嘍,狗熊把俺吃啦!”


    嚎著嚎著,還不忘指責劉青山:“你小子竟然見死不救,你個沒良心的!”


    劉青山還笑嘻嘻的:“杆子叔,你不是嚇暈了嗎?”


    “俺那是裝死好不好。”


    張杆子氣急敗壞地應了一句,然後又開始埋怨車老板子:“以前總聽你講,什麽見到狗熊要躺地上裝死,狗熊不吃死物,全是他娘的放屁,咬俺一大塊肉啊,疼死俺啦!”


    大夥仔細瞧瞧,好像沒瞧見張杆子身上淌血,也沒有傷口啥的。


    再向那隻狗熊望望,隻見那個小家夥坐在地上,兩隻前巴掌,捧著半拉大餅子,啃得正香呢。


    老板叔忍不住問道:“杆子,你兜裏裝大餅子了吧?”


    張杆子摸摸衣兜,被撕開線了,耷拉下來,他立刻怒了:“你個敗家熊玩意,敢搶俺的大餅子吃,老子今天跟你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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