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炎月被殺的消息,怎麽這麽快就被景國知道了?”楚江王道:“我還以為姬炎月失蹤之後,他們得秘密調查一段時間,才能有結論。畢竟姬炎月好像是在執行很隱秘的任務,鏡世台也不方便大張旗鼓地調查……”


    “我泄露出去的。”尹觀淡淡地說道。


    楚江王愣了一下:“為什麽?你剛剛洞真,短時間內也不必再尋求突破吧?”


    尹觀不答反問:“你說,對景國朝廷而言,是殺死姬炎月的刀更重要,還是那個掌握了姬炎月情報、想要姬炎月死的景國內部組織更重要?”


    楚江王聽明白了:“那要看景國朝廷貫徹誰的意誌。”


    尹觀隨手以碧色毫光,將血液裏的黑蟲點殺,抹掉有可能的痕跡:“景國很龐大,這是我們危險的來由。景國很複雜,這是我們逃生的罅隙。”


    楚江王若有所思:“但抓到刺客,和揪出幕後提供情報的組織,對現在的景國來說,似乎是同一件事?”


    “所以我們要把這件事情分開。”尹觀淡淡地說道:“咱們的新任宋帝王,是個狡猾的人物。精通政治手段,不信任任何人,他通過自己私下裏的調查,探究組織隱秘,已經掌握了一部分客戶資料。其中恰巧就有這次下單買姬炎月性命的客戶——此等敗壞組織口碑的行為,我不會姑息,一定要咒殺他。”


    楚江王沉默了一會兒:“宋帝王會被抓嗎?”


    尹觀隻道:“我都險死還生,他憑什麽能夠例外?”


    “那他的這些情報,一定已經被景國掌握了。”楚江王說道。


    尹觀道:“以中央天牢的本事,這個時間應當不會太久。”


    楚江王道:“客戶想必也不會在我們這裏留下什麽有用的信息。”


    “景國皇室不是傻子,關於客戶的情況,他們肯定是有想法的。宋帝王的情報,隻是驗證他們的想法,助推他們的決心。”尹觀悠悠說道:“此外,除了組織裏的客戶資料,宋帝王還意外得到了一點別的情報。”


    “他們……那不是一個可以輕易觸碰的組織。”楚江王聽得心驚:“這份情報又從哪裏來?”


    尹觀道:“人間曾見遊驚龍。”


    一真道、遊缺、姬炎月……整個事件竟就這樣結成了一個圓。秦廣王雖然行在刀鋒,但也不是貿然履險,而是做足了準備。


    楚江王有些歎為觀止:“你跟遊缺還有聯係?”


    “做咱們這行的,沒有挑剔客戶的道理。跟誰都能做生意。”尹觀平靜地道:“隻不過剛好宋帝王代表地獄無門,跟遊缺背後的組織接觸了一次。”


    “宋帝王知道遊缺現在的身份嗎?”楚江王問。


    尹觀道:“那要看遊缺願不願意讓他知道。”


    “知道客戶是誰後,景國會怎麽樣?”


    “這取決於姬炎月正在做的事情有多重要。它的重要程度,決定了中央天牢還可以分出多少精力來抓捕我們。”


    楚江王認真地想了想:“神霄在即,一切都要為萬界戰爭讓路。景國現在未必有切割毒瘤、自傷根本的勇氣。”


    “不管大景天子決斷如何。”尹觀慢慢說道:“這種盤根錯節的古老帝國,哪怕隻是略作遲疑、打了個盹,對我們來說,也是足夠廣闊的空間。”


    楚江王仍然抹不去隱憂:“但景國如此龐然,哪怕隻是分出一丁點精力,稍作注意,於地獄無門亦是滅頂之災。”


    “麵向景國拔刀,不冒險怎麽可能?”尹觀淡淡地道:“除非過往的一切,我們都可以沉默忍受。”


    “剛才我好像看到了仵官王的十方鬼鑒。”楚江王又問:“是不是他要建立通訊?”


    “是啊。算算時間,他也應該被抓了。”尹觀沒什麽表情地道:“以他的忠誠,是一定會出賣我們的。”


    “既然如此,怎麽不直接咒殺他?”楚江王問。


    尹觀解釋道:“一來咒殺他沒那麽容易,他肯定早就防著我。隔得近還好說,他被押進中央天牢,就不那麽簡單。二來,不該知道的他一律不知,但為了活命,他一定能編出很多消息,留他在中央天牢誤導桑仙壽,豈不是更有意義?”


    楚江王又沉默了一會兒:“接下來我們怎麽辦?”


    “不是‘我們’,是‘我’。”尹觀平靜地看著她:“你應該摘下麵具,去好好生活一段時間了。”


    楚江王抬手便去摘麵具:“這樣嗎——”


    尹觀按住她的手,搖了搖頭:“不要讓我知道你的真實身份,不要給我機會背叛你。不要考驗人性。”


    楚江王並不為這份體貼而歡喜:“同理,你也不會給我機會背叛你,對嗎?”


    尹觀沒有回答,這本不需要答案。


    任何人都可以背叛,他不會被任何人傷害。這是他能活到現在的原因。


    “最後一個問題。”楚江王問:“當時你差點要跟姬炎月同歸於盡。是真的不惜死,還是篤定卞城王一定會出手?”


    尹觀平靜地道:“他一定會出手。我也不惜死。”


    “你很相信他。”


    “談不上相不相信。當那顆巨石滾下來,我們都是螞蟻。”


    “同病相憐?”楚江王問。


    尹觀站起身來,搖搖晃晃地往山穀外走:“也許病的不是我們。”


    ……


    ……


    道曆三九二七年,六月九日,是第四次太虛會議召開的日子。


    當晨光透過天窗,傾流在木地板上,薑望從靜修中睜開眼睛。不出意外,祝唯我橫槍在膝,仍然盤坐在對麵。


    “你這是做什麽啊?”薑望一臉無奈:“這都快三個月了,你每晚都來我的靜室打坐!自己沒房間嗎?”


    “方便隨時探討修行問題。”祝唯我淡淡地道:“有什麽不妥嗎?”


    “沒什麽不妥。”薑望沒好氣地道:“你繼續坐吧,房間讓給你。”


    他站起身,推門而出。


    不出意外,白玉瑕又在門口轉悠。手裏還拿個賬簿,裝模作樣地在那裏寫。


    “我看看你在畫什麽!一天到晚給我——”薑望猛地踏步過去,一把奪下他的賬簿,看了兩眼,又拍了回去:“嗯,賬記得不錯。都寫滿了。”


    白玉瑕狐疑地看著他:“你是不是有事瞞著你的掌櫃?這麽疑神疑鬼的。”


    “你別惡人先告狀啊。”薑望指著他道:“這幾個月總能在門口看到你,你想幹什麽?”


    “湊巧遇到罷了。”白玉瑕聳聳肩膀:“你這是要去哪兒?”


    薑望問道:“我現在去哪兒要跟你報備是嗎?”


    白玉瑕的表情很是無所謂:“好奇而已,你要是不方便,可以不說……有什麽不方便嗎?”


    薑望笑了笑:“我去太虛山參加太虛會議,你也要去嗎?”


    “我可以嗎?”白玉瑕問。


    薑望一臉的高傲:“你是太虛閣員嗎?”


    “……打擾了。”白玉瑕掩麵退下。


    薑望兩手空空,腳步輕鬆地往外走,不時說幾句閑話。


    “褚幺今天的功課別忘了!”


    “玉蟬你記得監督他。你自己的修行也要抓緊……你今年肯定可以神臨,你沒問題的。”


    “告訴廚房別留我的飯。本閣擔責天下,今天沒空吃飯。”


    他緩步走出白玉京酒樓,沒回頭地揮了揮手,告訴人們不必送。像這隻是尋常的某一天。


    一步太虛無距,已然消失無蹤。


    ……


    ……


    太虛閣中,閣員落座。


    這是太虛閣成立以來的第四次太虛會議,也是會議改為半年期後的第一次。長達半年的時間,眾閣員想必都準備了許多提案。


    薑望本以為自己會是最晚到來的一個,但事實上他落座的時候,尚有一位空懸——仍然是李一。


    今天的太虛閣,比往常安靜得多,沒誰竊竊私語。在太虛會議開始之前,大家好像都沒有談興。


    薑望也一言不發,平靜地坐在那裏。


    當時間走到辰時,日晷清晰刻度,這一次的太虛會議便正式開始。


    蒼瞑瞅了鬥昭好幾眼,見這位脾氣最壞的始終不發言,隻好親自出馬:“李一這是遲到,還是不來了?”


    “遲到就是不到。”劇匱麵無表情。


    鍾玄胤平靜揮筆:“記為缺席。”


    蒼瞑等了一陣,並沒有下文,隻得又道:“然後呢?”


    他不是個愛說話的人,但鬥昭這個‘急先鋒’今日出奇沉默,他如之奈何?多多少少也要找點景國的麻煩,不然這次會議不是白來了麽?


    李一再次公然缺席,自然要大批特批!


    劇匱說道:“我們上次定的規矩,是一年內缺席三次,便要求景國換人。但現在改為半年一期會議,怎麽也不可能湊齊三次。”


    很明顯,李一也不是個真呆子。


    確定現有的規則影響不到他,他才堂而皇之的曠工。


    劇匱的意思很明白,現場再定個規矩把李一逼回座位上,也沒什麽太大意義。


    “就這樣吧。”重玄遵輕輕敲了敲扶手:“李一不參與會議,是放棄自己的權利。旁人也沒什麽可幹涉的。”


    “那缺的那一票怎麽算?”秦至臻問。


    劇匱道:“正好太虛閣已經運行快一年了,大家基本都清楚流程。以後不再固定由老朽主持,而是大家輪流坐莊,每期輪一人主持會議,在有人缺席的情況下,主議者手握兩票。如此最符合太虛閣的公平精神。諸位以為如何?”


    他回答得如此之快,不像是臨時想出來的。或者說這本就是他的提案。他早就想讓其他閣員也試試操心的感覺。一天天的少找一點事情。


    無人反對,會議便正式開始。


    “諸位可有提案?”劇匱循例問道。


    黃舍利站起身來,施施然開口:“本閣倒是有個提案——這個方案的名字,叫作【太虛鬥場】。”


    她手上拿了一摞資料,隨手一甩,便分發給每位閣員:“具體的情況,大家詳見於手中資料。簡單來概括這件事情——我要把成功的鬥場商業模式,複刻到太虛幻境裏來。讓太虛幻境本身即有正向的盈利事業。我需要強調的是,太虛鬥場所得之利潤,除了鬥場運轉的必要成本之外,都用於維護太虛幻境的運轉,當然也包括給我們這些任勞任怨的閣員發放薪酬。”


    事實上太虛鬥場才是上一次太虛會議裏她想要拿出來的提案。隻是太虛玄章的道德光芒太刺眼,太虛鬥場這等專心賺錢的事業,就不太好提及。她隻好臨時編個差補的話來搪塞。


    經過這半年多的醞釀,太虛鬥場的方案也更成熟了。甚至可以說方方麵麵都已經準備好,隻要太虛閣這邊通過,很快就能運行起來。


    她也不說太多虛的——這塊餅做出來,在場人人有份,不在場的也有份。


    “我反對!”蒼瞑才看了個開頭,就態度鮮明地提出反對。


    眾所周知,牧國最火爆、最賺錢的生意,就是散落在草原上的各大鬥場。它以任何娛樂都無法比擬的刺激性,掠奪了無數達官貴人的錢囊。


    多少人不遠萬裏跑到草原,就是為了感受最激情、最慘烈的角鬥氛圍。


    現在黃舍利要把鬥場開到太虛幻境裏,這不是搶牧國的財路麽?


    角鬥環境幾乎等同真實;角鬥方式具備更多種可能性,隻有想不到的,沒有太虛幻境不能實現的;在觀戰形式上更為方便,每個人都可以通過太虛幻境觀戰,而無需千裏迢迢趕赴現場;甚至角鬥士也擁有廣闊得多的選擇,在保障生命安全的情況下,誰都可以參戰……


    相較於傳統鬥場,太虛鬥場的優勢根本說不完。


    更別說它還依托太虛幻境這樣一個當今最具影響力的平台,無法計數的太虛行者都可以成為目標觀眾。


    牧國的鬥場怎麽與之競爭?


    黃舍利出刀太快,下手太重!


    但蒼瞑無法從利益上辯駁,明眼人都看得到太虛鬥場的潛力,黃舍利一句利潤用於維護太虛幻境的運轉、用於發放閣員薪酬,幾乎把所有閣員都綁上她的戰車。


    “太虛幻境乃人道之舟,初心是推動人族進步。論劍台是修行者驗證道途,磨礪技藝之所。豈能以生死為搏,讓天下人觀之為戲?為小利忘大業,智者不為!”


    蒼瞑事先完全沒有預案,隻能臨時找茬,越說越激動,猛然站起來:“況且我等太虛閣員,當秉持公正立場,如此才能對得起天下人的期待。一旦涉及利益,持身如何能再正?將太虛幻境變成商業所在,是太虛閣腐化的第一步,此事絕不可為!”


    此時此刻作為太虛閣員獨自參會的他,要思考的問題太多。


    除了鬥場生意的影響,他更要考慮這件事情背後的意義——


    黃舍利為何突然落這樣一子?她是單純代表黃龍府的利益,還是代表荊國下棋?是否在黎國崛起之後,荊國西進受阻,又想看看東出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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