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危險了。”疾飛之中,褚密忽然說。


    過了一會,他又重複道:“已經很危險了。”


    薑望不知道他來回說這些廢話是什麽意思,但也懶得打斷。畢竟人都快死了,說點廢話的權利還是應該有的。


    褚密忽然又問:“已經到了這種地步,試煉的意義早就達到了吧?”


    薑望一眼瞥見前方迎來的大隊海族,趕緊一個折轉,再次調換方位。


    也虧得是迷界這等方位顛倒混亂的地方,他才可以輾轉騰挪這麽久。


    “咱們已經不可能跑得掉了,有什麽壓箱底的倚仗,也該使出來了。命隻有一條,可沒有重來的機會。”褚密喋喋不休。


    薑望想了想自己用光的一匣符篆,想了想仍在休養的五色魚,想了想已經被打成碎片的七玄寶衣,想了想不知落於誰手的蜃王珠……實在想不到,自己還有什麽壓箱底的東西。


    隻能歸因於此人病急亂投醫。


    再念及兩人現在處境相同,誰也逃不出去。一時間,也有些同病相憐。


    唉。隻在心裏歎了一口氣。


    見薑望一直不說話,褚密終於忍不住了:“叫人,你叫人啊!”


    “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別玩了,公子哥!你快叫人!”


    薑望悶了半晌,終於回應道:“叫誰?”


    “叫你的後台啊!你這樣的出身,來迷界曆練,怎麽可能沒有強者暗中保護?快把他們叫出來啊!隨便來幾個真人什麽的就行了!真人不方便,神臨也行!這些土雞瓦狗,怕他們個鳥!”


    這個誤會真的是太荒謬了……


    薑望抿了抿唇:“我是來迷界洗罪的。”


    “誰他媽關心你這種公子哥來迷界幹什……什麽?什麽洗罪?”褚密一時沒能反應過來。


    薑望卻懶得再回應,隻是把控著方向疾飛,短暫脫離褚密的秘術,直接與一隊海族隊伍迎麵,劍氣縱橫,瞬間斬得頭顱滾滾,好一通亂殺!


    寒光閃爍後,與這支海族隊伍瞬合即分,隻留下一堆屍體漂浮。


    褚密的手再次搭上薑望肩膀,繼續借坡下驢的秘術,隻是聲音已經變得很勉強:“你在跟我開玩笑,對不對?薑公子,我很尊重你,真的。但是現在氛圍不對,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你不想死,我也不想。”薑望也認真地回應道:“但我沒有開玩笑。”


    “老子拚了命來找你,被這麽多海族追著,用了多少壓箱底的好東西。你卻告訴我,你是來迷界洗罪的?”褚密咬牙切齒,幾乎氣瘋了:“誰他媽會把天驕派來迷界洗罪!”


    褚密的這句話,不是沒有道理。如果不是因為竹碧瓊之事,危尋怎麽也不可能繞過齊國,把薑望丟到迷界來。齊國根本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像他殺了海宗明,齊國也是直接給他撐腰,最後一點責任都落不到身上。


    除非齊國也將他放棄。


    因而也難怪,褚密心心念念,記掛著傳言中的皇室隱脈,惦記暗中保護皇室隱脈的高手。在被海族戰士發現,逃脫無門的情況下,拚了老命,向薑望的位置靠攏。


    薑望遇到他,根本不是意外,而是他有意尋來。


    這感覺,就像他在溺水時拚命掙紮,好不容易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結果他媽的真的隻是一根稻草!剛拽上,還沒使勁呢,就已經斷了!


    “我自願來的。”薑望說。


    “你犯了什麽罪?你這種天才,該是多麽罪大惡極,才會讓朝廷也放棄你?”


    “我替朋友來的。”薑望的聲音很平淡,就像他施展平步青雲仙術一樣,平平穩穩,幾乎沒有出任何差錯。每一步,都在近乎最好的選擇上。


    在海族收攏的這張大網中,盡量多掙紮一分空隙,延緩幾息生命。


    褚密沉默了。


    他不知道說什麽好,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麽。好像終於隻可認命。


    過了好一陣,他才道:“雖然不想承認,但是你好像是會做出這種事的人。”


    之前薑望直接捏碎命影之囊,讓他離開,就已經讓他感到驚訝。


    但彼時他更多覺得,這大約隻是一個底氣十足的天潢貴胄,在那種時刻的驕傲而已。順帶也是對他這種小人物的不屑一顧。


    可現在看來。這真的是一個光明磊落的家夥。年紀輕輕,卻已讓他仰之彌高。


    “之前那個動靜,吸引了不少海族。是你故意製造的吧?”褚密又問。


    “嗯。浪費了一顆蜃王珠。”薑望隨口道:“如果有機會的話,你記得還我。”


    褚密又閉上了嘴。


    薑望感覺得到,這人的心氣仿佛完全垮了。就連“借坡下驢”的秘術,也隻是下意識在維持。


    但薑望不打算提醒他,或者要求他。


    每個人都有權力選擇如何麵對死亡。掙紮未必就能痛快,麻木未必就是不好。


    沉默持續了好一陣,在薑望再次轉向之後。


    “謝謝你啊。”褚密忽然極快極輕地說了一句。


    “什麽?”薑望沒有聽清。


    “我說!”褚密大聲道:“你這麽傻,是怎麽活到現在的!”


    “……”薑望道:“你應該慶幸現在我們的處境,不然我肯定會教你怎麽說話的。”


    “哈哈哈哈哈哈!”褚密又大笑起來。


    “你笑什麽?”薑望感覺他已經瘋了。


    但是在這樣生死一線的關頭,跟一個瘋了的人聊天,好像那種恐怖的壓力也得到了一些舒緩,莫名的輕鬆了一些。


    “我笑我這幾年在幹什麽?沒有尊嚴、不要臉地活著,不管別人怎麽說我、怎麽看我。我不顧一切地想要活著。卻還是他娘的活不下去!哈哈哈哈哈哈,這難道,不好笑嗎?”


    “不怎麽好笑。”薑望實話實說。


    “你娘的!我就知道你瞧不起我!”褚密罵罵咧咧。


    在薑望確實搬不來救兵之後,他對薑望也失去了禮敬。


    在死亡的結局一步步靠近之前,他好像也在一點一點撕下麵具。


    那張厚顏無恥、坑蒙拐騙的麵具之下,是一個怎樣的褚密呢?


    “人的臉麵靠自己掙,不靠別人給。”薑望道:“我瞧不瞧得起你,重要嗎?”


    “你以為就你是天才!老子在梁上樓這種破地方修到外樓境,也很了不起好不好!”褚密咧著嘴,竟有些得意:“別看你好像背景比我好。又好像很聰明,不上我的當。你多嫩啊!老子在你身上做了記號,你都不知道。若不是發生這種狗屁事情,老子抽個空就把你寶貝偷走了,你信嗎?”


    “我信啊。”薑望隨口道:“不過捕神哪天去抓你的時候,我希望你也能抽個空跑掉。”


    他堂堂四品青牌的寶物被偷,在都城巡檢府立個大案要案還是不成問題的。別的不好保證,對付梁上樓修士,那真是貓抓老鼠,術業專攻。


    褚密被噎了一下,惱羞成怒:“你好像腦子不好使,都什麽時候了,還跟我計較這些!你都快死了好不好,老弟!”


    “那還真是挺巧的,你好像也快死了。”薑望說。


    一陣緘默。


    褚密的癲態盡去了,悲傷道:“我不想死。”


    薑望終於歎了口氣:“我也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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