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第十七章·陽貨篇》有雲:“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當然了,這句話中“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的說話對象是“君子”中的“人主”,“女子與小人”不是泛指所有的女性和“小人”,而是特指“人主”身邊的“臣妾”,亦即為“人主”所寵幸的身邊人。此話的本意是,孔子強調:“人主”要管理好國、家,務必注意防範和駕馭身邊的“女子與小人”。


    雖然孔夫子的原意,並非是貶低女性,但是這句話被無數後來者引用,都被用在了貶低女性上。


    在大殷之前,雖然女子地位不及男子,卻也能夠過得不錯,隻是在經濟基礎、財產繼承、婚姻關係與教育事業上較為苛刻。而到了大殷,突然興起了一陣探討女子貞潔觀念的思潮。在這個時期,甚至還出現了一個重要的思想理論,就是由一幫學者提出的“成珠理學”。


    “成珠理學”中基本觀念,便是存天理、滅人欲。天理構成人的本質,在人間體現為倫理道德“三綱五常”,“三綱”即為“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五常”即為“仁、義、禮、智、信”。“人欲”是超出維持人之生命的欲求和違背禮儀規範的行為,與天理相對立。


    正是在這樣一種思想的推動下,現在民間的女性,甚至都開始有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塊石頭抱著走”的思想。


    而與“成珠理學”相對的,便是以王芷玥為代表的“女權”一黨。“女權”一黨所主張的,並非是要讓女子擁有淩駕於男子的權利,而是希望女子獲得與男子相等的權利。王芷玥曾經在文章中指出:她並沒有明確地反對所謂的“存天理,滅人欲”,但是既然要消除所謂的“人欲”,就不能隻是消除女子的欲望,而要連同男子的欲望一起消除。如若剝奪女子尋求幸福的權力,也應該剝奪男子選擇幸福的權力,把這一切交給所謂的“天理”。


    王文甫謀逆之後,王芷玥更是用王夫人勸說王文甫未果、被王文甫囚禁作為論據。倘若在一段夫妻關係中,夫與妻是處於平等的地位,王夫人也不會被王文甫囚禁起來了,而王文甫的謀逆之心,說不定也會被王夫人化解開來。


    當然了,這件事是江時為了保住王夫人而憑空捏造出來的。原本,瑞昌皇帝是將王夫人和王顯郡一起,發配至瓊州珠崖的,但是,在王夫人知道,王家除了他們二人之外,滿門抄斬的這個判決結果之後,王夫人便在天牢之中自殺了。她深愛著王文甫,不願意自己一個人留在這個世界上,更不願聽聞王文甫被處斬的消息,便先行離開了人世。


    這件事在坊間流傳,傳著傳著,就變成了王夫人忠烈之士,為自證清白而自殺身亡。一時之間,還引發了坊間的轟動,關於王芷玥“女權”觀點的討論,也更甚了。


    這一個月以來,王芷玥的一些文章,雖然白駒還沒有讀過,但是走在大街上都能夠聽到旁人在討論“女權”,足以見得王芷玥的文章影響有多麽深遠。


    從一開始認識王芷玥的時候,見王芷玥對藺建元強搶尹憐而打抱不平,白駒心中就對王芷玥萌生了敬佩之意。不言其他,就單論這份打抱不平的俠者之心,就不是每個人都擁有的。藺建元是刑部尚書之子,站出來打抱不平,如若藺建元真的是那種仗勢欺人的紈絝子弟,那麽後果不言而喻。即便如此,王芷玥還是站了出來。


    “所以,你真的有進入官場的打算嗎?”雖然心裏有些敬佩之意,但是,白駒嘴上還是滿不在乎的樣子。


    “算是一條途徑吧。”王芷玥說道,“但是,現在女子也不能參加科考,若是要進入官場,屬實難了些。雖然在古時不乏上官婉兒這樣的才女,但是上官婉兒之所以能夠掌管內廷與外朝的政令文告、代朝廷品評天下詩文,是因為她一開始為武則天所重用,還被唐中宗封為昭容,主理事務的身份,也是皇妃,說到底,還是依附他人。”


    白駒笑了笑,說道:“依附他人沒什麽不好,有的時候,還能減去很多麻煩。”


    “但是,盡量還是依靠自己吧,因為,能夠讓我依靠或者依附的,就隻有能夠讓我認定的、真正信任的、誌同道合的的同伴。”王芷玥說道,“就像你們‘洛印五虎’一樣,彼此之間可以完全信任、完全依賴。”


    “要找到這樣的同伴,可不容易。”秦仲寒忽然開口說道。


    這些年,秦仲寒在北漠軍營之中,見識並且感受了很多種情誼。對於他而言,“天鷹十二騎”、還有軍營裏的那些兄弟們,都是他可以在戰場上托付後背的戰友,但是比起“洛印五虎”的其他兄弟,秦仲寒總覺得跟他們之間少了些什麽。


    就像在戰場上,就算是“天鷹十二騎”所提出的一些戰略性建議,秦仲寒都會在深思熟慮之後,再選擇要不要采用,而“智絕”江時所給他的建議或者指令,他都會不假思索地去執行。之前收到江時讓他回來平亂的信件之後,秦仲寒也是想都沒想,就飛快安排好了軍營裏麵的其他事務,帶領著“天鷹十二騎”的屬將回到洛印相助。


    白駒、葉落秋、江時,秦仲寒對他們,是絕對的信任,隻要是他們所說的,秦仲寒都會相信。秦仲寒也清楚,這一生能夠遇見這麽幾個同伴,有多麽幸運。


    正因為知音難覓,才知知音之可貴。


    王芷玥無奈地說道:“的確不容易,但是如果沒有找到值得付諸真心的人,還是不要付諸真心的好。白駒,你不也是隻對那少數幾個人付諸真心嗎?”


    “真心不真心的,我倒是真的不在乎。”白駒聳了聳肩,“我也沒有你們那麽大的誌向,這一生,我隻要能夠逍遙自在地活著,就夠了。”


    不一會兒,王顯郡出現在了他們的視線之中。他的身上穿著囚服,旁邊還跟著兩個帶刀差役。


    王顯郡認出了白駒:“白公子,你怎麽會在這裏?”


    “王公子,我們是來送你的。”白駒笑道,“小時……哦,江大人,由於要上早朝,不能親自相送,所以讓我們來代替他送一送王公子。”


    王顯郡自嘲一笑,說道:“家父未曾行此大逆不道之事,王某就不得誌,如今,王某隻是一個囚犯,怎有資格讓‘才絕’白隙然、‘武絕’秦漠與王姑娘親自相送?”


    王芷玥略微詫異了一下,王顯郡能夠認出白駒與秦仲寒就算了,但是,她與王顯郡未曾見過麵,王顯郡是怎麽認出她的?


    王顯郡似乎看出了王芷玥心中的疑慮,主動開口道:“王姑娘不必疑慮,小生不才,曾反複讀過王姑娘的著作,對王姑娘的觀點很是認可、對王姑娘也很是敬佩。聽聞王姑娘做了江大人的門客,那麽,跟在‘才絕’與‘武絕’身邊,那也不奇怪了。”


    “原來如此,”王芷玥點了點頭,“你倒是很有眼力嘛。”


    王顯郡拱了拱手,道:“王姑娘見笑了。”


    四人出城,邊走邊說,兩個差役在後麵跟著,提放王顯郡逃跑。雖然,那兩個差役都知道,以王顯郡大地境界的實力,他真的想要逃跑的話,他們兩個也攔不住。作為囚犯,王顯郡的法力是被封鎖了,憑借自己無法解開,但是,憑借修行所帶來的身體強化,王顯郡想要對付這兩個差役,足矣。


    其實,這兩個差役本來也不想要接這個活兒,因為若是在途中放跑了王顯郡,他們二人難辭其咎。但是,奈何這個活兒賞賜多啊,不得已之下,他們才接了下來。一開始,王顯郡見到他們害怕的樣子,真有些忍俊不禁。隨後,王顯郡就向他們保證了,自己一定不會逃走,就算沒有他們兩個,他自己也會走去瓊州珠崖。


    王顯郡深知,自己的這條命,是江時給的,他若是在發配途中就逃走了,豈不是辜負了江時的信任?再者,若是自己逃走了,朝廷中其他人借題發揮,加害於江時怎麽辦?


    如果可以,王顯郡不希望江時在朝廷之中的地位受到影響,因為,他是唯一一個,有可能實現王文甫理想世界的人。


    王顯郡看向白駒,說道:“白公子,此番回去,你能不能幫我帶句話給江大人?”


    “什麽話?”


    “希望江大人,能夠按照自己的意誌,推行改革變法。”王顯郡說道,“家父行此違逆之事,是因為家父覺得,大殷的社會已經無藥可救了。社會階層固化,平民百姓再難出頭,寒門亦是再難出貴子,再加上‘成珠理學’的盛行,這樣下去,民怨會越積越深,到時候便會引發天下大亂的局麵。故而,他想要以起事之法,通過改變統治階層,來改變這個社會。但是,其實現狀,是可以通過變法來改變的。我縱觀整個朝廷,有且隻有江大人,擁有以變法來改變世界的能力。”


    “我明白了。”白駒點頭答應下來。


    王顯郡又看向了王芷玥,說道:“王姑娘,我之前看過你的一片文章,裏麵說的,與我的一些想法不謀而合。在我的構想中,不論男女老少,每個人都應該有追逐自己幸福的權利,人人機會均等。”


    “是嗎?真沒想到,王公子身為男子,竟然能夠認同我的想法。”王芷玥欣慰地笑了笑。


    王顯郡說道:“你所希望的,是男女平等;而我所希望的,是人人機會均等。雖然我們兩個的觀點分屬於不同的領域,但是有重合的地方。我希望,這個世間的人們,能夠有田同耕、有飯同食、有衣同穿、有錢同使,人人機會均等,人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利。”


    三人將王顯郡送出了城幾裏,不知不覺之間,兩個時辰過去了。這兩個時辰之內,大部分時間,都是王芷玥在跟王顯郡聊。了解了王顯郡的觀點以及對社會的構想之後,王芷玥覺得受益匪淺。


    “行了,三位,就送到這裏吧。”王顯郡說道,“此時也已經出城兩個時辰了,我王顯郡很感激你們能夠來送我,隻是,以王某人的身份,不值得三位耽誤太多時間來相送。你們應該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吧?快回去忙活吧。”


    “既然如此,那麽,我們就先回去了。”白駒拱了拱手,說道。


    秦仲寒也拱了拱手:“王公子,送君千裏,終有一別,還望保重。”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今日,小女子收獲良多,期待能與王公子來日相見。”王芷玥說道,“保重。”


    “三位,uu看書 wwukanshu.om 保重!”


    道別之後,秦仲寒湊到那兩個差役身邊,給他們塞了些銀子,囑咐道:“此去瓊州珠崖的途中,你二人定要好好照顧王公子。若是讓我知道,王公子在途中發生了什麽意外,我定然不會放過你們二人!”


    那兩個差役對視了一眼,說道:“請秦將軍放心,我們一定會好生照顧王公子的!”


    目送王顯郡跟著兩個差役消失在視線盡頭之後,白駒感慨道:“是個很有抱負的才子,可惜啊,生錯了人家。”


    王芷玥看向白駒和秦仲寒,問道:“你們對王公子所描述的社會怎麽看?”


    “的確很超前,”白駒將雙手放到腦袋後麵,撐住腦袋,“隻不過,難以實現。相比之下,我倒是覺得,小時所想的,更容易實現。”


    “沒錯。”秦仲寒表示認同,“任何一個時代,任何人的視角,都會受到所處地位的局限;而有統治者便會有被統治者,社會地位差異的存在是必然的,所以要想實現所謂的‘人人機會均等’,是幾乎不可能的事情。”


    白駒繼續補充:“而生產力決定生產關係,即便是有了修行者的存在,生產力也沒有高到可以人人平等的地步。在很遠的未來,生產力高到現在的我們完全無法想象的地步之時,有可能可以實現吧,但是現在,根本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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