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掛斷後,灰原初陷入了沉思之中。


    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的死者A,是今井利惠子。


    在這個結論裏,有兩個關鍵的要點很不尋常。不但是“跳下去”,而且是“迫不及待”。灰原初隨之聯想到的,也有兩件事。


    下午時候,當他同樣站在那個起跳點的時候,眺望著遠處的校園,產生了同樣的一躍而下的衝動。


    但是這種程度的衝動,很正常,任何一個正常人都會產生。隻是,正常人能夠很好地抑製住這種沒有任何益處的衝動。


    ……今井利惠子是因為一時沒有抑製住那份衝動嗎?


    另一件被聯想起來的,是雪之下砂夜的事情。


    雪之下砂夜在殺死她的父親之後,心中所湧動起來的情緒後來被公主抓到了……很奇怪,那其中有一份本該不屬於她的“解脫”。


    而現在,用中野粗俗的話來說,今井利惠子的迫不及待得像是“上廁所快要憋不住了一樣”。


    那麽,當終於跳下去之後,今井利惠子也感覺到了“解脫”嗎?


    而淺野映見,則是那個邁著穩定的步伐走了下去的死者B。


    灰原初更無法想象那是什麽狀態了。


    如果今井利惠子是被邪靈所惑,那麽為什麽淺野映見的表現又和她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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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緒紛亂,但是無法形成一個完整而具體的結論。


    灰原初最後歎了口氣。


    折露葵的聲音從一旁響起:“有什麽想法?”


    “念頭很多,很亂,但是沒一個能被叫做想法的。”他老實說道。


    注意到折露葵也思考了很久,灰原初也反問道:“你呢?”


    “我剛才在回想,在集團的檔案之中有沒有相似的案例……”折露葵思索著道,“暫時想起來兩例,”


    “一例名叫‘會見曲’。當受害者遇到那個以歌曲的形式存在的邪靈,他總會在兩分鍾之內產生強烈的跳樓自殺的衝動,並立刻找到最近的高樓窗口實行。”


    “另一例名叫‘無形之獸’,是一枚金屬製帶翅膀的抽象獸形符。攜帶者絕對不能單獨逗留在任何高於六層對外開窗的封閉房間內。否則他一定會跳樓身亡……但,明明在跳樓之前他是獨處的,現場就是會留下許多觸目驚心的拖曳痕跡與爪痕。就像受害者被某種存在強行扔下去的一樣。”


    停頓了下,她搖頭道:“但是和這次,顯然和這兩例都不一樣。”


    “沒有來自外界的暴力痕跡,不是‘無形之獸’。


    “和‘會見曲’倒是有些像,但是今井利惠子與淺野映見顯然都並非處在衝動的狀態下,而是十分冷靜地做出決定來執行的。”


    沉默片刻後,折露葵喃喃自語道:“是自殺呢……”


    似乎是廢話。但灰原初明白她的意思。今井利惠子與淺野映見的跳躍,是“發自內心”的。


    如果真有邪靈控製了她們,也並非像“無形之獸”通過肉體,像“會見曲”那樣通過精神來粗暴地強行控製,而是改變了她們的內心。


    又沉吟了片刻,折露葵下結論道:“……好吧,也算是排除了一個錯誤的方向。”


    “我曾經懷疑過那個鍾樓有問題,或者說邪靈就盤踞在鍾樓裏,是它將今井利與淺野誘惑上去的。”


    “但經過我們的實地探查,還是她們當時的狀態,基本可以確定鍾樓沒有問題……它不在那裏。”


    “也就是說,比起‘盤踞型’,它更可能是一個‘寄生型’,統治域的中心並非以物理位置固定,而是以心理位置固定。”


    “所以接下來,調查重點還是要放在她們本人以及周圍人的身上。”


    聽到這裏,灰原初心裏一動:“我突然有個想法……”


    “說。”


    “我們下午遇到的淺野映見,會不會是信使化身?”灰原初突然想起了“鬆本節子”。


    “鬆本節子”令他意識到,“信使”這種存在,比他想象的更容易隱藏在人群之中。


    “死而複生不可能,所以她不是人……那麽,她會不會是信使?”


    折露葵沉思了片刻,卻道:“在諸多案例裏,其實能夠總結出信使借用的形象的原則。其一,是升靈者的深刻內心之人。其二,信使出現的那個時間點,那個被借用形象的本體一定會被確保‘不在’。”


    她最後反問道:“所以,你說我們見到的是信使,那麽淺野映見本人又在哪裏?”


    “死了。”灰原初答道,“墜樓而死的,是真正的淺野映見。或者說她死了,信使才能現身。”


    “……如果是這樣,升靈者又是誰?信使的形象借用了淺野映見,那它所想要指引的升靈者,必然是一個將淺野映見刻入內心,與之關係匪淺的人。”折露葵看著他。


    灰原初看著她的眼睛,產生了一種仿佛心靈相通一般的感覺,微微愉快。


    得到了鼓勵,他大膽提出了自己的猜想:“今井利惠子?”


    “今井利惠子已經死了,連屍體都火化了。”折露葵快速接過話道。


    不過與其說是反駁,不如說是從另一個角度指出漏洞。


    而灰原初則負責完善:“但如果今井利惠子真的變成了邪靈,她的人間體本來就是要被拋棄的……”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升靈者的邪靈體與人間體之間的關係非常微妙——與其說是一體,不如說是母女。


    升靈的過程,是真靈與牢籠一同增殖,保持平衡的過程。


    當真靈的幹涉越過牢籠向外蔓延,被精神所指引,外部世界也會形成與之對抗的龐大邪靈體。


    ……也就是說,邪靈體雖然由升靈者所孕育出來,但它的產生過程卻遠在本體之外的世界夾縫之中,整個過程令本體茫然不覺。


    而到了最後,相對於邪靈體來說,作為最初起點的人類軀體反倒已經無關緊要。就像蟬蛻,雖然保存完好,但已經隻是一具空殼,沒有任何價值了。


    從玉置佑美子與雪之下砂夜的例子上就可以看出來——在一開始,邪靈體與本人是可以同時存在的。


    隻有到了最後,作為人類的那具“本人”軀體才會被拋棄。


    “但,如果說今井利惠子已經變成邪靈了,為什麽信使還在這裏?”


    “這是好事,說明信使還沒有找到進入統治域深處的辦法,真靈還在那裏。


    “那今井利惠子和她的統治域又在哪裏?”


    “也許,這個學校就是……學校裏所發生的那些怪事,就是她正注視著我們的證明。”折露葵淡淡道。


    灰原初則喃喃地再次念出了那兩個字:“靈視。”


    兩人一時就又沉默了下來。


    最後打破這種沉默氣氛的,還是折露葵。


    “……剛才的推測,可能性很大,但也隻是可能。我們需要進一步的確認。明天你去找佐藤容子的時候,記得向她旁敲側擊一下今井和淺野的真正關係。”她吩咐道。


    “好的。”


    “那麽,也不早了,早點休息吧。”折露葵抱起肩膀,冷淡地說道。


    灰原初聽得懂,折露葵意思是他該滾出少女的房間了。


    不過此時確實已經接近晚上十點,於是他離開了房間,走向了外套間自己的臥室。


    ……


    ——叮鈴。


    ——叮鈴,叮鈴。


    ——叮鈴叮鈴叮鈴……


    ……真是吵鬧。


    夜半時分,灰原初被校園中某處傳來的連續不斷的清脆鈴聲吵醒。


    迷迷糊糊之間,他突然意識到,好像有一個人影擋在自己麵前。


    瞬間清醒過進來,他沒睜開眼睛,隻是釋放了魂之蟬。


    很快,蟬群將不受黑暗影響的清晰影像展現在了他的腦海中。


    ……是折露葵。


    她不知何時開始站在他的床邊,不知在那裏站了多久。


    她什麽也沒做,隻是低頭看著他。


    臉上的表情難以形容。


    強硬堅定與惶恐不安重疊在一起,還帶著幾分恍惚,更是抿緊了嘴唇,像是倔強的孩童……


    隻覺得完全不明所以,灰原初不敢作聲,也不敢睜眼睛。


    他本能地覺得,也許裝作睡著了不知道這件事,是最好的對應。


    ——叮鈴,叮鈴……


    外麵的鈴聲,逐漸遠去。


    最後,終於徹底消失在了夜幕深處。


    在沉默的黑暗中又站了一會兒,折露葵終於悄無聲息地轉身離開,回到了她的房間裏。


    在房門輕輕的合上聲傳來之後,灰原初才終於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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