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琉璃小築,便見殿內眾人皆是鬆了一口氣的表情,唯獨楚澈依舊板了臉,看向念語的眼神似要噴出火來,緊抿嘴唇,不發一言。


    念語跪下:“不知皇上駕臨,妾未及相迎,是妾之罪。”


    楚澈也不叫她起身,隻動也不動地看著她,那目光沉重,竟叫她隱隱有些喘不過氣來,方才不見她的時候,心內翻江倒海,幾欲窒息,深怕她出了意外,讓他一生遺憾,現下見她完好地站在那裏,又覺一股無名之火竄起,這個女人,難道就不知要好生待在宮裏,不要隨處走動嗎?這宮裏處處是陷阱,她怎麽就不知要安分些?


    “你去哪裏了?”楚澈冷冷而道,帶了一份怒意。


    幸好念語早有準備,便道:“妾方才在小築後的山背麵靜靜坐了會。”


    “周德福,方才那座小山是誰搜尋的?”


    “回皇上,奴才方才派了二十位侍衛在山上尋,領頭的侍衛說並無見到昭儀娘娘。”


    這小島不過二十餘畝大小,那小山雖叫山,卻不過是個坡,如今這麽一個小山坡都要派二十位侍衛來尋,可說是一草一木都未放過了。


    “沒想到朕的昭儀居然還會這隱身的功夫啊。”


    念語臉色變了變,勉強道:“許是我爬到樹上的緣故吧,樹葉茂密,所以未找到我吧。”


    楚澈仔細端詳,見她果然發絲微亂,衣裳有些發皺,亦似有些綠色的汙點沾在上麵,應是不假。


    “娘娘,方才那些侍衛在山上喊了許久,不知娘娘……”周德福適時地插了一句。


    “方才小憩了一會,勞累各位了。”念語微微低頭。


    “你就這麽不想見朕?”楚澈有些不悅。


    “妾不敢。”


    “是不敢還是不想?”楚澈緊緊相逼。


    懷中的木笄微微硌到了她,方才她還想取出來的,隻是現在改變主意了,他是皇帝,金銀玉石取之不盡,怎瞧得上她懷裏的木簪?


    楚澈見她不語,便起了身,將那支木簪遞至她麵前,道:“你為何不跟皇後解釋這簪子是朕送給你的?”


    念語錯愕地抬起頭:“皇上以為是妾故意引娘娘上當?”


    楚澈見她又驚又傷,不由後悔,隻是當著這許多人的麵,他隻能強撐了下去:“若是你說一句,皇後……”


    終於是忍不住了,連日來的委屈,再加上今日的誤會,她無法再偽裝堅強,兩行清淚無聲流下:“那麽,妾去鳳寰宮負荊請罪,聽候皇後娘娘發落便是。”


    再多的痛仿佛也與她無關,她靜靜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眼神裏沒有哀痛,沒有怨恨,雙瞳亦是失了神采。


    楚澈這才驚覺到自己的錯誤,他一直責怪她不相信他,其實,自己又何嚐信過她?柳絮一句話,他便信了,而那日,他先去看了柳絮,而後,在顧府不分青紅皂白地一句一句中傷她,而後,連續三日,她來求見,他都避而不見,隻與柳絮逍遙,蓮子銀耳梨,鴛鴦蓮蓬湯去,百年和合水晶糕,哪一樣不是剖露心跡?偏偏他不領情。


    楚澈伸手想去扶她起來,卻被她輕輕一轉身子,避了開去,他的手便落了空。楚澈麵上訕訕,隻好對周德福道:“回禦書房。”


    “恭送皇上。”


    她聲音平穩,在楚澈聽來卻如一潭死水,無法再起波瀾。


    “周德福,把書房裏那張弓送去琉璃小築吧,記住,是送,不是賜。”


    自周德福手中接過了弓,謝恩之後,念語轉手便將弓遞給了月柔:“收好吧。”


    “主子……”月柔見她臉色平常,反倒有些擔心。


    “月柔你說得對,柳絮,淑妃,甚至是已經去世的恭貴妃,懷孕的清流,他的真心早已經分成一片片,或許,他根本沒有真心,是我自己一直走不出這死胡同罷了。”念語回頭釋懷一笑。


    那次他攜她出宮,那次饅頭攤上老人的一句“楚夫人”,那支魚尾簪子,那聲“我娶了你”,那句“不哭,一切有我”……過往一切,俱是雲淡風輕了……


    “周德福,上次南蠻那裏進貢的那截老山香可還在?”


    坐在禦書房裏,不過批了幾本折子,他便覺得有些煩躁起來,心內總覺得被什麽堵著,又好似空落落的,直到看見擺在桌上的那支紅木簪時,才恍然大悟,急急喚了周德福過來。


    那老山香乃是存放了百年之後的檀香木,色白偏黃,光滑致密,乃是檀香中最為名貴之白檀,又因存放百年之久,其香溫潤醇和,是檀香木中的極品,數倍於等同質量的黃金,每年進貢上來的上好老檀亦是不多。


    “皇上是想要熏香?”周德福試探著問道。


    “羅嗦什麽,去拿便是,還有替朕召些木匠來。”楚澈此時正在興頭上,見周德福如此磨蹭,自然有些不耐。


    待到一應事物備妥之後,楚澈才說清了意圖,他要親手刻一個木簪。


    聽聞此言,那些木匠無不大驚,那些木刻技藝他們自然是成熟的很,但是若說要教皇帝,則沒有這個信心了,紛紛求道有什麽事他們來即可,不必勞動皇上。


    楚澈哪肯放過這次機會,拿了那隻小魚尾木簪出來,若是今晚子時前還刻不成,那些木匠便通通拖出去砍了。


    此時已是入夜,那些木匠再也不敢耽擱,自然是拿出渾身解數教了起來。


    隻是楚澈頗為追求完美,稍有不滿意便重新切了老山香重頭來過,通臂粗的老山檀不一會便用去了一半,木屑灑了滿地,周德福見了不住皺眉心痛,楚澈卻是渾然不覺。


    “皇上!”


    雕至精細處,那刻刀已是有些難以控製,一不小心刀便過頭了一些,楚澈下意識便拿了手指去擋,刀刃鋒利,血珠立時便滲了出來,周德福驚呼一聲,急急拿了紗布去紮,楚澈卻是毫不在意,隨意綁了手,便又動手刻起來。


    “皇上,這些事交予工匠做便可,皇上何苦啊。”


    被周德福的聲音一擾,那手又多了一道口子,楚澈生怕再分心刻不好簪子,心中火起,甩手道:“請公公下去休息。”


    周德福長歎一聲,隻好隨他去了。


    那些木匠一邊抹汗,一邊留意天色,終於在三更鼓響前,教楚澈刻好了簪子。


    楚澈倦意全無,也不顧左手上已是纏滿紗布,隻緊緊地攥住簪子便往琉璃小築跑去,他這麽一跑,整個大周後宮都被驚醒了,隻是他也顧不得這許多了。


    琉璃小築建在湖心,又遠離中宮,一切仍是靜謐,直到有人通報楚澈深夜來訪時,除了守夜的宮女外,大家都在睡夢中,月柔一臉惺忪,看到楚澈,才驚醒起來:“皇…….皇上?”


    “她人呢?”


    “主子還睡著,要不要奴婢去叫醒她?”


    “不必了,不要吵著她,朕自己進去便好了。”楚澈輕輕地上了二樓,入了念語寢殿。


    見她依舊沉沉睡著,隻是時不時皺一皺眉,好似在害怕些什麽,不時又咬了唇,雙手緊緊抓著被子,一臉戒備。


    楚澈不免覺得心疼,她連睡覺都不能安下心來,忍不住伸手撫向她的眉頭,才一觸碰,卻讓她似受驚般得往後退去,楚澈不敢再動,怕驚醒了她,隻是見她如此,又想盡己所能的給她一絲安全感,手停在空中,卻不知是落好還是收好。衣袖微動,龍涎香便幽幽地散了開來。


    夢中隱隱約約又熟悉的香味傳來,似是龍涎香,又不似,隻是那香味卻一直淺淺地勾著她,雖然溫暖,卻又帶了一絲危險,她往後縮了縮,終還是不由自主地靠了過來,手一伸,便握住了楚澈的衣角,又覺不夠,四處摸索著,好似在搜尋什麽……


    楚澈牽一牽唇角,將手送了過去,她果然順勢抓住,握了手又覺不夠,向上尋來,楚澈隻好俯了身子,將手平放在床上,她抱住整隻手臂,這才心滿意足地笑了。


    見她笑了,楚澈隻覺心都要化了,她在這宮中不是最美的,隻是每當她笑的時候,眉眼都蕩漾開來,好似一汪春水,慢慢慢慢引了人過去,直到身心俱是淪陷。


    “你在夢著誰?是朕,抑或,慕容致遠?”


    楚澈在心中默默問著,用另一隻手替她掖好被角,順好發絲,動作輕柔,生怕驚醒了她。


    “皇上,到時辰早朝了。”


    周德福躡手躡腳進來提醒道。


    楚澈正看著念語出神,這才醒悟過來,看她的睡顏竟然看了一整夜,連自己都驚了一跳,將食指擱在唇上,點了點頭,又揮了揮手,周德福隻好退了出去。


    他緩緩抽出手來,深怕驚醒了她,隻是在手指抽離的一霎那,她還是睜了眼睛,迷茫地看著他,眼神無辜而迷蒙,宛若一隻純良的小兔,楚澈微微笑道:“睡吧。”


    聽到這兩字,她乖乖地閉上眼睛,又要睡過去,聽話無比。


    楚澈不由失笑,站起身,這才發現手臂酸痛,那半身幾乎失了感覺,隻好換了隻手從懷中取了老山檀悄悄放在菱花銅鏡前。


    楚澈在外室整理好衣物,便往琉璃小築外走去。


    念語卻是忽然醒了過來,在床上呆呆想了會,總覺得有些異樣的地方,那龍涎香還未散去,無聲地提醒著她,她有些不敢相信,直到聽見樓下有人身傳來,這才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急急下了床,隻著了一件白緞中衣便赤足奔了下去。


    在楚澈即將跨出琉璃小築時,念語放才跑了下來,愣愣喊了一聲:“皇上?”


    楚澈回頭見她驚愕的表情,含笑道:“時候還早,你可以再睡一會,朕下朝之後再來看你。”


    楚澈走了之後,念語仍是回不過神來,直到月柔走至她身邊:“主子,小心地上涼,奴婢服侍你更衣吧。”


    坐在菱花銅鏡前,念語才看到那支檀香木簪,與那****送的那支一模一樣,細看卻還是有些粗糙,甚至還未來得及用砂紙磨平。


    “聽周公公說這支簪子是皇上連夜刻起來的。”


    念語從懷中拿出那支如意龍紋木笄,放在小魚尾木簪一旁,兩支簪子靜靜躺在一起。


    “主子……”月柔有些明白那****為何消失這麽久了。


    “是我刻的。”念語回頭粲然一笑,隻是那眼角卻點點晶瑩……(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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