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燕傾城正在屋內看那菱花鏡子背後的刻字,先前那美貌女子卻已帶了兩名丫鬟進來。


    “傾兒在做什麽呢?”女子笑問。


    燕傾城見她進來,便將手中的鏡子放下,也向她笑道:“我見這麵鏡子好看,就拿起來瞧瞧!”她故意又道:“美女姐姐,這鏡子後麵有幾個字,寫的是什麽呢?”


    美貌女子聽了,便順著她的手指看去,微微笑道:“這八個字麽?原是出自本朝一位的才子詞作……”


    她順手自案上取過銅鏡,輕輕吟道:“把我身心,為伊煩惱,算天便知。恨一回相見,百方作計,未能偎倚,早覓東西。鏡裏拈花,水中捉月,覷著無由得近伊。添憔悴,鎮花銷翠減,玉瘦香肌。奴兒。又有行期。你去即無妨我共誰。向眼前常見,心猶未足,怎生禁得,真個分離。地角天涯,我隨君去。掘井為盟無改移。君須是,做些兒相度,莫待臨時。”


    燕傾城聽她吟誦之時,語調之中竟帶了無限惆悵,便有意道:“是什麽才子?哦……我知道了!這位才子一定是對美女姐姐仰慕得緊!這才寫了這首詞送你!”


    那女子聞言,搖頭笑道:“你小小年紀,又知道什麽仰慕不仰慕的了……對了……你可莫要再稱呼我做姐姐了……以我的年紀,莫要說做你姐姐,便是做你的娘也是富富有餘的!”


    燕傾城眨了眨眼,“那麽我要如何稱呼你呢?”


    美貌女子沉吟片刻,忽道:“我比較喜歡你叫我‘奶奶’。”


    燕傾城聞言,嚇了一跳,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心中暗道:“難怪常聽人說什麽‘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我還以為這世上的女子都喜歡人家往小了稱呼她們……誰知道居然還有願意被別人叫‘奶奶’的人……”


    當下便道:“美女姐姐這麽年輕……傾兒怎麽能喚你做‘奶奶’呢?你若是覺得‘姐姐’二字叫小了你……那麽傾兒還是喚你做‘阿姨’好了……”


    誰知,那美貌女子卻搖頭笑道:“我讓你如何稱呼,你便如何稱呼就是……我這個人和旁人不同,從不怕被人叫老了的。”


    燕傾城見她執意如此,自己眼下卻是在人家的地盤上,不得不入鄉隨俗的,隻得點頭道:“既然這樣……那麽傾兒便稱呼你老人家做‘奶奶’好了……”


    美貌女子聽了,便點了點頭,“乖孩子,真正是孺子可教。”


    此時,燕傾城心中正自狐疑不定,便又向她問道:“美……哦……美女奶奶……傾兒還不知道您老人家的高姓大名呢……”


    美貌女子聞言,掩口而笑,“你這孩子……既然都到了這裏,那麽我便也不瞞你了……我姓香,名字叫做逐靜。”


    燕傾城聽了,一麵點了點頭,一麵將那名字重複了一遍,“姓香……叫做逐靜……”她喃喃地將這三個字連起來念了一遍,心中不由得一跳,臉上也忍不住微微變了顏色。


    香逐靜一直在旁邊觀察她的表情,此時便道:“怎麽了?傾兒聽說過這個名字麽?”


    燕傾城心中一慌,連忙搖頭道:“沒有沒有!傾兒和奶奶初次相識……怎麽會聽說過奶奶的名字呢……”饒是她一向古靈精怪,天不怕地不怕,此時也險些流下了冷汗。


    香逐靜聽了,卻也沒有說什麽,隻微微一笑,便向身邊兩個丫鬟道:“小姐餓了,快些將飯菜端上來!”


    ………………


    夜靜更深,一個小小的身影輕輕地將房門推開,四顧無人,這才躡手躡腳地溜了出來。


    ——花園之中除了偶有春蟲鳴叫之外,再無其他半點聲音。


    燕傾城在心裏歎了口氣


    ——燕傾城啊燕傾城!你為何會如此背運……明明已經從莫姨媽……啊……不是……是“舅舅”手中脫了身……怎麽偏偏又會撞到香逐靜這個老妖怪的手裏呢……自己叫她做“阿姨”還不行……還非要管人家叫“姐姐”……


    想到此處,燕傾城不禁被自己的“無恥行徑”肉麻出了一身雞皮疙瘩。


    ——小心小心!千萬不能被她發現……不然的話就死定了……


    燕傾城小心翼翼地順著牆根走路,眼看自己馬上就要走出這座院子,心中不禁一陣暗喜。


    不料,她左腳剛剛邁出月洞門,就聽到一個溫柔而好聽的聲音道:“這麽晚了,傾兒不在房裏睡覺,跑到這裏來做什麽呢?”


    聽到這個聲音,燕傾城腦中不禁“嗡”的一聲,心道:“完了完了……”


    她轉過身來,隻見一個修長的華麗人影,隨著那溫柔語聲緩緩走近自己。她走路之時的姿態與常人相比並無什麽特別之處,卻令人覺得風姿綽約。這人果然便是香逐靜。


    燕傾城一見是她,隻得又裝作一副委屈的樣子,小聲道:“奶奶……我……傾兒肚子痛……想要……想要上茅廁……”


    香逐靜聞言,笑道:“肚子痛?上茅廁?你房裏不是就有馬桶麽?又跑到院子裏做什麽?”


    燕傾城被她當場拆穿謊話,不禁有些汗顏,幸虧她腦子靈活,馬上便道:“我明天就要走了……擔心把奶奶香噴噴的屋子熏臭了,這才到院子裏來找茅廁啊。”


    香逐靜聽了這話,更是笑得花枝亂顫,指著燕傾城道:“你這小鬼……還當真是個小滑頭……”說到此處,話鋒突然一轉,“你說你明天就要走了……卻是要走到哪裏去啊?”


    燕傾城聞言,心中登時“咯噔”一下,暗道“不好”,臉上卻仍是不動聲色,隻疑惑道:“奶奶說過,明天要派人送傾兒回家的啊。”


    香逐靜微微一笑,“回家?這裏不就是你的家麽?還回什麽家?”她上前幾步,走到燕傾城麵前,低頭凝視著她,“怎麽?傾兒是不喜歡這裏?還是不喜歡我?”


    燕傾城連忙擺手道:“不是不是!傾兒最喜歡奶奶了!可是……可是……傾兒的爹爹媽媽還在家裏等著我回去……我……”


    香逐靜打斷她道:“這些都是小事!隻要傾兒自己說‘喜歡奶奶’、‘喜歡住在奶奶這裏’,我便差人送信給你的父母,讓你在我這裏多住一些時日,如何?”


    燕傾城聞言,心中暗暗叫苦,臉上卻絲毫不露聲色,猶自眨著大大的眼睛,向香逐靜笑道:“好啊好啊!傾兒喜歡住在奶奶家裏!”


    香逐靜見她乖巧,便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頂,溫言笑道:“好一個乖孩子!”側臉對身後兩名丫鬟道:“還不快送小姐回房去休息!”


    燕傾城在那兩名丫鬟的“押解”下,隻得乖乖地回到了房中。


    她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腦海之中浮現出的,盡是在家中之時所聽聞的,關於“香逐靜”的傳說……


    原來,這香逐靜不是別人,卻是江湖上有名的“邪派五宮”之一、水月宮的宮主。相傳她年齡早逾五旬,卻仍如二三十歲的美豔婦人一般,絲毫不見老態。


    當年,她與絳雲宮宮主薛豔裳比武落敗之後,便率水月宮中眾人退居到了兩湖一帶,多年不出江湖……為何今日竟會突然出現在洛陽?


    燕傾城幾乎想破了小小的腦袋,也沒有想明白。


    ——難道她真的是為了抓我?


    ——她知道我是誰麽?


    ——她一定知道!


    ——可是……她抓我又是為了什麽呢?又為什麽要讓我喊她做“奶奶”?


    ——沒聽說水月宮和我們家有什麽仇怨啊……


    ——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想到這裏,她忍不住一骨碌自床上爬了起來,悄悄溜到窗前……她知道,隻要自己走出這間屋子,馬上就會有人稟報給香逐靜知道。


    房中並未點燈,卻有一縷月光投射到了案上。


    燕傾城的目光順著那縷月光再一次落到了那麵菱花銅鏡之上。


    ——我真笨!那鏡子上麵刻著的八個字……可不就是水月宮的暗語麽!


    ——不知道那個老妖怪會不會真的給爹爹媽媽寫信……


    小小的女孩托著腮,呆呆地望著案上那麵雕工精細的菱花銅鏡……饒是她一向聰明機變,此時卻再也想不出什麽主意逃跑。


    正在煩悶之際,忽聽窗外一聲微響,她連忙抬頭去看,隻見窗紙之上被月光清清楚楚地映出了一個人影。


    燕傾城心中一動,卻不作聲,卻聽一人在窗外低聲道:“你是不是傾兒?”聽那聲音,乃是一名女子。


    這聲音聽起來雖然並不是熟悉之人,但是卻仿佛似在哪裏聽過……燕傾城聞言,便湊到窗前,小聲道:“你是誰?怎麽會知道我的名字?”


    那女子見她答話,當下再不猶豫,輕輕將窗戶推開,一躍而入。


    燕傾城見她入內,便退後幾步,借著月色去看她的樣子。


    隻見那女子約莫二十七八歲年紀,身材微瘦,生得美麗秀雅,一雙眸子柔情似水,整個人偏又帶著一種遺世而獨立的氣息。


    燕傾城見這人並不認識,便奇道:“你認識我麽?你是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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