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初冬,狂暴的劊子手風尚未席卷埃賽勒姆,輕風和煦。加之豐收祭狂歡節時期,許多工廠都會休假停工,所以空氣也相對清新。


    灰白色的雲朵從西北方飄來,卻很少能夠聚攏成團,這預示著最近幾天都不會下雪。


    坐在運河碼頭一處棧橋上,約翰正在觀賞一場鬧劇:一艘雞販子的小舟和一個運貓人的駁船撞在了一起。兩艘小船碰撞時,有幾個籠子敞開了口。此刻,激動的商販們正在家禽和貓咪的戰場中小心翼翼地前後移動。幾隻小雞不慎逃進水中,正徒勞無益地撲扇著翅膀,在河裏打轉,發出啾啾哀鳴。因為大自然賜予它們的遊泳能力,比飛翔能力更糟。


    但是,很快就又有一場騷動吸引了約翰的注意力,它是從碼頭旁邊的街道和一家名為鮑爾曼的酒館之間的地方傳來的。


    在這麽遠的距離,幾乎聽不清那些漂浮在空氣離得躁動單詞,但有一句單詞就如烙印一般突出。


    瘟疫!


    他沿著狹窄的棧橋走到街道上,赫爾穆斯特烤麵包店那用灰泥粉刷的小木屋橫行在小路邊上,顯得有些突兀。與建立在埃賽河周圍的石壩相比尤為突出。這是在很久以前老馬格努斯下令建造的石壩,在那之後,每隔一段時間疆國的管理者都會對其加固。也就在那時起,收集廢棄的石頭建房子成為了該地居民的傳統——很少會有人抱怨這個傳統,那些被替換下來的石料都還不錯。


    一個小廣場展現在約翰的麵前,一棵古老的橡樹種在廣場的中央。平時聚集在鮑爾曼酒館裏的閑雜人士已消失不見,這在平時並不常見,在豐收祭品酒節上更不常見。要知道,為了慶賀這個節日,老鮑爾曼已經給酒水打了狠狠的折扣。


    然而,無需多問,約翰就能察覺出這種怪異情況其中的緣由。廣場上聚集了不同的人群,他們聚集在一個騎著騾子的孤獨騎手的周圍。陌生人在埃賽勒姆的城區裏並不罕見,而這名陌生人的穿著也還是太過引人矚目了一點。


    他從頭到腳都裹著黑色的皮衣,頭發應該是經過捆紮,被醫生的帽簷所遮住。一張怪異麵具遮擋住了騎手的麵孔,使環繞在他周圍的陰沉氣息更加陰森——那是一個由皮革製成的皮喙,就如白嘴鴉的喙嘴,而在它的兩側則懸掛著蒜頭與冬青枝——沒有人喜歡這種裝扮。


    這也是一個傳統。


    約翰認出了那名陌生人是什麽,他加快了腳步走到廣場上去,這場熱鬧一定比貓咪和公雞的爭鬥要刺激得多。畢竟,那個陌生人是一名瘟疫醫生,一個用藥物來對抗瘟疫的遊方醫生。


    在埃賽勒姆本地人的感官中,瘟疫醫生就像一隻禿鷲一樣,是毀滅與悲哀的征兆。對於一個街區來說,沒有什麽征兆能夠比一名瘟疫醫生的出現,更能預示它的不幸。


    而這種情緒,也似乎正是居民們爭論的焦點。當約翰走近時,他聽清楚了他們的咆哮與抱怨。瘟疫醫生的出現已經足夠晦氣了,但沒有人願意讓他下馬來加重他們的不幸。


    “這裏沒有瘟疫,”鮑爾曼酒館的老板“大胡子”鮑爾曼咆哮道。他的怒火是如此劇烈,甚至使得其額頭上冒出的疣瘡一瞬間就變成了青紫色。“我們不需要你這種人!”


    “豺狼!野狗!”克勞迪婭·赫爾姆斯特衝著那名陌生人尖叫到,她是烤麵包店的老板娘,“我們聽說過你們的故事,我們知道你們缺乏醫生資質,並且隻能靠欺騙和毒藥來榨幹人們的血汗錢!”


    盡管他的麵孔被隱藏在他的烏鴉麵具下,但約翰幾乎可以看到躲藏在麵具下的冷笑。


    “賤民們!”這是一個帶有充分侮辱性的詞匯,“你們的錢既然可以花在‘咕嘟嘟喝’那些馬尿味道的酒精飲料上麵,為什麽就不能花一些來投資一位有學識的醫生呢?前者隻會毒害你的健康,消磨你們的時間,而我——”


    “放你*的屁!”鮑爾曼吼得最凶,“老子家裏釀造的酒精就連矮人師傅都覺得口感肥厚,那豐富的泡沫更是代表裏麵添加了足夠份量的優質啤酒花,餓極了喝一杯甚至能夠解飽!有不少正兒八經的醫生也會買我的啤酒,拿回去當作原材料來給患者熬製補身體的藥湯!”


    魁梧的男人們揮舞著幹草叉,枯瘦的織布女工在揮舞著洗衣服用的木棒槌,穿著羊毛風衣和羊皮靴的羊販子從路邊一間簡陋小屋的門口上拿起一把掃帚……他們紛紛在朝那瘟疫醫生進行一番物理說服。有少數身穿著盔甲的埃賽勒姆守衛也走了過來,他們胸前鑲有獅鷲紋章的鎖子甲,但這些人似乎並不打算製止騷亂。


    那個瘟疫醫生被人從騾子上拽了下來,鬥篷也被扯掉了,一根沉重的鐵鏈繞在他的腰間,鐵鏈上掛著一個銅墜子。


    這時,約翰才發現他不是把頭發束住,而是根本就沒有頭發。一道六根指頭狀的刺青,就向烙鐵似地烙印烙在了他剃得光光的頭上,血跡從他擦傷的頭皮處滴進了那道烙印,這使他的烙印變得更加明顯。當他試圖直麵暴徒時,石塊、卷心菜頭,甚至活雞都向他扔去。


    “你給我們帶來了瘟疫!”


    一個瘦骨嶙峋、看起來像是在某個工坊裏幹苦力活的人厲聲說道:“你喚醒了黑夜的靈魂,使城市彌漫著惡臭!”


    當石塊如雨點般地在瘟疫醫生周圍落下時,他用雙臂護住自己,試圖大聲斥責那些指責他的人。但就在他準備自衛的時候,群情激憤的市民已經把他團團圍住,暴力衝動瞬間升級。


    身材魁梧的鮑爾曼不知什麽時候手裏多了把雙頭叉子,他拿著這把隻配叉香腸和烤羊腰子的工具刺進了瘟疫醫生的肚子,使其彎下身來。接著,一對推車工人抓住了他們無助的獵物。


    血液流淌到了泥濘的地麵上,就連圍在最外麵的約翰也看得清清楚楚。“住手!你們要把他弄死了,都理智點兒。”約翰大吼道。雖然他對一個江湖遊醫也沒有好感,但他也不希望看到一場街頭謀殺,而且還是無意義的那種。


    在向圍毆者呐喊的同時,他還扯著脖子提醒看熱鬧的埃賽勒姆守衛,“你們看什麽熱鬧!快點把人拉開,這邊要死人了。”


    “死人”是一個富有力量的詞匯,意味著威脅,不過在很多時候都很好用。


    那些本來也在看熱鬧的埃賽勒姆守衛連忙跑了過來。雖然豐收祭的狂歡節總是會有這樣或那樣的亂子,但是“死人”很明顯超越了亂子的界限,這是維克塞斯國王給他們下達的鐵律。


    那些平民像一群被鞭打的狗一樣,被埃賽勒姆守衛從瘟疫醫生身邊驅趕開。之後,那夥守衛的隊長高聲呼喊,讓這群暴怒的城市民平靜下來。“你們都不能離開這裏!因為就在剛剛,這裏發生了一場悲慘的凶殺案。”很顯然,那些埃賽勒姆守衛的速度還是慢了些。


    “該死的花皮狗。”約翰嘀咕了一句。他有點後悔,為什麽自己沒有扭頭離開?


    而就在這時,另外一場意外就卻突然發生了:像是個破布娃娃一樣被圍毆致死的瘟疫醫生突然發出了一聲尖利的嘶吼,纏繞在他腰間的、帶著銅墜子的鎖鏈驀地從地麵上彈起來,竄到了離他最近的埃賽勒姆守衛眼前,然後以詭異的角度鑽進了那人正因為嗬斥而大張的嘴巴裏。一捅到底。


    啊!周圍的人們發出了驚呼。


    緊接著,被迫吞了一個銅墜子的埃賽勒姆守衛就像是充了氣的豬尿脬似地,迅速鼓脹起來,直至“砰”的一聲炸成了碎片。肉糜和斷裂的腸子四下紛飛。這就好像是一個信號:轉瞬之間,這個小小廣場周圍幾個下水道窨井的蓋子,都被巨大的力量甩上了天。


    有個東西正從下水道往外鑽。


    不對,是有些東西。


    它們大小像狗,行動迅疾,在黢黑水麵下滑動,硬邦邦的腿腳分得很開,接著又猛然收回,將身體向前向上快速推進,動作輕鬆自如得就像——“活見鬼,”金嘟囔道,“活見鬼。這不可能。”


    那-薩古爾,盡管它們擁有可怕的體型和外貌,但卻是種怯懦的生物。這些就好像螃蟹或者蜘蛛似的異怪,通常藏身在埃賽勒姆西南方岩石海岸上的裂縫中,以魚類和海鷗為食。如果它們冒險離開岸邊太遠,也可能變成鯊魚和惡魔魚的獵物。水手們出於迷信,會用石塊和箭支把它們射死。


    隻有傻瓜才會接近這種生物。


    這種噩夢般的生物有著鰻魚的口器,腿上長著抽搐的眼睛。長在它們嘴裏的尖牙有成年人的手指那麽長,而且毒性不小。盡管不會置人於死地,但卻能讓受害者巴不得一死了之。


    它們很聰明,知道在人類麵前逃開,並且習慣獨居。但不可否認的是,它們是擅長伏擊的獵手,而且更加可怕的是,這些異怪有著比常人還要聰明的大腦——還不僅僅是一顆。


    早年間,為了做成一單生意,約翰曾讀到過學者和自然學家們關於這種生物的觀察報告,把他自己嚇得不輕。


    這種生物大概並不是拉姆齊本土的生物,而是從遙遠的世界乘坐巨大的生體飛船來到這裏,飛船在著陸後隨即腐化分解,隻留下了致命的貨物,也即這些那-薩古爾。雖然它們是標準的肉食動物,但卻不吃人類等智慧生物的大腦。


    它們喜歡剖取智慧生物的大腦,並且將這些大腦儲存在背後的膿包裏來提升智能。


    還有一些學者認為,這個世界接觸到的那-薩爾古隻不過是它們種群中的幼蟲,為了在其他世界證明自己的實力而被其更強力的同胞從家鄉流放。它們儲存的大腦,很可能是其家鄉世界的一種通用貨幣,或隻不過是用來成就其更黑暗邪惡的成熟形態而儲備的必備資源。


    如果不是繁殖效率低下,那-薩古爾肯定會成為所有人類的噩夢。約翰和漢斯曾經幫一名機械宣講者組織的有錢老板走私過一隻那-薩古爾,後來沒過多久那個老板就暴斃了,大腦也不翼而飛。


    除非在交配期,那-薩古爾絕不會聚集在一起,否則它們就會開始互相殘殺。而現在一共出現了四隻那-薩古爾,很明顯,是有某個人在控製這種麵容醜陋的異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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