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秦篙一撐,小船離開岸邊,繼續向北行進。


    搭順風船的秀才笑眯眯的自我介紹道:「鄙人姓龔,今年是我第五次參加鄉試,一十五年,一十五年哪想,終於讓我考上了,如今坐了你們的順風船進京,明年春闈必定高中,必定高中!」


    花蕎笑道:「那是您占了我們便宜,怎麽說是我們占了您便宜?」


    「這位小哥,大家都是讀書人,怎麽叫做占便宜?這叫互惠互利懂不懂?從清河到順天府,一艘船要差不多三兩銀子的過路費,可我是秀才啊,有我在船上,你們就不用交費了嘛!劃算吧?」


    「你是清河人?」


    「如假包換得咧,鄙人從出生到現在,從未離開過清河,清河的老老少少,人人都認識我龔秀才!」龔秀才胸脯拍得邦邦響。


    「那剛才那具女屍你認識嗎?」呼延錦忽然問道。


    「就是你們幫忙撈起來的那個姑娘?我當然認識!不但認識她,我還認識他父親。」龔秀才說到這頓了一下,搖搖頭說:


    「這件事不好說的啦,說得不好就要被殺頭的,還是不要說、不要說了。」


    「我們用這個故事,換您船上幾天的一日三餐,您看如何?」花蕎笑道。她剛才可聽得清清楚楚,龔秀才說的是兩餐,他可能沒奢望能吃上三餐。


    果然,龔秀才想都不想就滿口答應:「換就換。不過,我早餐不吃甜的,吃甜的胃受不了的啦......」


    小高突然把腿伸直到龔秀才旁邊,麵無表情的壓了壓膝蓋關節,龔秀才被他嚇一跳。


    「那......投河的姑娘......姓李,閨名叫小青。他的父親原是淮安守備,名叫李孝先。當年永樂帝登大寶之後,李守備誓死不肯歸順永樂,皇上派兵繳了他的兵權,還把他一家滅了門......」


    呼延錦不由自主攥緊了拳頭:也是那個時點,自己出生那一年,刀光劍影、火光沖天、哀嚎一片,這一切,和他吾家的經歷何其相似!原來這位投河的李姑娘和自己一樣,也是所謂叛臣的後代......


    龔秀才看到呼延錦眼裏透出的厲色,又看看小高伸在自己屁股旁邊的腳,唯唯諾諾,不知該不該繼續講下去。


    「李守備家可真慘,一人有錯,為什麽要全家都殺光?......那這位李姑娘又是怎麽躲過這一劫的?」花蕎一臉同情的問道。


    「李小青當時隻有五歲,被姑姑抱去祖母家玩,反倒躲過了殺身之禍。李守備家也就剩下這一個活口。


    事發之後,她姑姑就把她留在清河祖母家,由伯父代為撫養。雖是親戚,但畢竟是寄人籬下,李姑娘原是嬌生慣養的貴女,其中委屈,也隻有她自己知道。」


    「這李姑娘有個本事,叫我們這些男子都自愧弗如。她飽讀詩書,過目不忘,寫的詩詞,在清河也算一絕,是清河有名的才女。後來桃源的一位潘秀才看上了她,兩人寫詩聯句,情投意合。潘秀才上門求娶,李姑娘的祖母,便將小青姑娘許配給了他。」


    「這不是很好嗎?有情人終成眷屬。」花蕎不解的問。


    「唉!壞就壞在李姑娘的身份上,怎麽說她都是罪臣之女,雖然大家都知道,李守備是大明的忠臣良將,可朝廷沒給他正名,李姑娘自然要受連累。」


    「可那時她才五歲,就算她父親有過,也不應該由她來背!」


    「五歲?就連繈褓中的嬰兒也一樣不能逃過,就算逃得命來,也要一輩子活在父輩莫須有的罪名之下!」呼延錦沉沉的說到。


    他這是在說他自己,從小到大自己跟著父親東躲西藏,在雲南深山裏,自己發燒沒有藥吃,還差點就夭折了。


    「那可不是?就是這個原因,李姑娘嫁到潘家隻能做小妾,開始也還好,婆婆為難她也就忍了。可後進門夫人是個妒婦,容不下潘秀才疼愛李小青,想方設法折磨她。聽說李姑娘有了身孕,還被灌了墮胎藥,差點連大人的命保不住。」


    花蕎聽不下去了,氣呼呼的問道:「那潘秀才呢?人是他求娶的,他怎麽不護著?」


    「大明律隻有護正妻,哪有護小妾的?小妾就是個下人,正妻還是她的主子。何況潘夫人家富,嶽家對潘家幫襯不少,潘秀才哪敢出聲?老夫人也幫著打罵李姑娘。


    李姑娘尋死覓活三兩次,鬧得桃源縣人人皆知,我們清河縣自然也傳了個遍。潘家嫌她丟臉,讓她自己搬到老宅子去住,服侍的人也沒有一個……」


    「這麽說......這次反倒是她得了解脫?一朵好花,偏是掉到了爛泥裏!」花蕎慢慢的說。連小高也聽出了她語氣中的失落。


    呼延錦心疼,也不管旁邊有人,隻管將她的手拿過來,握在自己掌心裏,他掌心的溫暖,如汩汩暖流,源源不斷的湧進花蕎的手心,隨著血液淌遍每一寸肌膚,溫暖著花蕎的心。


    是了,師兄對我是真心的。


    她轉過臉來,對他會心一笑。


    龔秀才不禁一個寒顫:耶?……這是啥世道?早就聽說南都好男之風盛行,卻不知已經厚顏無恥到如此地步……我雖三十有五,但怎麽都是位秀才,萬一被男人看上,那怎麽有臉回來見娘子……


    他突然瞥見小高的大長腿,順著腿看上去,小高正靠在船棚上閉目養神……誒媽……他不是也……


    「眼睛不想要了?」小高冷冷道,順勢把腿收了回來。


    「不是不是……」


    龔秀才怎麽有點感覺像是上了賊船,趕緊閉上眼睛假寐。


    不一會,外麵傳來一陣嘈雜聲,老秦探頭進來找那麵旗子,順口說到:「要過閘口了。」


    假寐中的龔秀才心中暗笑:凶我?這下該來求我睜開眼了吧?求我,我就給你們省銀子!


    誰知他閉著眼都快睡著了,也沒人來叫他。睜開眼一看,他們的小船連停也沒停,早就過了閘口幾百丈遠了。


    「咦?怎麽船不用停下來繳費的?我秀才證明文書還沒給他們看,怎麽就讓走了?」


    老秦哂笑道:「我們這位是四品官老爺,要你那破證明幹嘛?」


    龔秀才驚得合不攏嘴。


    要是官老爺看上我……


    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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