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宗古墓據點被連根拔起,但清波門外的玉津園李宏卻動也沒動。


    那個會江湖武功的魔宗外圍管家照常看守玉津園,第三天他再次前往古墓送飯,卻發現洞口大開,裏麵的“自己人”一個不見。當時他嚇壞了,扔下籃子掉頭就跑。一口氣跑回玉津園,燒了很多重要的秘密來往信件,本待逃走,奈何沒等到主子的任何指示,這種情況下如果敢私自逃離,他知道自己的下場會比抓到刑部大牢裏去還要慘。


    管家惴惴不安度日如年,每天隻要聽到一點點風吹草動就趕緊摸向手邊的刀,但每次證明都是虛驚。風平浪靜,玉津園外沒有任何一點可疑跡象。


    緊繃的心神終於放鬆下來,他開始遞送消息,第一件事就是向上級報告古墓地牢裏發生的事。聯絡方法很簡單,他有一籠經過專門訓練的信鴿,把消息綁在信鴿腿上放飛就行。


    他注意到,這籠信鴿不同尋常,毛羽特別幹淨,身體特別矯健有力,最詭異的地方是,每隻信鴿眼睛都是很妖異的血紅色。不過這跟他半點關係都沒有。他隻按照主子的指示一絲不苟的執行。


    殺了隻黑毛公雞將雞血喂給信鴿,在信鴿腳上綁好小竹筒,裏麵是自己親筆寫的信,信鴿被放飛。


    然後他等待信鴿的返回。


    他不知道,玉津園外不知多少雙眼睛都看到了那隻從園子裏起飛的信鴿,就連門外西湖荷葉下麵都有幾雙眼睛看到了這幕。


    兩天後,信鴿返回,收到指示後管家的心安下來,吩咐婢女收拾園子裏景致最好、地勢最高的一座三層小樓。


    這座小樓建在一大片太湖石假山上,地勢很高,從上麵可以直接眺望西湖景致,但同樣的,西湖上的遊船也可以看到小樓第三層裏的動靜。


    管家很不明白園子裏那麽多精舍,主子卻唯獨吩咐自己收拾出來這座,這座卻是不好掩飾行跡的哩。


    想歸想,他還是一絲不苟的按照指示行事。


    三天後,一輛垂著厚厚錦簾的馬車從角門駛進玉津園。之後那座小樓便有人住了。夜半月朗風清,從西湖上可以看到小樓裏燈火通明,身著俏麗紗衣的苗條身影在那上麵走動,遠望如同瑤池仙子。伴隨的,是一縷縷動人簫聲。


    臨安開始有傳言,清波門外玉津園裏來了位絕色麗人,色藝雙絕,卻是勾欄瓦舍人家。不過這絕色麗人不接尋常客人,隻接達官貴人,或是詩書俱會或是琴棋書畫兼通的清雅士人。


    李宏聽著趙鼎的報告,心裏納悶到極點,李小樓到底唱的是哪出?憐香院沒了,秋娘被抓,她又搞出一個玉津園,這跟她的陰謀大計到底有什麽聯係?


    越想越古怪。李宏沉吟道:“繼續嚴密監視,不見李小樓本人絕對不能收網。”


    趙鼎趕緊去布置,李宏卻返身入內,放出神識朝那裏探去。


    玉津園並不是第一次探,但跟以前每次一樣,李宏還是沒發現李小樓的半點氣息。


    那位所謂的名姬確實是位絕色佳人,但明顯不會功夫,連管家的那種江湖武功都欠缺,分明就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凡人。但她確實十分美麗,而且這美麗之中還帶著奇怪的莊重貴氣,如果不是早就放出的風聲,李宏怎麽都猜不出她是位出賣身體的女人。


    也許,這正是讓滿城達官貴人聞風出動的原因。


    可以用錢得到,但就算砸了錢還是不一定能得到;可以褻玩,但穿好衣服的時候看上去卻是如此美麗端莊,很難想象這樣一位麗人躺在自己懷裏會讓人產生怎樣的征服感。滿城好色之徒為此熱血沸騰。玉津園一天比一天門庭若市。名姬的豔名一天比一天高漲遠播。


    李宏一天中有好幾個時段在觀察這位名姬,發現一件怪事,這女人從來不開口說話。似乎是個啞巴。


    但是啞巴並不妨礙她的國色天香,用眼神說話更是讓人血脈賁張。況且這女子詩畫俱是上佳,偶爾一兩幅小作流到外麵,文人騷客見過的全都讚歎不已。色藝雙絕,不外如是。


    於是臨安達官貴人私下見麵時都開始議論這位神秘的麗姬,她也確實接過兩次客。被接之人事後隻說了一句話:“實在絕妙,妙不可言,無法訴說無法訴說。”


    越是如此,越引得人遐思。不過有件事很古怪,不知為何,就是不見他們再去第二次。


    李宏找來“名姬”流落到外麵的詩畫,再對照那少得可憐的幾位入幕之賓的供詞,漸漸有了點奇怪的想法。


    這回,又是李小樓大手筆的一次遊戲,隻是這遊戲的用意到底何在?


    無數問題讓李宏坐立不安,但不管怎麽樣,李小樓一直不在這名姬身邊。那就隻能等待。等待她本人出現的時候一網成擒。


    趙構搖搖晃晃走進翠寒堂,打斷了李宏的思路,他一眼看到李宏手裏的名姬詩畫,很有些興趣,取過來細瞧,嘖嘖讚道:“好一筆瘦金體,這可是先帝最擅長的。”


    “先帝?你的父親道君皇帝?”


    “正是。先帝自創的瘦金體跟秦檜的秦體都是書壇奇葩,不過秦體隻是實用,非常適合雕版印刷,但要說到風流美觀,自是先帝自創的瘦金體。這字需要長時間浸淫才寫得好。真是奇怪,這篇字盡得先帝瘦金體精髓,不是真正觀摩過先帝作品的人是寫不出的。是誰寫的?難道還有朕不知道的名家?”趙構舉著那篇名姬的字嘖嘖稱讚,所說倒是很有見地。(注1)


    李宏索性把那幅畫也遞給趙構:“你給品題品題。”


    趙構隻看了兩眼就更驚訝了:“真是咄咄怪事!居然臨的是先帝的《芙蓉錦雞圖》,而且盡得神韻,幾乎有七八分相似。這可古怪了,自南來後先帝的書畫作品或是被金人搶走,或是散落民間,朕幾番搜尋才得到了先帝著名的《芙蓉錦雞圖》,朕現在命人取過來。你看看就明白了。”


    很快翰林學士捧著道君皇帝的《芙蓉錦雞圖》進呈。兩幅畫擺在一起,不用趙構說李宏也明白了。這位名姬明顯模仿道君筆法,似乎是臨摹的《芙蓉錦雞圖》,但構圖上有幾處明顯的差異。這隻能說明一件事,就是那位啞巴名姬確實親眼見過《芙蓉錦雞圖》,然後憑自己記憶畫出來,因此有幾處細節上的錯誤。但總的來說,不但筆法神似,而且神韻也酷似。


    問題是,這幅道君皇帝著名的《芙蓉錦雞圖》一直收藏於大內,是道君皇帝的得意之作,自畫成後就收藏於汴京大內翰林書畫院。之後金軍攻破汴京,《芙蓉錦雞圖》流落民間。趙構在行在臨安安定下來後,花了大力氣重新購回,現藏於臨安大內翰林書畫院。


    按理來說這位名姬絕無可能見過這幅道君皇帝真跡,怪不得趙構說是咄咄怪事。


    趙構看向李宏:“這兩幅書畫何處得來?朕想見一見本人。”


    李宏眼睛亮了,隱隱知道了李小樓的目的,笑道:“好,不過你必須微服。”


    趙構二話不說就同意了,開始興致勃勃的安排微服事宜。


    ********


    黃昏時分,一輛小轎在玉津園大門外停下,下轎之人手裏拿著張粉金貴重名帖。管家出來後二人說了幾句,那人再次轉身上轎。


    過得半個時辰,一輛看似不起眼的馬車沿著清波門外潔淨的石板地轔轔駛來。


    馬車很尋常,厚實的板廂,外麵垂著普通的潔淨青布簾,似乎不是什麽達官貴人大戶人家。但隻要懂得如今馬是什麽價錢、再看看拉車的兩匹神駿,便知道馬車的主人必定非富則貴,而且還不是一般的富貴。


    趙構身穿白綢直綴,頭戴逍遙巾,全身上下打扮得就似儒士般的走下馬車。隻有一物隱隱說明他的身份。趙構的手上持著把紫檀骨折扇。扇麵是真正道君皇帝真跡——一幅黃鸝鳴翠柳圖。後背題跋是道君皇帝親書瘦金體,正是唐杜甫的“兩隻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裏船。”名句。


    道君皇帝趙佶擅長書畫,畫作上尤其擅長翎毛丹青,小小的折扇上有黃鸝、白鷺許多鳥,還有山水和船。雖然景物很多,但布局極具空間美感,從遠到近,絲毫不亂,連每隻白鷺和黃鸝上細細的鳥羽都畫的一絲不苟,實在栩栩如生。這把扇子,正是道君皇帝賜給趙構的親筆墨寶,趙構哪怕在逃難當中都帶在身邊,奉為至寶,最是珍愛。


    趙構跟其父道君皇帝一樣,對書畫一道十分喜愛,父子皇帝可謂一脈相承。在行在臨安安定下來後,趙構第一件事就是把流落在民間的以前汴京翰林書畫院的供奉們全部召到南邊,重組臨安書畫院。


    想到馬上就會見到這位神秘的、居然能夠將父皇書畫臨摹得栩栩如生的才女,趙構有點激動,還有點緊張。


    他回過身,朝身後充作書僮的李宏低聲道:“進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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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 秦體就是我們現今通用的宋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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