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人沒回來,馬卻先回來了!


    二名少年抱著黃金好一陣親昵,汪小遲雖然個子小、身子單薄,腦子卻好使得很。


    他眼珠滴溜溜一轉,將楊、謝二人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眨了眨眼睛:“這匹馬是別人送你們的嗎?”


    楊千城搖了搖頭。汪小遲又問:“看你們也不像是偷馬賊,這馬怎麽會到了你們手上呢?”


    楊千城又好氣又好笑,花了一千兩銀子買的馬,現在被一個小鬼懷疑是用不正當手段得到了,唉,豈有此理啊!


    他笑了笑:“當然是買的啦!”


    二名少年麵露遲疑之色,少鏢頭看向小遲:“我爹爹愛這匹馬象性命一般,怎麽舍得賣掉它呢?”


    小遲點點頭,仰脖挺胸道:“你也看見了,這匹馬認識我們!他就是黃金的小主人,這匹馬是他爹爹的,無論如何他爹爹是不可能賣馬的!”一邊說一邊用手一指站在旁邊的吳少鏢頭。


    楊千城鬱悶了,這孩子這樣說來說去,意思還是說這匹馬是他不正當取得的。正要開口,謝婉亭不高興了:“小兄弟,你說話太過份了,我們在威遠可是花了一千兩銀子買了這匹馬!”


    街上人們看見二大二小爭執起來,都圍攏來看熱鬧。寧江城不少人都認得小遲和吳少鏢頭,自然熟幫熟,眾口一詞說吳鏢頭去哪都不離這匹馬,不可能舍得脫手。


    這買馬又不像買房買地有房契、田契,口說無憑,搞得楊、謝二人好不尷尬。正在百口莫辯之時,三名商人談妥了買賣,把擔下船的蜀錦、湘繡賣了個好價錢,揣著銀票帶著四名夥計出來。


    站在台階上就見楊、謝二人被寧江百姓圍著,跟二個少年在爭論馬匹歸屬問題。立即排開眾人,站到了楊、謝二人身邊,向眾人環揖了一圈,其中一個操起安徽鄉音:“老鄉們,容我說一句,他們是搭我的船來的寧江,從宜昌上的船,那時二匹馬就在他們身邊了。”


    眾人聽見有同鄉幫這二個外鄉人說話,頓時聲勢小了不少。另一個商人看著二名少年道:“他們倆是四川人,在威遠買的馬,宜昌上的船,走水路去京城。你爹押鏢去玉門關,應該走的是陝甘路,過河南進安徽,走陸路回安慶。根本不可能遇上,但馬到了這對年輕人手裏,說明了什麽?”


    最後一名商人搖了搖頭:“你爹說好月初回,這時候還沒回來,那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第一位商人補了一句:“我們哥仨隻走水路跑兩湖到京城,就是圖個太平,陝甘路一直不太平,好多同行死在那了!”


    楊千城不由回憶起買馬的細節,瘦高漢子把千金馬對折賣,自己隨口問這匹馬從哪裏得來?對方還老大不高興。看來果有蹊蹺!


    便當眾將買馬的細節說了一遍,謝婉亭也補充描述了一下瘦高漢子的相貌。


    眾人圍攏議論此事,聽到現在都明白這兩個外鄉人說的是實話,馬確實是買來的,而馬主人寧江鏢局吳鏢頭多半已經不在人世了!


    吳少鏢頭身子搖搖欲墜,一手撐在黃金身上。捂著胸口張大嘴巴但發不出聲音,麵上忽青忽白,身子痙攣起來。小遲一看,不好!少鏢頭的癔症又要複發,趕緊扶住他。


    心中又急又悲,如今對自己有恩的吳鏢頭遇難,少鏢頭受了刺激在大街上發起病來,怎麽辦啊?腦海中響起漁民村遇到的那位老婆婆說的話:“如果以後他又受到刺激,你就再找人吹流水曲給他聽,就會好起來。”


    隻是現在哪裏去找會吹簫的人?得先把少鏢頭弄回鏢局,去樂坊找個吹簫樂師來才行啊!


    他向著眾人做揖叩頭:“哪位大爺、奶奶幫個忙,幫我把少鏢頭送回鏢局去?行個好心,幫幫忙吧!”


    大多數百姓對癔症有偏見,總以為是鬼上身。見少鏢頭這樣子,“忽拉”一聲散了個幹淨,隻有少數幾個年老心善的或者平時受過吳鏢頭恩惠的想過來幫忙,不過也縮手縮腳,不敢上前。


    楊千城見了,一伸手:“小子,你帶路吧!”一把將吳少鏢頭抱上馬背,穩穩騎上馬去。回頭對三名商人抱了抱拳:“謝三位老板今天仗義相助,楊某去去就來,我們船上見!”


    三名商人有了荊州的教訓不敢在岸上停留,與楊、謝二人暫別急急返回江邊。謝婉亭帶著小遲也騎上黃金的馬背,由小遲指路向寧江鏢局而去。


    進了大門,一行人一陣風似地往臥房跑,管家見少爺昏迷不醒被人抱回來,趕緊向夫人報告去了。


    楊千城將吳少鏢頭抱進房間,放在榻上。小遲轉身就要往外跑,謝婉亭一把拉住他:“你要去哪裏?就留我們兩個外人在這裏陪著你朋友嗎?”


    小遲急得滿腦門的汗,用力甩脫謝婉亭:“我得馬上去找樂師!”


    楊千城和謝婉亭都愣了,謝婉亭道:“開什麽玩笑,你朋友生病你去找人來吹吹打打?”


    小遲更著急了:“我得找人來吹簫給他聽,隻要吹一曲《流水》,他就會好起來的,遲了就來不及了,別攔我!”


    謝婉亭笑了:“當真?”從懷中掏出竹簫晃了晃。


    小遲見了大為驚喜:“你會吹簫?那快吹吧!求你了!”


    謝婉亭見他央求,就將竹簫湊近嘴邊,吹起了《流水》,這時吳師娘聞訊趕來了,見兒子身體僵直,表情扭曲,心中大慟,正要衝上前去。


    被楊千城伸臂攔住,他的手並未觸及她的身體,卻有一股無形的氣勁阻止她再前進一步。她雖然沒有武功,畢竟是總鏢頭的妻子,懂得一些武林之事,心知這青年武藝高強,今天他若是不讓自己接近兒子,那是絕對不可能靠近得了的。


    小遲正坐在兒子榻前,一臉企盼地看著那吹簫女子,一邊低頭給兒子拭汗,看起來這一男一女對兒子並沒有惡意。她便強忍著不安與悲傷靜靜地和楊千城一起站在桌旁等著。


    一曲吹罷,少鏢頭的臉色舒展了許多,隻是還未醒來。小遲看著謝婉亭:“姐姐,求你多吹幾遍吧!”謝婉亭見吹完以後少年並未醒來,正想放棄,不過小遲又求她吹,隻好繼續吹奏。


    正吹著第二遍,少鏢頭身子稍微動了一動,緩緩睜開了眼睛:“我怎麽在家裏了?”


    小遲大喜過望,連謝婉亭也很是高興,她在伏虎寺跟著師父學了一些醫道,隻憑一首曲子可以將人救醒這種事,還是第一次碰到。覺得自己還挺本事的。


    楊千城這才撤了手,吳師娘趕緊奔去兒子身邊,撫著臉又驚又喜地看著他:“鬆兒啊,你怎麽樣?好些了嗎?”


    吳少鏢頭突然哭了:“娘,爹死了!不會回來了!”吳師娘大驚:“鬆兒,你說什麽?”


    二位少年哭著將大街上發生的事說了一遍,吳師娘聽完背過氣去。兩個孩子嚇著了,一個喊娘,一個喚吳師娘,哭聲震天。


    楊千城皺了眉頭,示意謝婉亭過去救人。謝婉亭過去把了脈,按掐人中,把吳師娘給救醒。她醒來後長出一口氣,也不說話,隻是不停流淚。好婉亭見吹完以後少年並未醒來,正想放棄,但小遲再三來婉亭帶著小忱


    人的哭有許多種,這種無聲飲泣最是傷神傷身,楊千城不禁道:“吳夫人,尊夫隻是沒有消息,並非確定已遭不幸,也許還會回來,請不要悲傷!”


    吳師娘看向他,忍淚謝道:“謝二位大俠救了我的孩子,謝謝你們安慰我,其實我心裏清楚,自從半月前打碎鏡子,我就有種不好的預感,這些天我總是惡夢,夢到他滿身是血。無論如何,我謝謝你們!”


    謝婉亭走過去抱住她,在背後拍撫著:“吳夫人,想哭就大聲哭出來吧!”


    吳師娘再也忍不住,大聲痛哭起來,小遲抱著吳少鏢頭也是不住痛哭。


    哭了好久,吳師娘止住哭泣,用手擦了擦淚:“不知二位高姓大名,受了二位的恩惠還不知道如何稱呼,也忘了招呼二位,實在對不住!”


    楊千城擺擺手:“舉手之勞何足掛齒,夫人不必介懷!在下峨嵋楊千城,這位是師妹謝婉亭。”


    吳師娘向二人福了一福:“楊大俠、謝女俠!”二人趕緊還禮,謝婉亭初次行走江湖,頭一次被人稱呼為女俠,不由笑出一朵淺淺梨渦。


    吳師娘強抑悲痛道:“招呼不周,小婦人這就下去準備,請二位吃了飯再走!”


    楊千城急忙止住:“不敢勞煩夫人,我等還有事在身,先告辭了!”又向吳少鏢頭招了招手,輕聲道:“黃金我給你們留下,作個紀念,畢竟是你爹的遺物!”


    吳少鏢頭頓時熱淚滾滾,哽咽道:“謝大俠美意,大俠花一千兩銀子買了它,怎能隨隨便便就送給我呢?這份禮物太貴重,我不能收!”


    一直盯著楊千城左看右看的小遲突然驚呼了起來:“楊大俠,你莫非就是峨嵋掌門華陽真人的三弟子,和錢大俠一起鬥敗四大高手,憑二柄長劍退敵三千,解了峨嵋之圍的楊大俠?!”


    楊千城大為詫異,這孩子怎會知道這件事?還有並不是雙劍退敵三千,這說法實在太過誇張了,當日各位同門的劍陣發揮了不小威力,怎敢貪功將眾人功勞攬在自己身上?


    麵上微紅,更正道:“在下正是峨嵋掌門華陽真人三弟子,不過沒有小兄弟你說的那樣誇張,當日是眾人齊心協力才解了峨嵋之圍。”


    小遲一擺手,雙眼放光,露出崇拜向往之色:“大俠您就不要謙虛了,您的事跡早傳遍江湖了,我聽過好幾遍呐!”


    跑到吳少鏢頭身邊,拉住他的雙手:“少鏢頭,我們拜楊大俠為師,學好功夫為你爹報仇!”


    吳少鏢頭點點頭,二名少年納頭便拜:“請楊大俠收我們為徒,請收我們為徒!”


    楊千城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給驚到了,這二個孩子完全沒有內功底子,身子又纖弱,他不敢運功阻止二人下跪,怕震傷了他們,結果結結實實地受了他們的跪拜。隻得趕緊扶他們起來:“使不得、使不得!”


    二人賴在地上不起來:“師父不肯收我們,我們就不起來!”


    楊千城哭笑不得,先是被兩個孩子給誤會,在大街上被弄得幾乎下不來台。弄清真相後孩子病倒,把人一救醒卻賴著要當自己的弟子。這變化太過出人意料。


    二位師兄習成“盤功易筋經”滿師後開始收徒弟,自己雖然也滿師下山了,不過還真沒有做好當師父的心理準備。


    正在尷尬,吳師娘開了口:“楊大俠,就請你收下這二個孩子吧!”將汪小池的身世說了一遍,又說到了自己兒子:“他爹一年到頭忙著走鏢,難得在家呆,也不肯教過他功夫。隻說不想兒子走他這條路,要他好好讀書走仕途。隻是這二個孩子都一心習武,總做著武林夢,家裏也管束不住,您就成全了他們吧!把他們培養成材,學好武功,也好給他們爹爹報仇!”說到最後一句眼眶又紅了。


    小遲磕了兩個響頭:“楊大俠,峨嵋派是武林中響當當的名門正派,您又是我們景仰很久的高手,聽了您的事跡我們早就期望能見您一麵了,求您就收了我們吧!”


    吳少鏢頭也跟著道:“求您收了我們吧!我想為我爹報仇!”文弱的小臉上一片堅毅之色。


    楊千城左右為難,號稱“峨嵋童子功”的“峨嵋盤功易筋經”講究從小開始修煉,年紀越小越容易學有所成,年齡大了當然可以練,要有所成就卻難上加難了,這二個孩子已經半大,從這個年紀開始習武,將來的成就又有多少呢?


    收吧?近似誤人子弟,同時又是自討苦吃。不收吧?這一大二小又令人同情,二個孩子更是堅決無比。一時猶豫不定!


    謝婉亭看著吳師娘懇求的眼神,再看著二個孩子熱切的眼神,悄悄地湊到楊千城身邊,拉拉他的衣袖:“城哥,你就收了他們吧!”


    楊千城看看她,皺眉不語。二名孩子見他沒說不行,也沒說行,福至心靈,立即“冬冬冬”磕了三個響頭:“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楊千城就這樣無可奈何地當了這兩半大小子的師父。


    因為喪夫而悲痛的吳師娘終於有了一絲笑容:“楊大俠、謝女俠,一定請吃了飯走,這拜師酒是一定要喝的!”


    寧江鏢局規模不大,總共三個鏢師,二十來個趟子手,這次押鏢玉門關幾乎是全體出動了,隻留下一名年老的鏢師看家。鏢局小,賺錢不多,吳鏢頭又仗義疏財,經常救濟和幫襯過世鏢師的家屬,所以整個鏢局的下人就一個管家,一個老媽子,吳師娘雖是總鏢頭的夫人,還是得日日上街買菜、下廚做飯,同其他三位鏢師的妻子一起幫著老媽子清洗整個鏢局幾十號人的衣被。


    如今玉門關這趟鏢看來是全軍覆沒了,鏢局斷然無法繼續支撐下去。她一個婦道人家,手無縛雞之力,如何獨力將兒子拉扯成人?將他送到峨嵋派門下去學功夫是最好的出路了,而且還是孩子喜歡走的路。


    孩子不在身邊雖然難熬,雖然會牽揚掛肚,但想到他能好好活著,將來能有出頭之日,興許還能替他爹報仇,這比什麽都強!吳師娘讓管家殺了雞、沽了酒,和老媽子一起在廚下努力置辦了一個時辰,終於辦了一席象樣的酒菜,又差老管家去鍋貼鋪邀來了小遲的姐姐、姐夫,一齊圍坐吃了一餐拜師酒。


    二名少年正式敬茶行了拜師禮,汪小遲比吳少鏢頭大了五天,當了師兄,少鏢頭吳鬆濤當了師弟。飯畢,一人背著一個行囊,跟著楊千城和謝婉亭上馬向江邊馳去。吳師娘和汪大姐含淚相送,哭了一場。


    楊、謝二人帶著小遲和鬆濤上了商船,向三位商人打了商量,請他同意多載兩人,又追加了十兩銀子。


    師徒三人睡在一個艙房中,楊千城忍不住問汪小遲:“小遲,你是從哪裏聽到我和錢大俠雙劍卻敵三千這故事的?”


    小遲睜著大眼睛看著他,笑了起來:“師父你不知道嗎?江湖上都傳遍了,說書的還編了套書,說峨嵋派不知怎的得罪了江湖上的神秘人物,結果被圍了個結結實實,師父您和您的朋友同對方打賭,如果贏了他們派出的四大高手,就讓他們滾下山去。一場惡鬥下來果然大獲全勝,讓他們滾下了山。那位錢大俠也出名了,千年魔音重現江湖,江湖上傳得沸沸揚揚的,師父,你和錢大俠都好厲害啊!”


    楊千城聽了,低頭一笑:那一戰,錢兄弟的功勞最大,他現在好嗎?住在京城什麽地方呢?仔細一想,除了他的姓名,還有好多不知道的,真不知從何找起。


    笑著撫了撫小遲的頭發:“是誰教你,吹《流水》給鬆濤聽,就能讓他好起來?”


    小遲將遇到錢悅兒和朱橚的事說給他聽了:“那位婆婆很厲害的,不光醫術很高明,吹簫也吹得特別好聽。”向四下一看,悄悄地說:“比謝師叔吹得好多了,她一吹鬆濤馬上就好了,不像師叔要吹二遍才行。”


    楊千城笑罵道:“你個小鬼頭,小心說漏嘴讓謝師叔敲你腦袋!”小遲捂嘴偷笑:“我說的是事實嘛!”(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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