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數近衛軍轉移到賊船上,由被俘的湖匪作向導,二艘船直向鬆門山駛去。


    錢悅兒站在船頭眺望,鄱陽湖中聳立起吉山、鬆門山兩座相互毗鄰、東西相連的水中沙山。盤踞有湖寇的鬆門山約有150頃大小,高約30丈,沙丘延綿平均高度為10丈,山上隻長著低矮的灌木。像一條盤旋的巨龍,將煙波浩淼的鄱陽湖分為南北兩段。


    隱約可見山上建有竹木結構的山寨,想來植物不夠繁茂,可供遮擋的掩體不多,湖匪們便動了在水底建造特製鐵柵欄的念頭,以阻擋官軍清剿。


    離岸還有十丈餘,錢悅兒便要求停船,看向朱橚道:“殿下,請率100名親兵留在船上以作接應,李大哥率眾隨我上山可好?”


    朱橚心知她是擔心自己遭遇不測,特地讓自己留守,雖然不是太情願,但她在眾人麵前以詢問的口氣說了出來,已是給足了麵子,考慮再三,終究答應了下來。


    錢悅兒走到船頭,挽起鐵錨,縱身一躍,施展輕功向岸邊躍去,半空中一個漂亮的空翻,身形借著風力飄然滑行,順勢將手中鐵錨重重地拋落,轉瞬間已是穩穩地正落在鐵錨之上,腳上暗運內力,將鐵錨直踩得完全沒入沙地中。


    船上眾官兵暗暗叫好。朱橚是第一次真正看到她出手,隻覺得動作灑脫美妙,出手卻是又勁又準,功夫遠在李鶴年、寧東海二人之上,看她不出,倒是個頂尖的武林高手!


    錢悅兒招手示意眾人沿著繩索下船,李鶴年施展輕功在繩索上輕輕起落,來到她身側站定。兵士順著繩索手腳並用,魚貫攀爬而下,登陸鬆門山。


    朱橚亦命令放下二條樓船上所綁小船,加緊登陸。


    湖匪水寨瞭望哨見到是二當家的船隻靠岸,也就沒有拉鈴示警。待看到官兵順著繩索逐個爬下,便察覺異樣,趕緊拉響警鈴,瞭望哨上的鈴鐺一排排串聯著直通大廳,這一拉頓時整個水寨一片鈴聲。


    恰好是午時頭刻,匪眾們正在飯堂大吃大嚼,聽到鈴聲大作,忙不迭操起家夥,奔了出來。


    錢悅兒聽到鈴聲,知道已被賊人發覺,飛身上船,扯下烏賊旗在手,伸臂提起二名親兵後頸,足尖輕點,淩空滑翔,穩穩飄落在岸上。識水性的護衛軍索性跳進湖水直向岸上遊去。小船上眾官兵有漿的劃槳,沒拿槳的伸手劃水,加緊向岸上靠攏。200人迅速在岸邊集結了起來。


    想來這批湖匪數度挫敗官兵圍剿,橫行無忌慣了,竟托大到午飯時除了瞭望哨有人值守,山下沒有一兵一卒的地步!


    錢悅兒與李鶴年整隊完畢,正迎上從山上奔下的眾匪。匪首年約五十上下,一部絡腮胡,容貌還算端正,周身散發一股戾氣。大喝一聲:“放箭!”


    百名訓練有素的弓箭手迅速分二班列隊,第一列半跪,第二列站立,將弓拉滿,箭矢直向對麵飛去。


    沙地上沒有掩蔽之物,正在射程之內,護衛軍雖有皮甲護身,終不免受傷,錢悅兒大喝一聲:“臥倒!”將業已沾濕水的烏賊旗掄圓,運起內力揮舞起來。這麵二丈方圓的烏賊旗被她掄圓後,箭矢如同觸到鐵板,紛紛折斷掉落在地,配合疾如閃電的身法,密集的箭陣完全失了效。


    錢悅兒如同一隻大鳥淩空掠起,直向敵陣撲去。數名弓箭手隻覺頭頂一暗,已是被烏賊旗卷起,錢悅兒順勢將他們拋向後麵匪眾,頓時砸倒一片,敵陣大亂。


    李鶴年趁勢命令:“起身,開火!”伏倒在地的護衛軍“騰”地躍起,舉起手中火銃“迸迸”射擊,中彈者立即栽倒。湖匪見官兵手中有火器,更是驚慌,潮水一般倒退,也不管是生路還是死路,直向山上四散奔逃。匪首見亂相已是無法遏止,隻得隨著人群向山上退去,口中高叫:“速速撤退,關寨門堅守拒敵!”


    錢、李二人率眾掩殺過去,錢悅兒一馬當先,配備火銃的百名神機營親兵緊隨在後,李鶴年指揮另百名快刀手殿後,逃得慢的都當了周王護衛軍的槍下冤鬼、刀下亡魂!


    匪首進了寨門,立刻命令關寨門,也不管腳慢趕不上的和正在同官兵廝殺的同伴。大喝一聲:“來啊!滾木、火箭招呼!”寨中頓時拋下許多釘有長釘的圓木,火箭密集地“嗖嗖”而來,頓時敵我互有傷亡。


    錢悅兒秀目圓睜,掄圓烏賊旗施展輕功直向寨門撲去,人在半空,聚起“混元真氣”十成勁力,劈出一掌,頓時將寨門打開個一丈見方的缺口,磚木亂飛,站立其中正在放箭的三名湖匪口吐鮮血向後直飛出去,直拋出三丈,才跌落在聚義廳門口,已是一動不動、氣絕身亡了!


    見寨門攻破,匪眾向後退卻,護衛軍一聲呐喊直向缺口奔殺而去。匪首目眥欲裂,沙啞地大吼一聲:“給我守住,誰敢退卻,老子立馬斬了他!”話音未落一刀砍下一個逃兵的腦袋,眾匪才不得已止住潰勢,回身與護衛軍勉力交戰。


    這批匪眾甚是凶悍,退無可退,拚死力戰之下,到底人多勢眾,而距離切近,神機營沒了遠程射擊的優勢,隻得拔刀近身肉搏。局麵開始微妙轉變。


    錢悅兒不欲多傷人命,又擔心近衛軍折損過多,撇開湧向身邊的匪眾,直向匪首撲去。匪首後退二步,知道躲不過,大喝一聲,將手中刀砍向錢悅兒。


    錢悅兒抽劍在手,施展“玉珠飛雪劍法”輕輕鬆鬆接住這拚盡全力的凶猛一砍。劍身盈滿內力,“當啷”一聲脆響,削鐵如泥的神器“玉珠劍”已是將單刀削斷。


    匪首一怔,這把刀跟隨他三十餘年,雖談不上神兵,卻也甚為鋒利,是他一生心愛之物,竟然就這樣毀了!來不及心疼,揮拳直向錢悅兒麵門攻去,連恨帶怒,用上了十足勁力。


    錢悅兒自“混元真氣”練至第三層,武學修為已是大上台階,這拚盡全力,快疾如風的一拳,在她眼中卻是一記慢動作,她身形微微一偏,他的一拳落了個空,手腕卻操在了她的手中。


    錢悅兒手指用力,他隻覺得一條手臂就快斷了一般,聽得到骨頭“咯咯”碎裂的聲音。她嬌聲大喝:“都給我住手,你們的首領已經被我擒住,你等還不速速繳械歸降?!”


    不甘這樣受製於人,趁她開口說話,眼望前方,他用另一隻手灌注畢生內力偷襲她的“肩井穴”。錢悅兒仿佛渾身長滿眼睛一般,看也不看,踏前一步,他又撲了個空。同時她手指運勁,已將他的手腕捏斷,他一聲痛呼,額頭冷汗直冒,一把寒光閃閃的長劍已經架在他的脖子上。


    錢悅兒微笑著掃視著愕住不動的眾匪,語氣冷冽:“立刻放下武器,否則我馬上殺了他!”


    “當啷”聲不絕,見首領被擒,湖匪們鬥誌全無,隻得放棄抵抗。被製住的湖匪一見,大吼道:“兄弟們,漢王兵敗後,我們人不人、鬼不鬼地活了這些年,建成這寨子才活得揚眉吐氣。你們不要管我,拚殺出去,來日再重建山寨,讓官軍血債血償!”言畢,將脖頸一伸就要往劍上撞來。


    聽得他一番激昂陳詞,丟了刀的匪眾又拾起刀來,垂下手的又舉刀劈向近衛軍,乒乒乓乓又戰作一團。


    錢悅兒怎會讓他如願就死?長劍一撤,已是捏住了他的“大椎穴”:“想死?沒那麽容易”。纖指連揮,施展“分筋錯骨手”,頓時經脈移位,筋骨錯位,疼痛難忍,禁不住滾落在地哀嚎起來。


    打鬥中的匪眾見了心中恐懼,他們這位大當家乃是陳友諒手下一名水軍偏將,鄱陽湖一戰大勢已去,憑著好水性這批殘兵在湖中潛伏起來,躲過明兵搜索。之後便在湖中過著茹毛飲血的流浪生活,衣不蔽體,缺乏銀兩食物。沒有戶籍,不懂耕作營生之法,貧困潦倒,生活無著,想當個大明朝普通百姓也當不下去。


    這群人生失意、生計艱難的殘兵漸漸聚集起來,推舉他為首領,在鬆門山上落草為寇,才過上了大塊吃肉、大口喝酒的好日子,從喪家犬成了讓官軍百姓聞風色變的鄱陽湖霸主。買賣越做越大,四鄉潑皮無賴竟相投奔,匯聚千人之眾。打打殺殺,刀頭舔血的日子裏,何曾見他皺過眉頭?現在卻聽得他發出難以控製的慘嚎哀叫!


    隻因被他分了心,不少匪眾失手被擒。匪首見此,聲嘶力竭地對錢悅兒吼道:“我,我不,受,你,折辱,你殺了,我吧!”此言一出,聚義廳後門簾一掀,奔出來一名女子,搶跪在他身邊,抱起他的腦袋,眼淚長流:“雄哥,你不能死!”


    女子以額觸地向錢悅兒不斷叩頭:“他殺人害命,為非作歹,死有餘辜,請女俠看在我肚中未出世孩兒麵上,饒他一命!”


    錢悅兒秀眉一蹙,看那女子不過二十歲,雖神色悲切,臉色蒼白,但仍是眉清目秀,顯出一種小家碧玉的溫婉嬌弱之態,看來是被劫上山來當壓寨夫人的,怎麽反幫著賊人說話?


    錢悅兒道:“你是什麽人?為什麽要幫著這匪首乞憐求饒?”


    女子淚眼汪汪地道:“小女魏玉蓮,三年前在吳城鎮渡口被劫上山來,作了他的妻子。如今已懷有四月身孕,我的孩子不能生下來就沒有父親,求女俠饒他一命吧!”仍是叩頭不止。


    錢悅兒一驚:“你就是吳城鎮文房四寶鋪魏老先生之女?你父母望眼欲穿,日日以淚洗麵,他令你母女骨肉生離,你竟要為他求情?!”


    魏玉蓮道:“我本也恨他,與他性命相拚。隻是哭鬧尋死,他都忍了,從未對我用強。小女聽聞劉二公子已毀婚另娶,而他待我至誠至信,日久被他感化,與他真正做了夫妻。女子從一而終,如果女俠一定取他性命,那麽我也和未出世的孩兒隨他一同赴黃泉作伴!”


    匪首聞聽此言大驚,強忍劇痛,顫抖著手為她拭去淚痕:“夫人,我餘某,今生得妻,如此,死而,無憾,請保住,我的,骨肉,將他撫養,成人!”


    “不,讓我和你一起去吧!”夫婦倆抱頭痛哭,這意想不到的變化,令錢悅兒目瞪口呆,思索片刻道:“若你等自願歸降,我便求情饒你們不死!”


    魏玉蓮一聽,頓時麵露驚喜,伸手拭淚,望住丈夫:“雄哥,快點降了吧!”


    簾後又湧出十數名女子,圍攏在魏玉蓮身邊,一齊衝著打鬥中的匪眾喊道:“不要再打了!快快投降吧!”


    對著妻子殷切的眼神,匪首終於閉起眼睛痛苦地點了點頭,眾匪殘存的鬥誌徹底瓦解,紛擲刀劍於地,束手就擒。


    錢悅兒仔細搜查了水寨,發現環島一圈除了存在不少暗礁外,缺口處都由湖寇在離島十丈的水下安置了特製鐵柵欄,隻能以吃水淺的小船進出,湖匪的賊船都藏匿在吉山島一處掩體內,派人看守。因此官兵數度清剿都吃了敗仗,戰船不是觸礁就是被鐵柵欄撞破進水,有去無回。


    水寨中房屋多以竹木搭建,起獲許多金銀綾羅,連同魏玉蓮共救出十八名女子,俱是被擄來當了寨中大小頭目的壓寨夫人。護衛軍將戰利品用箱裝了,抬下山去,點起一把火焚毀了水寨,押著俘虜一並下山。


    來到岸邊沙灘,都昌水軍衛指揮使恰好領兵趕到,戰船靠在周王所在的賊船,向朱橚跪拜行禮:“周王千歲,微臣護駕來遲,請您恕罪!”


    朱橚一擺手:“免禮平身,卿家來得正好!這樁功勞便記在你的賬上。”吩咐將俘虜、戰利品一概送上都昌水軍戰船。


    錢悅兒飛身上船,附耳低語幾句,朱橚點了點頭,她便閃身退下。


    都昌水軍指揮使龔道業大驚:“微臣豈敢冒領周王殿下的功勞?”


    孫麻子送上周王親筆書信,將湖中遭遇湖匪的事情一說,驚得他起了一身冷汗,要是殿下在自己轄境內有個閃失,那是掉腦袋的事情啊!


    立刻點將前來增援,沒曾想畢竟來晚了,周王僅憑三百親兵已經平定了湖寇,心中正忐忑不安深怕責罰,不曾想殿下竟要平白送上一份加官晉爵的大功勞,心中自是遲疑不定。


    朱橚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本王此次自雲南奉詔進京,無意幹涉地方,多生事端,鄱陽湖寇得平,全仰陛下天威,神靈庇佑,令頑匪接受招安,望風而降。本王已許諾降者免死,龔愛卿可解送地方依大明律酌情處理,至於這些女子放歸本家,妥善安置,所有收繳財物充入國庫。”他微微一笑:“此次招安湖匪,龔愛卿當記首功,不必謙謝了!”


    轉登李鶴年開來的樓船,率三百親兵揚帆而去。龔道業恍在夢中,周王的意思,他是聽懂了,由於仍是待罪謫貶之身,不想招惹是非,所以把這天大的功勞送給自己。鄱陽湖周邊地方駐軍,多年剿匪都沒有成功,反而損失慘重,朝廷震怒,如今不費一兵一卒招安湖匪,永絕匪患,朝廷定有重賞!這份功勞獨獨落在自己身上,周王這份人情送得不可謂不重。他自是感激涕零一切照辦。


    錢悅兒正在朱紅樓船上檢查護衛軍的傷情,48人受了不同程度的刀火之傷,敷了秘製金創藥,包紮停當坐到了船艙裏。朱橚、李鶴年、寧東海正圍坐在小桌前等她開飯。飯菜已備齊,眾人麵前都放上了一個酒盅。


    見她進來,趕緊招呼她入座,朱橚站起來舉起酒杯:“來來來,讓我們先敬女英雄一杯!”李鶴年連忙將錢悅兒麵前酒杯斟滿,再端起自己的酒杯,與寧東海一道勸酒。


    錢悅兒好笑道:“殿下唱的是哪一出啊?”


    朱橚肅容道:“此次蕩平湖寇,錢姑娘當居首功,本王代朝廷、代鄱陽百姓敬姑娘一杯!”


    錢悅兒端起酒杯:“不敢當,這是殿下統兵有方,護衛軍將士精銳勇猛,才能一舉奏功!我敬各位!”言畢一飲而盡。眾人均舉杯陪飲了一杯。


    飲畢錢悅兒拿起酒壺給各人斟滿,又舉起酒杯:“我敬殿下一杯,殿下為民除害,卻不居功自矜,悅兒佩服!先幹為敬!”又是一飲而盡。朱橚八字須向上一聳,也笑著陪飲了一杯。


    她又給他斟滿一杯,給自己也斟上:“第三杯還是敬殿下,慈悲為懷,救了這數百條性命!殿下功德無量,悅兒代這些刀下餘生的百姓謝殿下!”又滿飲了一杯。


    朱橚想不到為了這些事情,她會對自己這般看重,誠心誠意敬了許多杯。心中雀躍,生平頭一次真正為自己感到驕傲。絕不僅僅是因為得到她的讚賞,而是真正感受到為子民謀利、受百姓擁戴的光榮,他第一次嚐到了當英雄的快感。


    剛才她附耳低語,簡單講述了陳友諒殘部落草為寇的原委,請求他放歸降的湖匪一條生路。他才會對都昌水軍衛指揮使龔道業說鄱陽湖匪乃是招安受降,如此便能獲得朝廷優待與寬赦,爭取一條生存之道。


    他心中也是讚同錢悅兒的看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被生計所逼落草為寇者並非十惡不赦,天下萬民都是大明子民,雖有良有莠,但身為王者對百姓的扶持教化卻不能有棄有舍,應以仁愛之心教化頑劣子民,使其恢複良善。


    他看著她,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飾的好感,是這個女子讓他真正領略王者的力量與責任,體會到利用手中權勢來造福百姓的喜悅與滿足,她真是一個不同尋常的女子!(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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