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悅兒見此亦是心中嘖嘖稱奇,博覽群書的她較之愚民不同,發現許多異相其實都有原因給出相應解釋,就象她在東察合台汗國設計鎮住禿黑魯帖木兒汗一樣。所以怪力亂神之說她是不信的。


    但眼見朱五來到乃父禦筆親書的大黿碑刻前叩拜祝禱一番後,湖麵立即風平浪靜,巨大的水龍卷消失不見,這樣的巧事,她真是覺得無法解釋。莫非帝王真有神靈庇佑,這種福澤又會延及子孫?世上真的有超自然的力量存在著?


    無暇多想,寧東海幫著船家將小船推入湖中,他們又蕩漾在湖光山色之中。鄱陽湖南岸的望湖亭已經在望,高大的台基自湖岸直延伸到湖中,望湖亭就建於其上,高四層,亭上琉璃疊翠,四角翹角飛簷,氣勢頗為壯觀。


    船家死裏逃生,對於船上客人的本事大為欽佩,話也多了起來,講起了望湖亭的故事:


    據說這個樓閣是陳友諒的夫人婁妃最喜愛的地方,婁妃是個賢惠聰明的女子,曾經為丈夫設計多層的艨艟戰艦,亦多次獻計幫陳友諒打贏今上洪武帝,但是陳剛愎自用,甚至戲弄婁妃。婁妃在望湖亭上整天眺望丈夫歸來,誤信陳已捐軀,於是從亭上躍入湖中,自殺以殉。她的屍體倒流四十裏,到了贛江的王家渡,顏麵如生。陳友諒大悔,將婁妃葬在南昌章江門外,墓前用大青石刻了鬥大的“江流表節”四個大字,為此現在百姓們將這座望湖亭改稱望夫亭。


    聽到此處,錢悅兒內心悕噓不已,好好一個女子錯愛一個人,付出了生命的代價,說她傻、還是癡?或者愛情本就是這樣盲目,一旦心動情動,便難以自已,再冰雪聰明的女子也會變得癡傻愚笨?心中默默祈禱這位節烈、癡情的女子一縷芳魂早登天界,早得安息。


    朱五聽了也是默然無語,為這名女子的節烈感歎,想起錢悅兒在客棧中說的話:“今上曾與偽漢王陳友諒決戰於鄱陽湖,方能盡得天下,這樣一處所在實在不可不看!”確實不可不看,到此實地一遊,方知處處是故事,方知父輩打天下之不易!


    船到吳城鎮,天色擦黑,船家提議在此歇宿,明日一早返程回潯陽。


    朱五和錢悅兒自然同意,叩開一戶人家,求宿一晚。主人家是一對老夫婦,開家小小店鋪,以賣紙墨筆硯為生。先打開了大門上一扇小門向外打量,見三人相貌氣度不凡,不似歹人,便將三人讓進屋內。先收拾了家中客房安排朱五和寧東海睡下,老太太親自引著錢悅兒來到廂房。


    老太太回身微微一笑:“姑娘,這間屋子就是我女兒的閨房,我們日日過來灑掃收拾,所以還算幹淨,你今晚就睡這屋吧。”


    錢悅兒誠心道歉:“老人家,這麽晚打擾真是過意不去,給您二老添了不少麻煩!”


    老婦人麵上略現黯然之色:“我那閨女如果沒有失蹤,應該與你一般大了!她也愛穿藍色衣衫,今夜見到你,也讓我們夫婦小有安慰。隻盼她仍然活著。”說到此處不禁以袖拭淚。


    錢悅兒這才明白二夫婦肯開門留宿的原由,正是因為看見三名客人中還有個同失蹤女兒一般年紀,喜著藍衣的年輕姑娘。見她悲傷,錢悅兒輕輕抱住她的肩膀:“老人家,不要悲傷,您能跟我說說,您的女兒失蹤多久了?怎麽失蹤的嗎?”


    在錢悅兒的輕柔拍撫與溫柔拭淚之後,老太太似乎得到很大安慰,開口說起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我們老夫妻倆中年才得一女,愛如掌上明珠,名喚玉蓮,三年前她和鎮上劉家二公子訂了親,因劉二公子要進京考取功名,她去到碼頭相送,就再也沒有回來。”


    錢悅兒道:“那麽有沒有去劉家打聽過?劉二公子也失蹤了嗎?”


    老婦人擦了擦淚眼,又點頭又搖頭:“我們去劉家打聽過的,劉二公子捎信回來報喜,信中說高中了探花,要回鄉迎娶玉蓮。知道玉蓮沒了,劉家又娶了別家姑娘,好好一段姻緣就作了罷!”從懷中取出手帕,眼淚象斷了線的珍珠一樣往下淌。


    “可憐我老兩口沒了獨生女,淒清度日,了此殘生!”她捶胸頓足道:“我可憐的蓮兒啊,不知還在不在人世上,為娘想得你好苦哇!”


    錢悅兒幼年喪母,未嚐母女親情,見了老婦人這般傷心欲絕,不由心中共鳴,扶著她陪灑了幾滴淚:“老人家,你女兒並沒有死!”


    老婦一驚,緊緊抓住她雙臂:“你說的是真的嗎?你在哪裏見過我的蓮兒?”


    錢悅兒搖搖頭,將湖匪在潯陽城擄掠年輕女子的事情說了,看定老婦人:“老人家,如果玉蓮是在渡口失蹤,很大的可能就是被湖匪劫了去。”


    老婦人跌坐在床上,雙眼發直:“我苦命的孩兒啊!”


    錢悅兒歎了口氣:“老人家,你知道湖匪的下落嗎?若能知道他們的巢穴,我們就能將你女兒解救出來,送回二老身邊。”


    老婦人麵現堅毅之色,對錢悅兒道:“姑娘,你等著,我喚我家老頭子一同過來!細細與你講。”


    錢悅兒道:“好!”去客房將朱五和寧東海喚來,老太太將老伴也喚了來,五人在玉蓮姑娘閨房內細細商議。


    老漢道:“這鄱陽湖中有大大小小島嶼四十多個,湖匪就盤踞在鬆門山島之上。鬆門山島是南北湖的分界處,也算是鄱陽湖一個較大的島嶼。本來島上是個漁村,島上居民大多以打漁為生。五年前陳友諒一批殘兵攏住一些潑皮無賴,糾結起來秘密建了個水寨,當了湖寇。專劫過往商船和遊湖客人,對漁船則是索要保護費,隻要交過月銀,就不再騷擾。雖離著都昌近,但因駐有守兵,不敢去那裏,倒是經常來我們吳城鎮裏采買生活用品,為著這一層也不來騷擾鎮中百姓,算是相安無事。”


    老婦人恨聲道:“鎮上人對這批湖匪還是敢怒不敢言,說是來買東西,但經常給的銀錢不足,強行將東西搬了去;還將殺人越貨的贓物拿來變現,總是逼著貴價收買,好在損失不大,大家也就忍了。不過見到他們來,家家都是關門閉戶躲個不迭。躲得晚的就隻好被強迫做了交易,蝕些本錢。本來想這些湖寇不來殺人害命,隻是欺行霸市也就睜眼閉眼算了。但竟將我家女兒擄了去,那老身就斷不能坐視下去!”


    朱五問道:“官府不來清剿這批水寇嗎?”


    老漢道:“因為打劫商船,破壞水路通商,洪都(今南昌)、潯陽、都昌守軍俱是前來清剿過。但這批湖匪異常狡詐,對湖中地理了若指掌,經常設下陷阱,引得官船擱淺,或者被從底下鑿穿,害得官軍大敗了幾次,就很少下湖來追剿,他們便益發胡作非為了,這些年商人都不敢從湖上過,寧可繞遠走旱路。”


    朱五吃驚道:“他們有多少人,竟然官軍都拿他們毫無辦法?”


    錢悅兒補充了一句:“老丈,除了知道巢穴是在鬆門山島以外,您知道水寨具體情形嗎?”


    老漢沉吟道:“這個具體倒不清楚,鎮上有個盧鐵匠曾經被蒙上臉麵強行請進水寨替他們造過水底鐵柵,回來後說賊人很多,有數百上千。至於怎麽進去的,怎麽出來的都不曉得,從頭至尾都被蒙上了臉麵。”


    錢悅兒點點頭,便不再問,隻提了個請求:“煩請老丈帶我們去見見盧鐵匠,可好?”


    老漢滿口答應:“現在天晚,明日雞叫頭遍,鐵匠就會開門做生意,我帶你們過去。”


    錢悅兒謝道:“如此就煩勞老丈了!”


    老婦人追問一句:“客人,你們真有辦法治住這批湖匪,救出我女兒嗎?”


    錢悅兒點點頭:“老人家,您聽說過俠客嗎?”


    老婦人點頭道:“就是會飛來飛去,本領很大,專門幫助老百姓的人,我知道!二十七年前我娘家星子鎮上就來過一個叫劉基的老俠客,施法製住了老爺廟元將軍,從此免了用活人獻祭。”


    朱五驚呼一聲:“可是虯髯,形貌修偉,聲若洪鍾?”


    老婦人點點頭:“正是他救了老身一命,否則老身與另一名姐妹就要一同被投進滔滔湖水之中。因為劉基先生後來就在那裏建起了老爺廟,改為殺雞獻祭。”


    朱五不由黯然,功高震主的開國謀臣劉基劉伯溫因受到胡惟庸的陷害,遭父皇的猜忌,已經不明不白地去世多年了!


    錢悅兒同樣心中歎惜,好在劉先生名垂千古,得百姓愛戴與紀念,也可告慰英靈。口中道:“老人家,我們就是這樣身懷武功與法術的俠客,象這位朱五爺,就有著撒豆成兵的法術,你且寬心,定能將玉蓮姑娘救出來。”


    朱五聞言一雙鳳目睜得老大,右手一指鼻子,眼中露出詢問。錢悅兒一笑,將他的右手按下,擋在他身前,將二位老人送出屋外:“二老且放心去睡,明早還要有勞老丈,早些歇息才是。”


    回身到了室內,下了逐客令:“朱五爺,請回吧,天色不早,我要歇息了!”


    朱五睨著她:“你剛才說我有撒豆成兵的法術,安慰老人家是應該的,但玩笑開這麽大就不對了!”


    錢悅兒意味深長地看著他,一雙美目在他臉上轉來轉去,洞察一切的眼神看得他心中發虛,同時亦被她看得心神一蕩,忙將眼神錯開:“你真有把握剿滅這一幹悍匪?”


    錢悅兒伸手一指門外:“這裏是玉蓮姑娘的閨房,現在也是我的臥房,男女授受不親,所以朱五爺你可以出去了,早點歇著,明天還要早起。”


    朱五無奈和寧東海向門口走去。寧東海心中忍不住地好笑:在王府想要周王殿下留下來的女子們挖空心思,各出奇招,這錢姑娘恐怕是殿下這輩子遇到的第一個將他往門外趕的女人!


    朱五心中也正是這樣的哀歎,這29年的人生中這般際遇還是第一遭,莫非離了皇子這層身份,他就不吃香了?他開始思考,自己擁有的妻妾歌姬這一幹女人中,有多少人是愛著自己本人,多少人愛著他的地位和特權?


    門在身後開了,露出錢悅兒的一張俏臉,朱五心中激跳起來。


    錢悅兒嬌聲燕語地說:“朱五爺,隻要有你在,我相信明天一切順利,這股悍匪一定會被剿滅,嗬嗬!”門又“咯吱”一聲關上。


    朱五的心又“咕冬”掉進了肚子裏,反複咀嚼著她的話:“隻要有你在,明天一切順利。”還有那句“灑豆成兵”和她那道洞察一切的眼神,莫非,自己的布置都讓她看穿了?


    這隻小狐狸!他心中暗罵,這個評價一是讚她聰明過人,把他實實在在地算計和利用在內;一是讚她魅力天成,將男人捉弄得心神蕩漾,被她耍弄得一顆心忽上忽下,她本人卻渾不自知。


    雞鳴頭遍,魏老漢領著一行三人在鎮上穿行,天色尚早,好多店鋪都未開門。但盧鐵匠的鋪子已經開張了,打鐵爐火苗熊熊,虎背熊腰的鐵匠光著膀子脖子上係著一條皮圍裙已經開始打鐵,小徒弟蹲在地上鼓著風箱。


    魏老漢一腳跨進門,嘴裏打著招呼。盧鐵匠回頭一看:“魏老先生,您怎麽來了?”放下手中活計走了過來,一行人坐定,說明來意,盧鐵匠低頭不語。


    錢悅兒心知他是害怕湖匪報複,不敢說。便起身走向打鐵爐,伸手拿起大半截埋在炭火中的鐵器。盧鐵匠一看,心道不好,爐溫如此之高,一個姑娘家的細皮嫩肉直接赤手去取燙紅的鐵,不要燙廢了右手嘛!眾人心念相同,俱是大驚失色!


    盧鐵匠終究是慢了一步,錢悅兒已經舉起了那火紅的鐵棒,神態自若地觀看,熱氣直撲麵而來,站在身旁的盧鐵匠都被高溫迫得呼吸一窒。他顫聲道:“姑娘,你的手……”


    錢悅兒回過頭一笑:“你這是要打一把單刀,是吧?”


    盧鐵匠一看,她的纖手依舊如故,盡管沒有裹濕布條直接赤手去取了燒紅鐵塊,卻未見任何受傷跡象,他心中嘖嘖稱奇。


    錢悅兒皺眉道:“火候不夠,爐溫還不夠高,這樣打出來的鐵很脆,不太好用呐!”


    放下鐵塊,她將鼓風皮囊取下放在一邊,隔著一丈遠,運起“混元真氣”,全身衣袍被勁風鼓蕩起來,青絲飄舞,勁氣迫得站在同一側的魏老漢和小徒弟幾乎站不住腳,幸得朱五和寧東海按住肩頭,才不至於跌倒在地。


    她將第三重“混元真氣”五成勁力凝聚在掌心,二股白氣自掌心均勻地向風口灌入,口中笑道:“盧大哥,快快趁熱打鐵啊!”


    風助火勢,打鐵爐火苗竄起,被怔住的盧鐵匠聽她一聲嬌呼,回過神來,趕忙將火紅的鐵塊放在鐵砧上用大錘敲打起來,再放進爐中加溫,再取出來敲打,如是再三,露出滿意的神態,用鉗子夾起一塊燒紅的鐵片扔進水池,隨後再將打好的單刀放進身旁的水中淬火。“嗞”一陣白煙冒起,錢悅兒也收功走到了他身邊。


    盧鐵匠將刀身在水中上下左右數次振動,加速它的冷卻。隻見淬火後刀身上起了青紫色的刃紋。他神情專注,將滴著水的單刀又拿到爐上回火,水滴在爐火燒烤下很快燒成一枚轉動的圓珠,盧鐵匠將刀放在石案上由它慢慢冷卻。俯著身觀察著這件作品,露出無比滿意的笑容。


    錢悅兒微笑地看著他,他回轉身一抱拳:“多謝姑娘,幫我煉成了一把好刀啊!”


    錢悅兒謙笑搖手:“哪裏,哪裏!盧大哥是鑄刀的行家裏手,所以才有此傑作,我隻是扇了下風,何足掛齒!”


    盧鐵匠道:“姑娘也是內行人,這三尺刀身要燒得均衡一色,是最難的,沒有姑娘將火候控製得如此均勻,幫我達到這樣高的爐溫,我打出的又是一塊廢鐵。姑娘真是好功夫!”


    錢悅兒笑道:“那盧大哥現在能放心了嗎?”


    盧鐵匠一怔,哈哈大笑起來:“姑娘有這樣好的功夫,我盧五自然放心了。隻是湖匪人多勢眾,我是怕你們雙拳難敵四手哇!”


    錢悅兒瞟了朱五一眼,不懷好意地笑道:“盧大哥有所不知,我這位朋友法力無邊,有撒豆成兵之術,你就放一百二十個心好啦!”


    朱五在一旁聽了,又一次鬱悶了,唉!他堂堂周王,今上五皇子,在她口中成了撒豆成兵的術士,還總是在人前提起,用來招搖撞騙……若被眾皇室兄弟知道了,恐成個笑柄時時拿來取笑,想到這裏,他一個頭變成兩個大!


    寧東海是第二次聽她這樣講,看到主子無可奈何的囧樣,肚裏笑得快抽了筋,臉上不敢表露出來,隻抿了抿嘴,將頭抬得更高一些,來掩飾自己的笑意。


    錢悅兒自然感覺到身後那雙眼睛一直在狠狠地剜她,她毫不在意,隻耐心地聽盧五說那水寨的情況:


    我被蒙住眼睛,雖然看不見,但耳朵一直聽著,心裏也在數數。船離開吳城,走了二、三刻時辰的水路,停了下來,押著我走在一塊長長的橋板上,晃悠悠地足足走了百來步,下了地就踩到一片軟沙,一路走的道都是沙子,我感覺得到是在押著我向上走,約走了百來步,開始有石頭路了,又向上走了近50步,全是平地。


    他們拉著我繞來繞去的又走了很久,就解開了我的眼睛,我一看是一間竹棚子,沒有窗,隻有一扇門,裏麵有打鐵的工具。他們給了我一張圖紙,一根根扁扁的兩頭尖鐵條,烙在一起,做成長三丈、寬一丈的鐵柵欄,足足做了三套!吃飯都給我送進來,解手給我個桶,就是不讓我出去。


    我做了整一個月才做好,跟看守也混熟了,就打聽這東西做了幹嘛用,他笑說要用來安在水裏,水泡久會壞,每過一年會讓我去重新做一次,反正以後多得是見麵機會。後來我又被蒙著眼睛送回了家。


    如果你們要去,千萬小心,船別開得太近,免得被那鐵柵欄鑿穿!(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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