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悅兒耳聰目明,早就聽到頭頂上有動靜,不過不是人類,倒像是體型輕巧的四足動物。看到二名隨從一驚一乍地護在自己和朱五身前,感覺得有些好笑。


    果然,“喵嗚”一聲從屋簷上躥下來一隻黑貓,二名隨從緊繃的身體和神經都鬆懈了下來,心中暗罵。


    錢悅兒忍住笑,用一個吹欠掩飾道:“很累了,早點回客棧歇著吧,明日一早還要趕路。”


    眼神突然定住,借著月光她看到一戶人家的大門上用特殊材料畫了個小小的圈,在夜色中泛著淡淡熒光。她快步上前,用水指一蘸,呈粉狀,放下鼻下輕嗅,是磷粉!痕跡很新,顯然新畫不久。再往巷中查看,有好幾家大門上被畫了同樣的圈。有的圈中點了一個點,有的圈中點了2—3個點,看情形應該是江湖中人留下的記號,但是這些圈和點代表了什麽意思呢?


    見她在巷中左右奔跑,往人家大門上細細觀察,朱五一行也緊緊跟上,都發現了這個問題。生長在皇宮大內的朱五當然是莫名其妙,二名隨從卻是出自武林,有些江湖行走經驗,二人看向錢悅兒,莫非?


    他們和錢悅兒想到了一處,這是江湖中人踩點後作下的標記,圈和點應該是代表了暗中觀察所得的結論。既然痕跡很新,那麽應該是白天悄悄留下,夜深人靜後必然會有所動作。


    錢悅兒抿嘴一笑,取出一條帕子抬手將門上的痕跡擦得糊糊一片,又將沾滿了磷粉的帕子到各家門上都抹了一遍。笑嘻嘻地道:“我們走吧!回客棧去罷。”


    朱五似有所悟,一行四人回到客棧,各自睡下。


    三更時分,更夫敲著梆子:“天幹物燥,小火火燭!”一路走去,“梆梆梆”三聲清脆的敲更聲伴著腳步聲遠去。


    “福盈門”客棧後院躍出一條黑影,在屋簷上彈跳如飛,如履平地,悄悄進入一條小巷,藏身一棵老榕樹上。巷內各家門上都泛出一片熒光,住戶俱已入睡,整條小巷沒有燈光,隻有月色淒清慘淡地照著屋脊和路麵。四下無人……


    三更二刻,自江邊挪來二條黑影,用足底外側接觸地麵,疾速移動,全無聲息地向小巷摸來。進了巷子二人散開,從巷頭直走到巷尾,在榕樹下聚首,壓低聲音交談。


    “吳老大,一個標記都沒有了,怎麽辦?”廋高個聲音裏掩不住的急切。


    “定是孔老二白天辦事不密,被人發現了,”被稱作吳老大的矮胖子恨聲道。


    “那怎麽辦?每扇門都被塗上了粉,今晚怎麽辦事?空手回去?”


    “莫慌!再去看看別的地麵上,這裏可以改天再來。”


    “好吧!”


    矮胖子一揮手,和廋子二人轉出了小巷,七拐八彎地進了另一條街巷。高處悄無聲息地跟著一條黑影。如同一隻大鳥在黑夜中盤旋低飛,時起時落。


    這條巷子與剛才的相同,都是死胡同,人跡罕至。門上留有醒目的熒光圈點標記。二人一看點點頭,分別行動起來。約莫半柱香功夫,一人扛了一個麻布口袋出來,將口袋靠牆放在暗影裏,二人又躍進另一家院牆,又各扛了一個麻袋出來。


    將袋子扛上雙肩,二人邁著潛行步迅速消失在黑暗中,直躍向江邊。渡口停著一條小船,矮胖子學了聲梟叫,船艙門打開,一名胡須滿麵的男子拎著一盞燈籠走了出來,將燈籠掛在船頭:“得手了嗎?”


    “嗯!接住。”矮胖子將麻袋向他拋去,廋子亦如法炮製。


    絡腮胡接住,輕輕放進船艙裏靠邊碼好,矮胖子和廋子也跳上船,解開纜繩,準備撐篙離岸。


    一條黑影毫無征兆地撲來,電光火石間連閃三人大穴,連哼也沒哼一聲就軟軟倒在甲板上。黑衣人蹲下身,托起了矮胖子的臉:“吳老大,你想死還是想活?”


    吳老大一臉驚駭:“好漢饒命!”


    黑衣人將手撤了回來:“說!你們掠去這些女子做什麽?”


    吳老大目光閃爍,久久不語。黑影踢了他一腳,頓時汗如雨下,表情扭曲,不時發出慘叫,好比身受著淩遲之刑。嚇得廋子和胡須男體如篩糠,見黑衣人銳利的眼神投到自己身上,嚇得連聲求饒:“我說、我說……”


    追溯到1363年7月,出身元朝水師叛軍的陳友諒本擬用自己擅長的水戰大敗朱元璋,特意棄圍洪都(今南昌)誘明太祖朱元璋進入鄱陽湖,朱元璋決定將計就計,關門打狗。於是兩軍在鄱陽湖進行了爭奪天下的決戰,陳部被明軍先火器壓製、再火燒連營、繼而攻心分化、到圍困狙擊,激戰直持續34天。最終陳友諒身死,陳軍或降或逃。


    事隔多年,苦無有生計的陳友諒逃散殘部如今漸漸聚攏,成了一股湖匪,在鄱陽湖上劫掠財物,收取保護費渡日。雖然吃香喝辣,但年過不惑,身旁孤清,大小頭目便起了擄掠壓寨夫人的歹念。


    今夜這三人便是奉頭領之命出來擄人,不想失手被捉。言畢叩頭如搗蒜,口呼饒命。


    那黑衣人正是錢悅兒,見問出了真相,又上前踢了矮胖子一腳,解開了他的麻癢穴。解開四個麻袋一看,裏麵都綁著一個年輕女子,口中塞著布,淚流滿麵,隻身著內衣,想來是在睡夢中遭到捆綁。


    錢悅兒取出她們口中布條,解開縛住手腳的繩子。女子們在袋中聽得真切,齊齊跪倒,感謝救命之恩。


    錢悅兒一一扶起,將點了穴無法動彈的三名湖匪扔進船艙,關上艙門。護送眾女子回到小巷,囑她們天亮後去往官府報官,讓官兵將這三名湖匪揖拿歸案,便縱身離去。


    潛回“福盈門”自去睡覺。天光大亮,錢悅兒收拾整齊,去敲朱五的房門。朱五開門見是她,略感詫異,見到她一身女裝,更是愣怔出神。


    隻見她穿一襲湖藍束腰長裙,體態浮凸玲瓏,薄施粉黛,肌膚白裏透紅,秋水灩瀲清亮,雲鬢高挽,發上插著一支銜珠鳳釵,腰間繡帶上掛著玉佩、香囊,端莊高貴、豔光逼人。


    如果說她男裝瀟灑俊朗,那麽著回女裝更是美豔不可方物,一舉手一投足有著說不出的優雅與嫵媚。饒是周王朱橚出身帝王家,閱人無數,亦是神為之奪、魂銷天外!


    隔壁房內二名隨從侍衛亦是聞聲出來,見到錢悅兒這副裝扮,也是一齊呆住,又立即低下了頭,不敢再看。


    錢悅兒的語聲亦是不複清朗鏗鏘,連同這身女裝一齊變得柔聲婉轉:“朱五爺,小女子有意遊曆鄱陽湖,特來相邀,不知公子能否作陪?”


    此時此刻,就是刀山火海、潑天陷阱,他也會心甘情願地跳下去,何況隻是一同遊湖?朱五不假思索地滿口答應:“好!好!”


    錢悅兒一笑,蓮步珊珊返身回房,在房裏口像是突然想起什麽,回眸一笑,令朱橚心神一蕩,頓覺冰河解凍、萬物春回一般。隻聽她說道:“今上曾與偽漢王陳友諒決戰於鄱陽湖,方能盡得天下,這樣一處所在實在不可不看!”


    朱五聽得一愣,心中暗道:莫非她知道些什麽?無暇多想,派隨從向店家打聽如何去往鄱陽湖,順便雇上一條船。


    不多時,隨從李鶴年回報:“殿下,聽掌櫃說自鄱陽湖之戰後湖匪一度絕跡了二十年,最近幾年間開始死灰複燃,不時打劫過往船隻,收取漁船保護費,苦勸我等如非必要不要前往。隨後微臣奉命到渡口去雇船,正見官兵在一條船中將三名湖匪縛解歸案,據說城中女子屢有失蹤,竟然也是他們所為。昨夜這三人被高手重手點穴製住,將女子悉數救回,那些女子天剛亮就由家人陪著到衙門報案,現在府衙正在審理此案。”


    朱五聽完背著手開始在室內踱步,二名隨從垂手恭立著,等他示下。


    他腦中不斷思索,從昨夜小巷門上的熒光標記,到錢悅兒在門上做遍手腳,再到今早一反常態地穿上女裝相邀遊湖,回想著她意味深長的那句話,還有李鶴年帶回的消息都在腦中過了一遍又一遍。點點頭,停止踱步,召過李鶴年如此這般交代一番。李鶴年聽命離去。


    外麵開始下起雨來,問店家借了傘,朱五由隨從寧東海打著把油紙大傘與獨自打著傘的錢悅兒並肩而行。朱五低頭留心觀察著她,隻見她一手提著裙腳,一手打傘,走得甚是輕盈,地上汙水竟是一點也沒有沾濕她的繡鞋與裙裾。


    再看自己和寧東海,泥水已經濺上了白襪,鞋尖已是濕了。她走得婷婷嫋嫋,表麵看與尋常女子無異,實際上那步步生蓮的腳步根本未落到實地。走到地勢低窪的水坑,她輕輕鬆鬆一步跨過,那種寬度連尋常男子都要盡力打開雙腿方能跨過,朱橚心道:“想不到這丫頭不單單是女扮男裝,還是個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一行三人來到渡口,一葉小舟等在那裏,寧東海對船家道:“我們就是福盈門客棧租了你船的客人,這是剩下的十兩銀子。”若不是下雨天,若不是貪圖二十兩銀子的船錢,船家都不願接這筆買賣,到東鄱湖去轉一圈,那可是湖匪出沒之地,搞不好沒命!不過這二十兩銀子抵他打漁一年的收入,下著綿綿細雨,也許湖匪不會出來打劫,豁出去賭一把!


    寧東海扶了朱五上船,正想去扶錢悅兒,她輕移蓮步,沒見她如何動作,已是身形一晃上了船,輕盈得連船身都未移動半分,不帶打晃的!寧樂海是個練家子,早上被她女裝之美給震住,現在又被她這一手好功夫給震住。沒有上乘輕功辦不到這樣輕如飛絮,落地無痕。這女子功夫竟在自己之上!


    錢悅兒抬眸對他一笑,輕啟朱唇:“謝謝你!有心了。”從他身邊越過,進到艙裏在朱五身邊坐了下來,行動之間帶著一陣香風。他一下子怔在當地,頭腦一片空白。這女子真是要命,隻有四個字形容:魅力天成!


    船艙不大,靠窗放了一張小小方桌,另一邊就是窄窄隻容一人通過的過道,整個船艙充其量隻能坐五個人。錢悅兒和朱五在桌前麵對麵坐了,船家在船頭撐篙,寧東海打著傘在船尾戒備。


    遊船觀景,船艙上窗戶用木條撐開著,湖風灌了進來,二人在小小的船艙切近地坐著,錢悅兒一雙美目在湖麵上遊弋,表情專注。她身上的香氣陣陣吹送到他的鼻端。


    不禁令他心猿意馬,他16歲就成親迎娶宋國公馮勝之女為正妃,隨後又納了一名側妃,雖不算縱橫花叢的好色之徒,卻也對這種香氣不算陌生,這是少女特有的處女體香。而她的香氣又比較特異,是一種花香混合奶香的特殊香味,令人聞之情動。


    錢悅兒卻渾然未覺。鄱陽湖南寬北狹,猶如一隻巨大的寶葫蘆係在萬裏長江的腰帶上,小船正由狹窄北湖向寬闊縱深的南湖駛去,十月中旬將要進入鄱陽湖的枯水期,水位仍高,水麵遼闊,雨滴綿綿融入湖中,浩淼湖麵上蒙起一層煙霧,成千上萬隻候鳥棲息在湖邊草灘上,仙鶴翩飛,有如仙境。


    她卻不是在看景色,運足目力搜尋著湖匪艦船的痕跡。船家若是知道,隻怕嚇得腿肚轉筋,他是竭力想避,有人卻是極力要尋上門去!這條船上的人俱是各懷心事。


    船劃到了落星墩附近,縱橫各數丈,狀如星鬥,故此得名。小山上長有茂盛的竹林和樹木,隱約可見一座塔和一些建築,但距離太遠無法辨認。此地狹窄,不太可能是湖匪的安身之所,錢悅兒暗暗搖頭。


    小船繼續前行,直來到了老爺廟水域(今鄱陽湖魔鬼三角),此地呈喇叭形,西北麵傲然聳立著“奇秀甲天下”的廬山,東、西以及南部,沙丘高低起伏,地勢開闊,植物稀少與別處迥然不同。湖麵上風急而冷冽,大浪洶湧。


    天色驟然變暗,“嗚嗚”風聲嘶吼,西麵沙丘上旋起一個牛角形狀的物體,大口朝上直插天際,尖口朝下在沙丘上旋轉著,帶起沙石直卷上半空,牛角越來越大,摻雜著黃沙與樹葉,“嗚嗚”聲漸似咆哮,驚天動地,將沙丘邊緣僅有的幾株大樹連根拔起,轉旋轉急,轉來越大。


    帶起湖麵滔天巨浪,小船隨著大浪顛箥,完全無法操控,船家嚇得麵無人色,顫抖地指著天空,結結巴巴地大叫:“龍、龍卷風!”寧東海已經撲進船艙守護在朱五身邊,朱五在劇烈地搖晃、顛箥中麵色微變。錢悅兒躍出船艙,從船家手中一把搶過船篙,運起內力,向著東岸“老爺廟”奮力劃去。


    此時西岸龍卷風聲勢越來越大,直向水麵上移動過來,水麵被帶起旋渦,巨大的吸力將小船向旋渦中心拉去。錢悅兒凝聚內力,將“混元真氣”第三重運至十成,全身漸漸被一層氣霧籠罩,全力拍出一掌,擊向身側湖麵,衝天水柱被掌力激起,水體反作用力瞬時將小船推開二丈有餘,錢悅兒立即運注內力在竹篙之上,奮力劃向東岸。


    離岸邊還有三丈,錢悅兒一手操住纜繩,施展絕頂輕功“淩波騰雲步”在船頭輕輕躍起,半空中連翻二個跟頭,穩穩落在沙地上,用力一拉,將小船拖上了岸,直擱淺在沙丘之上。


    滔天的水龍卷在身後水麵上肆虐,魚蝦貝螺俱被吸上半空。聲勢隆隆,天動地搖。船家從船上爬出一屁股跌坐在沙地上,仰首望天麵目驚駭,兀自魂不守舍。


    朱五在寧東海攙扶下從船艙中走了出來,但覺腸胃翻騰,幾欲嘔吐,強自控製著不願在錢悅兒麵前出醜。


    寧東海抹了一把額上的冷汗和適才直潑上麵門的湖水,抱拳道:“錢姑娘,真是多虧了你!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錢悅兒凝重的麵目也放鬆了下來,為逃脫一劫而慶幸,微笑道:“哪裏,不是我今日定要遊湖,也不會出這樣的事情,是我對不住你們才是。”


    朱五喘了口氣,對前方一座廟宇產生了興趣,食指伸出:“我們去那裏歇息片刻吧!”


    “好!”錢悅兒轉身走在前麵,朱五在寧東海攙扶下走在後麵,一齊來到了廟前。


    走進廟門,但見一隻巨獸趴地,四趾伸展,背負丈餘高、三尺寬、一尺厚的千斤大石碑,上書“加封顯應元將軍”7個金字,熠熠生輝。朱五一見,雙眸瞪大:“這,這是今上禦筆親書!”頓時撲上前去,用手指摩挲了起來,表情複雜。


    這時船家搖搖晃晃地跟了進來,撲身跪倒:“菩薩保佑,元將軍老爺保佑!保佑我順風順水安全回家和妻小團聚!”


    良久恢複了神誌的船家應朱五的要求開始講述這老爺廟的來曆:當年明太祖朱元璋與陳友諒鄱陽湖決戰時,有一次朱元璋敗退湖邊,擱淺被圍,危在旦夕。隻有一艘無舵破舟,即使漲潮亦是難行。危急關頭,忽有一隻巨黿遊來銜船為舵,搭救朱元璋渡湖。朱元璋奪得天下後,不忘舊恩,封巨黿為“元將軍”,在湖邊建“定江王廟”,百姓稱為“老爺廟”。千百年來,民間傳說就是這隻千年黿精興妖作怪。所以船家一上岸就趕緊來廟裏磕頭跪拜,祈求平安。


    朱五心中大歎:“托父皇庇佑,讓此女救我性命,合該讓我來此一祭!”一臉肅穆地向大黿石像跪拜三次,心中默禱:“大黿啊大黿,大明五皇子周王朱橚代父皇前來謝過救命之恩,你若有靈,請讓湖平浪靜,保我等一路平安。”


    說來奇怪,他這一番跪拜祝禱之後,竟然風住浪歇,雨散霧收。(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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