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兄,如果這次成功逃脫,你猜我最想做什麽事?”二人牽著手在冰川上彈射飛躍,錢悅兒輕輕地問道。


    楊千城沉默片刻,然後道:“我猜不出來,如果是我,我想好好地大吃一頓!”


    錢悅兒笑了:“你已經猜對了!我餓得能吞下整頭羊。”


    楊千城看向她,愣了一會,啞然失笑:“看起來,你我還真是心有靈犀,好吧,安全脫險後為兄請你吃烤全羊!”


    “一言為定哦!”


    “嗯,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看來冰磧層破裂果然阻住了追兵,二人一路通行無阻。已經離了雪線,再過一柱香功夫就能下山了,紅雲和黑龍正在山穀裏等待。


    勝利在望的喜悅令二人加快了腳步,兔起鶻落般地在森林和草甸間起落。發出一聲清嘯,馬嘶聲隱隱傳來,兩人喜上心頭,身形躍起向山下降落。


    甫一落地,還未站穩,二柄刀已閃電般襲向麵門,不禁倒吸一口冷氣,難道“天狼”在山下已經設好埋伏?!


    不及細想,閃身避過,抽出寶劍迎上前去,刀劍碰撞之聲鏗鏘響起,雙方飛快地過了五招。錢悅兒隻覺對方刀上勁道奇大,震得虎口微微發麻,對方刀法純熟,刀刀直奔要害,身手較之剛才那批殺手有過之無不及。


    不遠處石陣內傳出紅雲和黑龍的陣陣嘶鳴以及煩躁的踏蹄聲,看來紅雲和黑龍被人發現關進了“天狼”馬場。聽到主人召喚卻無法脫身的寶馬顯得非常暴烈和焦躁。


    聽到愛駒的聲音,二人劍下加緊,施展殺著。就在錢悅兒探手入懷準備施放霹靂丸之時,對手將刀一撤,退後一步,沉聲道:“原來是你!”


    錢悅兒心中奇怪,自己在此地還能遇上什麽熟人不成?便凝目看過去,麵前的男人長發披散著,年齡不超過三十歲,五官硬朗,麵無表情,渾身上下散發著森森寒氣。乍一看沒認出來,因為他目光中的森寒陰冷不見了,整個人看上去也憔悴不少。正是被迫服食了百日斷腸散的青龍堂冷堂主,這是錢悅兒第三次見到他,第一次在疏勒南山山下草場,第二次在山下石屋。眼見他因為百日斷腸散吃了不少苦頭,錢悅兒有些惻然。


    不待她開口,冷堂主又衝上前來,豎劈一刀,錢悅兒揮劍擋住。他趁著雙方距離切近,壓低聲音對她說:“把我當人質,快!”


    她聞言一呆,很快反應過來,一腳踢出,他應聲而倒,錢悅兒將劍指著他,大聲喝道:“再不住手,我殺了他!”


    正在和楊千城動手的陳香主見堂主被擒隻得停下手,錢悅兒將冷堂主從地上拉起,擋在身前,將劍橫在他頸上,一步步向石陣移動。


    錢悅兒停下腳步,對陳香主命令道:“把刀放下,把我們的馬放出來!”


    陳香主也同樣身受百日斷腸散之毒,生不如死,恨不能將錢悅兒生吞活剝,但是眼見堂主落在她手中,投鼠忌器,咬牙掙紮許久,恨恨地將刀扔在地上,用仇恨的眼神狠狠地剜了錢悅兒一眼,去按石陣機關。


    門一開,從裏麵衝出一百名弓箭手,迅速排成四排,高低錯落排成陣勢,寒光閃閃的箭頭對準著楊千城和錢悅兒。二人不禁倒吸一口冷氣。


    陳香主將馬牽出來,錢悅兒挾持著冷堂主走到馬邊,眼睛盯著陳香主和眾箭手,口中冷冷地道:“看來得讓冷堂主護送我們一程啦!”側過頭睨著身前的男人,不容置疑地喝道:“上馬!”


    楊千城縱身上馬,勒住馬韁等著錢悅兒。錢悅兒挾持著人質,縱身一躍也上了馬,一抖韁繩:“駕!”二騎絕塵而去。


    陳香主看著馬蹄響起的塵土頓足歎惜:“還不快點上馬給我追!”眾人趕緊奔回石陣去牽馬,可惜人多馬少,騎上馬的人都策馬追去。


    錢悅兒在馬上悄悄地問:“為什麽要救我?”


    冷堂主道:“他們馬上會上馬追來,不要問那麽多,快把我放下吧。”


    錢悅兒誠懇地道:“謝謝你!”從袖中掏出一包藥粉:“這是解藥,服下後泡在熱水裏洗個澡,就能好起來。”


    冷堂主搖搖頭:“金陵小湯山不見不散!快點給我一劍。”錢悅兒愣了,冷堂主見她不動手,便握住她的手向自己的左腿狠狠刺了一劍,掙脫她,從飛馳的馬上滾落馬下。


    錢悅兒回頭一看,他捂著左腿從地上爬起,單膝跪地,用眼示意她快跑。


    她扭過頭,一拍馬追上黑龍,穿越草甸、戈壁向疏勒山口逃去。


    紅雲、黑龍二匹寶駒腳程非同凡響,冷堂主一下馬,紅雲頓感輕鬆,不多時即追上了黑龍,奮蹄狂奔將追兵拋在身後。


    陳香主帶著追兵疾馳狂奔,遠遠看見冷堂主從馬上滾了下來,似乎受了傷,趕緊騎馬上前,翻身下馬檢查他的傷勢,撕下身上布條紮緊血流如注的傷口,拉下一名弓箭手,牽過馬來扶著冷堂主上馬,命令道:“帶堂主回石屋調養,發訊息給左護法,其餘人跟我追!”


    冷堂主麵色慘白,拍拍他的肩膀:“小心一點!”就由人牽著馬護送著往回走。他在馬上舉頭望月,心中默默地祈求:“老天,請你保佑她,讓她平安脫險!”


    對女人他並不陌生,他是個冷血冷情的浪子,與她對視的第一眼,他就看出來,這俊美青年不過是個喬裝改扮的女人,從沒有人用這樣悲憫和不解的眼神看過他,更從沒有人這樣鏗鏘有力地責問過他,直擊他的靈魂。從女人那裏,他看到的都是畏懼、討好,得到的隻是一具具沒有思想的肉體。他從不在意女人有什麽想法,就象沒有人真正了解他的內心,他已經習慣放縱和麻醉自己。


    麵對著這名女子,他突然感覺到:原來自己還有良心!他寧願接受她施加的懲罰,讓身體噬心蝕骨的疼痛來蕩滌和救贖自己的靈魂。


    躺在石床上想著心事,陳香主一直沒有回來,不知道她怎樣了,有沒有逃脫?不由讓他很是擔憂。


    原來,就在楊、錢二人在“天狼”總壇四處閑逛,放火生事之時,左護法依約再次下山探視身中巨毒的冷堂主和陳香主,送來可以緩解疼痛的藥丸。正在運功試著幫二人逼毒的時候就接到奸細闖入,主公要求上山馳援的命令。


    左護法立即發射信號彈召集了三十六名“天狼”殺手上山。臨行之際,見冷、陳二人服藥後漸漸止痛,就命二人率眾扼守山腳。


    不久在山腳巡視的教眾發現了二匹配有馬鞍的烈馬,費了好大功夫才抓住關進馬場,在青龍堂冷堂主和陳香主的指揮下埋伏在馬場守株待兔,防止馬場被人突襲破壞。


    冷、陳二人聽到一聲清嘯後,抓來的馬兒嘶鳴起來,便從石屋躍出石陣,循聲查看,正撞上了楊千城和錢悅兒二人。二人身前、背後都背著孩子,頭發散亂,衣衫也被割破,一時未能認出。待到發現闖進總壇的奸細竟然是錢悅兒,冷堂主便決定舍身相救。


    雖然有風險,但也值得!讓冷血冷情的青龍堂主冷千秋發現自己的血也是熱的,心也是暖的,這就是充分的理由了。


    錢悅兒和楊千城正在策馬飛奔,雖然馬兒背負著一倍的重量,還是健步如飛,登山涉水如履平地,伊犁天馬有著很好的耐力,不僅速度快而且持久力強。黑龍則是一匹神駿的河曲馬,健碩沉穩,亦有著很強的爆發力和持久力。兩匹馬發力狂奔,四蹄仿佛不著地一般,追兵始終隔著二裏地,怎麽追也追不上,遠在弓箭射程之外。


    陳香主恨恨不已,天空已經泛起魚肚白,這場生死追逐已經接近疏勒山口,天大亮起來,顯露了“天狼”組織的行跡便不妙了!而且很快那劇烈的百日斷腸散毒性又要發作起來,他想到那種非人的痛苦便脊背生寒。惱恨地舉起手來,從牙關裏迸出五個字:“莫追了,回去!”


    黎明時分,左護法帶領殺手和天狼教眾繞道追到山下,正遇上怏怏然無功而返的陳香主一行。左護法稀疏的胡須無風自動,整個下頜都扭曲變形了起來,向著陳香主懷中丟下了二顆藥丸,就拂袖上山了。


    總壇洞穴已經清理幹淨,整個夥房和書房完全毀了,石牆熏得黑漆漆,浴池中漂著水桶、水瓢還未來得及收拾。


    “天狼”主公正半靠在寬大的石床上,身上蓋著被褥,四名侍女正在床前伺候用膳,其中一名用銀筷將食物夾到小碟中,仔細翻看,聞了一聞,夾起來送進嘴裏細細品嚐。嚐完一味,飲一口清水漱過,再取一隻小碟,如法品嚐。直到將八盤小菜和米粥、糕點都嚐遍,躬身施禮道:“稟主公,試膳完畢,並無異樣,請用早膳。”便退後侍立一旁,另三名侍女馬上開始忙碌,一名專司夾菜,一名專司主食,一名專司茶點,魚貫而進,將飯菜喂到他的口中。侍立一旁的試膳侍女剛執著一塊純白羅帕,不時細心地彎腰擦拭他的唇角。


    顯然主公的胃口並不好,每樣東西都略嚐了幾口,就揮退了侍女們。侍女撤下碗盞,躬身倒退而出。


    搜捕奸細折騰了一夜,已在屏風旁候了多時的左護法走了進來,躬身施了一禮:“主公,屬下來給你請脈。”


    主公抬眼看了看他,歎氣道:“我隻覺渾身無力,真氣鬱結,胸口發悶,腦中昏沉。”


    左護法走到他床邊,在石凳上坐定,伸手搭上他的脈門,仔細看了看他的臉色和舌苔,皺眉道:“主公,你且嗬一口氣。”


    待那口氣嗬出,他用鼻一嗅,苦笑道:“主公中的是十香軟筋散,屬下無能,不識解毒之法,不過中了此毒隻消二十四個時辰可自解。”


    主公眼中掠過一絲羞惱之色,昨夜之事他視為平生未有之奇恥大辱,沉聲道:“奸細抓住了嗎?”


    左護法搖了搖頭:“稟主公,殺手曾在半山冰林截住奸細,乃是二名年輕男子,其中一名使的是三十六式天罡指穴法和峨嵋劍法,應該是一名峨嵋弟子,另一人無法判斷武功路數,不過善於發射暗器,對戰之時曾施用銀針、霹靂丸和煙霧彈。我想,放火還有給主公下毒的應該就是此人!他們趁著冰磧崩裂,冰河阻擋住殺手追蹤,連夜逃了。”


    主公眸光一暗,深沉如海,恨聲道:“竟敢以下三濫手段給本爵下毒,我定要叫他付出代價!將此二人畫影圖形,通知教眾,見此二人殺無赦!”聯想到昨夜的狼狽尷尬形狀,他氣得牙根癢癢,可惜他渾身無力到咬牙切齒都做不到。


    左護法看了他一眼,繼續稟告:“昨日折損殺手十五人,殘廢一人,負傷三人,冷堂主被劫持傷了左腿,八名殺手學童全部被劫走。主公書房全毀,夥房食材毀損大半,共計一百八十三名教眾被火燒傷。”


    聽完這串統計數字,主公狠狠地狂吼了一聲,他現在全身乏力,盛怒之下也無法拋砸物品泄憤,隻有嘶聲力竭地道:“峨嵋派!本爵與你勢不兩立!傳我諭令,集合人馬,血洗峨嵋!”


    一腔怨毒無處發泄,用手指著左護法斥責道:“區區二個人就將總壇弄得人仰馬翻,還讓奸細把人救走,全身而退,左護法,你是怎麽辦事的!”


    左護法恭順地垂首道:“屬下失職!主公身上毒傷未袪,不宜動怒,請主公息怒!”


    聽他這樣說,主公的氣不由消了大半,內心深知自己昨夜出醜與人無尤,而左護法已經勞碌折騰了一宿,平日裏對自己輔佐有功、無微不至,這樣對他實在過了,便淡淡地道:“你下去休息吧!”一擺手,閉上了眼睛。


    左護法從主公臥房退出來,一轉首,瞬時滿麵怒容,換上了一副麵孔,他邁開大步,向東南角門走去。不理會守衛的躬身問候,直向李月桃房間衝去。


    也不敲門,直接大力推開木門闖了進去。李月桃軟軟地躺在石床上,頭發散落在枕上,一副嬌弱可憐的模樣。想是被巨大的聲響給驚醒,困惑地眨著桃花眼,看向門口。見了他,翻身向裏,也不瞧他。


    左護法一見,更是生氣,胸口不住起伏,碰上門,撲到床邊當胸一把將她揪了起來。


    她皺皺眉,嬌聲道:“杜炎,你不會敲門嗎?平白闖進來做什麽?”


    左護法冷笑道:“想知道我為什麽闖進來?哼,要問你做的好事!你這****,倚仗主公的恩寵倒行逆施,昨夜出醜得還不夠嗎?讓前來滅火的教眾看到你和主公一起癱軟在床上,費了許多周折才把你們分開架出來。你不懂得廉恥二字不要緊,不要連累主公!”


    李月桃臉上有幾分掛不住,反駁道:“我們也是著了奸細的道啊!你以為我想嗎?”


    左護法杜炎狠狠地啐了她一口:“我花了十五年功夫訓練出了這批絕頂殺手,在二道溝開起客棧秘密開張買賣。你說服教主硬要來插一手,還以美色勾引於我,背後卻在教主麵前進讒言,將我擠走,可恨我當初竟會被你迷住,著了你這賤人的道兒!”


    李月桃瞪著他:“你將賬簿藏起,從不讓我經手和過目,這樣做你能拍著胸脯保證你沒有半點私心?!”


    杜炎冷哼道:“杜某一片丹心可昭日月,你鳩占雀巢,真的指望我完全不防備於你嗎?”


    李月桃冷笑道:“這就是了,你口口聲聲愛我,願為我去死,結果還是處處防著我,那你也就不要怪我到主公麵前揭發你!”


    杜炎怒道:“你還不是處處算計與我?到處勾三搭四,你對得起我嗎?虧我當初還鬼迷心竅考慮過要娶你!”越說越氣,右掌舉起想要摑她,她索性閉起眼將臉迎上去。他怒視著她,手高高舉起,僵在空中許久,竟是打不下去。半晌,悻悻然放下,同時鬆開了抓著她衣襟的左手。


    李月桃正視著他:“怎麽,舍不得打了?如果你能全心待我,真心地愛我,我可能會嫁給你,可是我們隻有互相算計。這算什麽!”


    杜炎冷冷看著她,內心琢磨著她這句話的真假,轉移了話題:“你在二道溝殺人越貨失了風,被人下了奇淫合歡散,飛鴿傳書讓二道溝山寨的張鐵虎來救你。夥計被抓,客棧也被官府查封了,闖下這樣的禍事,僥幸逃出,還不知收斂,硬要挑釁報仇,讓山寨76條人命都當了你的替死鬼!你說,張香主的老娘是誰殺的?那些教中兄弟又是誰殺的?你的心腸真是歹毒啊!”


    李月桃聲音都變了調:“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不用拐彎抹腳了,沒錯,我的武功低微,靠著美色和自己的身體讓男人憐惜我、保護我,在江湖上立足。是我讓張香主截殺那個害我丟了客棧買賣的女人,為了出口惡氣。怎麽想到他們這麽不濟事,讓那女人一個人全摞倒了,我能怎麽辦?留下活口讓他們把教中的秘密都透露出去?張香主確實救了我的性命,他老娘也一直照顧我養傷,可是我有什麽辦法?還有其他選擇嗎?”


    杜炎的眼睛收縮成了一條線,盯著她看了許久,搖了搖頭:“蛇蠍美人,應該說的就是你這種女人!生就一張迷惑男人的美麗麵孔,內裏卻是一肚禍水,你真是太讓人寒心了。”


    李月桃笑了,笑出了眼淚:“我這種女人,就是被男人算計出來的,隻要你們之中有一個人真正地愛我,疼我,我會變成這樣子嗎?!我要活下去,你們都算計著我,想在我身上得到好處,那我呢?傻傻地讓你們宰割,讓你們來傷害我?!嗬嗬,你說,你真的愛過我嗎?真的為我著想過嗎?”


    杜炎盯著她看了很久很久,終於歎了一氣,轉身走開,走到門口,他停住,轉過頭:“世上有的女人就算受盡淩辱和磨難,也不會失去純真善良的天性;而有的女人會迷失在自己的欲望裏,把自己的過失和不幸全都歸結到別人身上,給自己的罪惡和無恥找種種借口。杜某這一生遺憾的是沒有遇到前者,卻讓後者給我好好上了一課。”


    言畢,他頭也不回地開門走了出去,室內傳來李月桃瘋狂地嘶吼。(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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