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條黑影輕車熟路地繞開王宮守衛的巡邏躍進乃東王宮,直奔索南紮巴寢宮,輕巧地推門而入。門虛掩著,索南紮巴負手而立,顯然正在等人。


    錢悅兒揭下頭巾麵罩站在他身後,他仍然未覺,不由噗哧一笑。索南紮巴聞聲回過頭來,衝著她微笑:“悅兒姑娘,你的人情我已經還清了,你為什麽又來了?”


    錢悅兒故作驚詫道:“難道仁波切不是在等人嗎?既然您不想再見我,那麽我就告辭了!”言罷,作勢欲去。


    索南紮巴急忙攔阻:“且慢!”錢悅兒停下腳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他臉上探究道:“不知仁波切有何見教?”


    索南紮巴窘住,憋了半天才道:“是,我確實在等你,還有,可不可以不要稱呼我仁波切,叫我索南紮巴就可以了。”


    錢悅兒又忍不住噗哧一聲笑起來:“索南紮巴,我是專程來謝你,白天沒有機會和你說上一句話,今夜特地趕來是為了多謝你幫我得到冰魄琥珀。”


    索南紮巴淡然一笑:“錢財金寶皆身外之物,舍此一物能普救眾生,亦是佛陀的同體大悲心。”


    錢悅兒打趣道:“敢問仁波切,有無因愛生悲而起大慈悲,發同體大悲心?”


    索南紮巴大吃一驚,礙於出家人的身份他一直隱藏著自己的感情,沒有在她麵前表露分毫,這女子聰明過人竟是看出了他的真心,明白他因私心愛慕而助她智取冰魄琥珀的隱情。


    臉上不禁泛紅,口中卻岔開了話題:“那冰魄琥珀你可拿到?聽侍從講,看你當麵將它碾成了粉末。”


    錢悅兒從懷中取出冰魄琥珀,鵝卵大的琥珀在她手中發出溫潤瑩亮的金黃柔光,正中隱隱透出一片棗子般大小的寒光,雖從懷中取出仍觸手冰涼。


    她微微一笑:“我使了個障眼法而已,迅速用一塊鬆香把琥珀給調了包,這樣珍貴之物豈能隨意毀去。”將琥珀重新納入懷中,不無歉意地看著索南紮巴:“隻是委屈你了,為了助我一臂犯了妄語之戒還受了皮肉之苦。”


    索南紮巴淡笑一聲:“我從頭至尾沒有言語過,何來妄語?皮肉之苦也是有限,你隻是暫時點了我的死穴讓我進入假死狀態,現在穴道已解,那些蜜丸味道不錯,藥材也是補中益氣、安神寧肺之物,不但對身體無害反有助益。言重了!”


    錢悅兒深深地凝視著他的眼眸,似乎要將滿腔的真誠謝意與離別的不舍無聲地傳遞給他,相對無言。良久,錢悅兒垂下眼皮,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抬起時似有一層薄霧:“珍重!悅兒還有事在身,告辭了!”低頭略略一福,便縱身而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索南紮巴滿腹惆悵地怔立窗前,目送她的身影徹底消失在眼前,一朝相別,再見何期?這古井無波的心田已經萌發的春意要如何打發?她臨去之時似是隱含情意,而身為堂堂男子卻囿於僧俗之別隻能忍痛割愛,欲愛不能,欲留不得,人間憾事莫過於此!


    高原夜晚寒風刺骨,他卻渾似未覺,不知過了多久,索南紮巴合上窗,亦決心斷俗念存慧根成全佛心,但是二行熱淚卻潸然滑落,無法遏止,心中的痛楚是這樣真切。


    他帶淚的俊顏上浮現一個自嘲的笑容:索南紮巴,你這是怎麽了!淚水更洶湧地肆虐奔流。


    錢悅兒在王宮圍牆外停下了腳步,再過二個時辰天就亮了,她突然感到彷徨起來,索南紮巴灼熱的眼神和壓抑隱忍的情緒,聰明如她全都了然。恢複女裝的她遇到的第一個男子愛上了她,為了她甘冒大不韙,說不感動、說不甜蜜是不可能的,她的心底有一種陌生的感覺正在萌發,讓她不習慣。


    抬頭望向高原皎潔的新月,她在心中悄悄地問:“為什麽他偏偏是個出家人?”向著他寢宮的方向再望去一眼,她施展輕功消失在夜幕中。


    天亮前,她就來到了吐龍穀楚布寺外,曆代噶瑪巴活佛駐錫於此,隻見寺院坐北朝南,遠眺白雪皚皚的神山,前臨湍急的楚布河,以中央的大殿為中心,左右配以佛堂經殿,僧舍,端的是一座相當壯觀的高原古刹。即使在晨曦未露的此時,仍可感受到殿宇雄渾,金頂寶幢,飛簷鬥拱,白塔紅牆的壯麗宏偉氣象,令人肅然起敬。錢悅兒雙手合什誠心禱告一番,縱身躍入。


    寺廟重門反複,殿閣深深,錢悅兒一時迷惘起來,不知該去哪裏找轉世靈童的住所。正在樓閣前逐間搜索之際,隻覺背後二股風聲迅捷襲到,身形一掠定睛觀瞧,原來是二隻守寺蒼猊悄無聲息地奔襲而至。這蒼猊威嚴肅穆,體大如驢,奔馳如虎,吼聲如獅,可力敵三狼,獨鬥虎豹。


    麵對來犯之敵,這巨獒並不吠叫,隻是悄無聲息地發動襲擊,虧得錢悅兒身懷絕世武功,換作常人早已被二頭蒼猊一擊斃命。不由皺眉,她倒不懼蒼猊凶猛,隻是這獒吼聲震山嶽,她本是乘夜潛入,讓它們吠叫起來自己便行蹤暴露了。


    就在這時一擊失利的蒼猊又發動第二次攻擊,露出獠牙,揮舞著利爪,騰空越起,向錢悅兒撲到,她急中生智,袖中射出一團煙霧,正是在哈力麻裏用剩的“十香軟筋散”,二頭巨獸頹然倒地,再也無法動彈。


    錢悅兒輕輕撫摸著腳邊蒼猊的腦袋:“好狗兒,先睡一會吧,過幾個時辰就會好起來的。”蒼猊的意識尚未失去,錢悅兒接近時黃褐色的眸中射出警惕、殘暴的凶光,但隨著她溫柔的動作和持久的對視,敵意漸消,目送著她的身影消失在轉角。


    五世噶瑪巴的轉世靈童卻貝桑布,年僅四歲。依四世噶瑪巴乳必多吉遺囑提示從西藏娘布被找到,現已迎入楚布寺,準備擇吉日舉行坐床大典。由於沒未升座,不能居住噶瑪巴殿,暫居在噶瑪巴夏宮。


    錢悅兒擺脫蒼猊誤打誤撞地轉進了夏宮,隻見一間房中隱隱透出一點如豆燈光,便躍近窗邊,隻見一個小小的身影麵朝裏側臥著,左手枕頭,右手平放在腿側,說不出的安詳平和。


    錢悅兒悄悄躍入室內,那床上睡覺的小人兒突然盤腿坐起,靜靜地看著她,讓她大吃一驚。隻見這孩子眉清目秀,隆起一塊沿著鼻梁直貫腦門的伏羲骨,唇色紅潤,唇形四方飽滿有棱,雖然貌相童稚,但有著佛陀般的莊嚴寶相,眼神平靜含笑地正在打量她。


    白教噶瑪巴是喇嘛教第一個活佛轉世體係,曆代噶瑪巴都超然世外,不理俗政,但精深的佛法造詣以及博學多識,使其在宗教體係中有著崇高的地位,是吐蕃百姓偉大的精神領袖。這轉世靈童隻有四歲,但按照轉世本尊的年齡來算卻已近250歲,錢悅兒當然不敢造次,跪倒施禮。


    靈童坦然接受,以手摩頂賜福於她。仍用一雙清澈的眼睛看著她,一直微笑不語。


    錢悅兒問到:“你早就知道我會來?”


    卻貝桑布點點頭,錢悅兒更奇怪了:“你在等我?”他又點了點頭。


    錢悅兒再問:“你怎麽知道我來了呢?”她的輕功極好,落地無聲,縱躍如風,利用上乘內力可以控製身體徐徐升降,這也是在阿力麻裏和乃東王宮讓人誤以為神靈現世的原因。所以她不相信這個四歲的孩子能夠隻用聽覺就知道她進了屋子。


    卻貝桑布以手指心,意思是內心的感應告訴了他。錢悅兒更吃驚了,之前她並不相信什麽活佛轉世之說,但這個靈異的孩子讓她開始覺得存在這樣的可能。


    “那你知道我為什麽而來嗎?”錢悅兒好奇地追問。


    靈童終於開口了:“不俗即仙骨,多情乃佛心,女菩薩發自未得度,先度人之慈悲心,自然要成全於你。”


    四歲孩童說出這樣的話來,讓錢悅兒驚異不已,口中稱謝,走近他的身側,道一聲:“得罪了!”取出玉梳幫他梳頭,將梳縫中的掉落頭發小心地收藏起來。又取出一把小巧的銀剪刀,半跪在地幫他修剪指甲,也同樣將剪下的指甲細心地包好收入懷中。


    卻貝桑布閉著眼睛,安靜地不發一聲。錢悅兒收拾妥當,深施一禮,正準備辭謝離開時,他睜開了眼睛:“女菩薩此去多行善事,勿造殺孽,可得圓滿果報。”


    錢悅兒驚異無及,口中應道:“謹遵法旨。”麵向靈童退出房間,以示尊敬。在第一縷晨曦之中飛身遠去。


    卻貝桑布跏趺而坐,進入禪定之中。這位靈童就是後來因無上法力獲明成祖慕名召見,且備加尊崇並受封為“如來大寶法王”命領天下釋教的高僧哈立麻得銀協巴,從此噶舉派黑帽係經朝廷認證而世襲這一尊號,成為整個大明王朝地位最高的活佛。


    錢悅兒沒有想到第三個任務完成得這樣順利,心中直呼僥幸,對於氣宇不凡,似有洞悉過去、未來之能的轉世靈童莫名生出景仰與敬畏之心。


    已經是第二十七天清晨了,必須盡快回到玉珠峰向師父覆命。由於這些日子她一直很注意皮囊的溫度,倒出融雪,裝入新雪,所以天山雪蓮保存得很好。懷中揣著冰魄琥珀和裝有靈童頭發和指甲的錦囊。她臉上現出興奮的笑容:成功了!很快可以回中原了!


    錢悅兒迅速返回拉薩,到了城外一聲清嘨,遠遠回應一聲馬嘶,少頃,紅雲飛奔而來,六天不見,繞著她撒歡親昵,錢悅兒被它的鼻息癢得嗬嗬直笑,接著一人一騎原路返回出唐古拉山口奔可可西裏直插玉珠峰。(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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