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如梭,鬥轉星移,六朝古都金陵現名應天府,定為朱明皇朝的國都。京城街頭熙熙攘攘,商鋪雲集、百業興旺。漢人飽經戰亂,終於從外族蹂躪與奴役中解放出來。朝廷輕徭役、減賦稅、興農桑、重科舉,一係列與民生息的政策讓國力逐漸強盛起來,百姓樂業、天下太平、商業繁榮,帝都一派升平景象。


    卻見鬧市一陣騷亂,人群自動讓出一條道來,奇哉怪也!莫不是有什麽大人物出遊?隻見人群閃避處大搖大擺走出兩個年輕男子,唇紅齒白、相貌英俊,服飾華麗,尤其左首男子氣質高貴、貌賽潘安。兩人身高雖不出眾,倒也玉樹臨風、光彩照人。


    兩人一路過處,眾人竊竊議論。沿街窗戶悄悄打開,站滿了看熱鬧的男女,其中不乏未出閣的女子,羅帕掩麵,美目流盼。二人似習以為常、不以為意,甚至麵露得色,手搖折扇招搖過市。


    “錢公子,這是整塊上好和闐玉料所製,實在是千金難求的寶貝啊!”金石齋老板躬著腰,滿臉媚笑,擠兌得胖圓臉上滿是褶子。


    “好吧,這個、這個,還有那個我都要了,一會派人給我送到府上。”美少年使了個眼色,另一稍年長些的男子趕緊從懷中掏出一遝銀票,抽出兩張甩在桌案上。


    胖老板趕忙收起銀票,雞啄米似地道謝:“謝謝您老光顧,稍後我就著人送去,您慢走、慢走!”巴結地送到店門外,美少年不耐煩地揮揮手:“行了,你回去吧!”


    “哎、哎”,胖老板一個勁地鞠躬:“您走好……”。待二人走遠了,他才直起身來,一掃謙恭神色,臉露鄙夷冷笑。二掌櫃湊近前來:“東家,您可真行!一下就宰了這羊牯一千兩銀子,高,實在是高啊!”


    “哼,錢神通這老東西定是造孽太多,才生出這種敗家子,這小子早晚把他老子的家業敗個精光!”胖老板接過茶盅喝了一口茶,冷笑道:“看他錢家還能再當幾年首富!”


    “這小子送上門來挨宰,咱不宰他還有別人下手,倒不如便宜了咱們,”二掌櫃接口道。兩人相視而笑,樂不可支。


    正是有了這位“肥羊”錢愷之,後世才有了“凱子”一說,這是閑話,按下不表。


    這二隻肥羊從古玩店出來,在夫子廟鬧市穿行,但凡有乞丐滿口頌辭地托碗行乞,美少年頭也不回地一招手:“賞!”身後那名俊美的跟班便趕緊從懷中取出荷包來布施。乞丐越聚越多,待跟班小李子滿頭大汗地打發完群丐,抬頭一看,已經不見了美少年的蹤跡。


    他以袖拭汗,長歎一口氣,撩起衣擺塞進腰帶中,穿街過巷發力狂奔,向著賭坊奔去。


    氣喘籲籲地趕到路口,果然見美少年大搖大擺地一腳踏進了賭坊。小李子雙手叉腰,半貓著腰喘息,心中叫苦:“少爺啊少爺,一天不賭錢就不成嗎?嫌我礙事,還用乞丐把我給絆住,這不是害我又要被老爺和福伯教訓?!”


    心中不樂,也隻有無可奈何地奔進賭坊,不跟緊他,天曉得會惹出多大禍事!這美少年不是別人,正是天下首富錢神通的獨子,寶鼎山莊的少主人錢愷之。京城有名的“混世魔王”。


    這錢愷之雖然年少英俊,富貴多金,卻是一名不學無術,惹是生非的主兒。私塾西席被他惡作劇氣跑了不下二十三、四個,如今諢名在外,滿京城沒有一名夫子肯教他這個學生的。他沒了先生管束,不用上學,樂得逍遙自在,整日裏東遊西逛,吃喝嫖賭無一不精,跑馬走狗鬥蚰蚰縱情玩樂,將老子辛苦賺來的銀錢當花紙頭一樣亂撒。


    坊間有錢人家教訓子女都是如出一轍的口吻:“少學那敗家子錢愷之,你爹我不是錢神通,沒有家底給你敗!那個混世魔王沒有好下場,總有一天敗光家產當乞丐!”


    錢愷之進賭場從來是真金白銀,絕不拖欠,口碑極好。加之多半是來送銀子的,所以京城賭坊見了他沒有不歡迎的,一眾賭徒也當他財神一般巴結。


    錢愷之在賭坊頭等包房裏鏖戰一個白天,總算將前一天的損失扳回來,贏了一千兩銀子,興致高昂,又趁著夜色一頭紮進了一家勾欄院。老板娘年屆四十,雖然身子開始發福,倒也風韻猶存,遠遠見得兩人走來,揮舞著帶著濃烈脂粉香的絲帕迎了上去,一把吊住美少年的膀子,將一雙**靠了過去:“錢公子,有些日子沒來了,可想死姑娘們了,進來喝杯花酒吧!”不由分說,鶯鶯燕燕一擁而上,將二人裹挾了進去。


    錢愷之進得院子,挑了個最豪華的包房,大刺刺地吩咐道:“鳳姨,把海棠、芍藥她們統統叫出來陪本少爺喝酒。”


    老鴇麵帶難色,小心翼翼地陪笑道:“您老來得不巧,她們倆正陪著客呢,有幾位外鄉來的客人今天把她們包了。我讓牡丹、雲英、玉蘭來陪您可好?”


    錢愷之大怒,拍案道:“怎麽!本少年哪次來少了你的打賞?明知道我就是喜歡她們,還推三阻四,不去喚來!小爺告訴你,今天不管是什麽客都不準她們接,快去叫她們過來!”


    一使眼色,跟班小李子就從懷中掏出那遝銀票,在手中甩得“嘩嘩”作響,老鴇盯著那厚厚一疊銀票,兩眼發直,口水都幾乎掉了下來,她死死盯著銀票,咽了幾口唾沫,下了決心:“錢公子,您等著,我這就把她們給您叫來,您等著啊!”一陣風似地卷出門去了。


    那群鶯鶯燕燕見獵心喜,撒嬌獻媚醜態百出:“錢公子,為什麽非要她們,我們姐妹陪你不好嗎?來嘛……”


    “唉呀!好了好了,小李子,打賞!”


    眾女發出一聲歡呼,紛紛獻上香吻,隻一刻功夫兩人麵上就如開了顏料鋪,印滿了紅豔豔的唇印、沾滿了一頭一臉的脂粉。


    錢愷之狼狽地接過小李子遞來的手巾擦拭著臉孔,一麵揮手道:“領過賞就下去吧,讓我清靜清靜。”


    眾女揣好銀票樂顛顛地散開了,一下子退了個幹幹淨淨,空蕩蕩的房裏隻剩下了主仆二人。小李子不由埋怨道:“少爺,這一打賞就又花了一千兩,這樣下去怎麽得了。”


    “煩死了,你怎麽和我爹一個德性?說起話來都一個口氣,這些賣笑的姑娘容易嗎?有活路還會淪落風塵?這叫積德行善!”


    “是、是、是,我再不多嘴了,行不!”小李子扁著嘴給了主子一個魚肚眼。


    一陣噪雜聲伴隨著腳步聲由遠而近,房門被“咣”地一聲大力推開,兩個滿臉橫肉的家夥闖了進來,後麵跟著神色慌張的老鴇和兩位花容失色的佳人。


    錢愷之瞄了對方一眼:“你們是什麽人?為什麽擅自亂闖?我有請你們進來嗎?”


    小李子接道:“一把年紀不知自重!”


    二人怒道:“小子,你可懂得先來後到,爺們已經包下了這兩位頭牌姑娘,你竟敢虎口捋須挖我們的牆角?今天你不給個交代,決不輕饒你!”


    錢愷之笑了,仿佛聽到了天下最大的笑話:“你想要公道是嗎?小李子。”他懶懶地向憤然的二人呶呶嘴。小李子沒好氣地掏出銀票:“二位請到別家去消遣,二位的花銷由我們公子包了,這是二百兩。”


    二人怒極反笑:“嘿嘿,你當爺們是什麽?你這區區二百兩豈會看在我們眼裏,銀子爺們有得是,今天就是咽不下這口惡氣!”二人掉頭喝道:“老鴇,我們出四百兩銀子包她們兩晚。”


    老鴇聞言麵現喜色,正要答腔。錢愷之慢悠悠地開口:“鳳姨,今天我包定她們倆了,我出價一千兩。”


    老鴇幾乎沒背過氣去,這個價都能給她們贖身了!原本以為今天要出亂子,不想卻平白撿了個天大的便宜來,她興奮地聲音都顫了:“謝謝錢公子、謝謝錢公子!”


    二人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漲成了豬肝色,半晌才恨恨地道:“小子,算你狠!”跺跺腳轉身就走。鳳姨碎步跟上,不住口地道歉,“客人,您下回一定再來啊!”嗲氣的聲音繞梁不絕,錢愷之不由打了一個寒噤。


    芍藥和海棠驚魂初定,一左一右坐在他身邊:“公子,您可真是的,跟他們鬥的什麽氣,白白讓媽媽賺進這許多銀子。”


    “你們倆替我心疼銀子了?這就說明本少爺平時沒有白疼你們。”室內一下子熱鬧了起來。鶯歌燕舞、嬉鬧笑罵不絕於耳。


    寶鼎山莊內,錢神通正在客廳來回踱步,子時將近,整個寶鼎山莊隱沒在夜色中,不時傳來幾聲若有似無的犬吠聲,戶外蟬聲陣陣,擾得他心煩意亂。提起錢神通的大名上至將相九卿、下至販夫走卒,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二十年前,潮州商人錢神通用一車綢緞起家,成為商號、錢莊、當鋪遍布天下的富商巨賈,人稱“商神”,據說資財無可計量,堪稱富可敵國。擁有這麽多的財富,自然會引來很多覬覦的目光,但錢家二十年來卻如鐵板一塊,竟是無人敢動分毫。為什麽?一句話“錢能通神”!錢神通不僅在商界名聲赫赫,在朝中也有權貴鼎力扶持,和江湖上的大門大派關係也甚是親密,每年錢神通都沒少往少林、武當送香油錢。錢神通本人樂善好施,經商往來講求誠信,故而口碑極好,在商界聲望日隆,百姓更是感恩戴德。首富錢家可謂盛極一時、風光無貳!


    錢神通這二年來共納了五房姬妾,卻一無所出,隻有亡妻劉氏遺下一雙兒女,就是那任性狂妄的錢愷之和孱弱得終年抱病不出的女兒錢悅兒。提起這一雙兒女,錢神通就有無盡的煩心與痛楚。畢竟世間還有錢買不來的東西啊!比如子嗣、比如健康、比如真情……


    眼見兒女不成器,錢神通才在鰥居十四年後納妾,希望生下個中用的後代,也好讓偌大家業後繼有人,不想連娶五房,也沒見動靜。而獨子錢愷之對父親再娶諸多不滿,變本加厲地胡作非為。產業太大、事務繁忙,年事漸高的錢神通已覺力不從心。姨太太們爭風呷醋、互相傾軋,又讓身處漩渦中央的錢神通多添了一樁心病。現在無論是生意公務還是家務事都已令他不堪重負。對女人他也再提不起興趣,對亡妻劉氏的思念日甚一日。


    喧嘩聲由遠而近,打斷了錢神通的思緒。抬頭望去,正見錢愷之喝得半醉,由小李子扶著往左邊園子蹣跚而去,管家打著燈籠在前引路,護院家丁殿後陪護。錢神通喝住眾人,狠狠盯了兒子一眼:“跟我到書房來。”


    錢愷之打個酒嗝,咕噥了幾句,揮退小李子的攙扶,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父親身後來到書房。關上門錢神通怒道:“你這個不守禮教的東西,傳揚出去誰敢與你婚配!”


    “父親終於想起孩兒了?養不教誰之過?難道這也是孩兒的錯?!”


    “你~!”錢神通右掌揚起,卻在離錢愷之俊麵一寸處無力地垂下,發出一聲長歎。“兒啊!若是你母親在……唉!”


    “父親,孩兒可以走了嗎?”錢愷之冷冷地問。


    錢神通仿佛一下子老了許多,跌坐在椅上,垂首擺了擺手。錢愷之此時已完全清醒,大步向門口走去,就在伸手開門之際,身後傳來一聲“且慢!”


    錢愷之轉過身看著衰老的父親,心中有一分不忍,強抑住將要湧出的淚,平靜地返身,問道:“父親還有什麽吩咐?”


    錢神通指了指身邊的花梨木坐椅,示意他坐下:“兒啊!為父老了,從明天起你就到‘神通錢莊’去學做買賣吧!為父隻有你一個孩兒,這份家業早晚要交給你來掌管。”


    錢愷之本要反唇相譏:“無妨,可以讓姨娘們給你多生幾個兒子,我才不稀罕你的家業!”但話到嘴邊,看到父親鬢邊星星斑白,脊背佝僂,皺紋過早爬滿了額頭,不由得生生咽了下去。目光對視,父親眼中的企盼、希望、悲涼讓他心中一震,低頭思索片刻,錢愷之將頭一點:“我答應你。”


    錢神通欣慰地一笑,“你出去吧!”錢愷之微一點頭算是給父親道別,昂頭跨出門去。


    錢神通從櫃出抽出一卷畫軸,打開來,細細端詳,不時以手摩梭,不覺已是淚流滿麵。(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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