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在京師的府邸中。


    徐增壽與甄武分兩邊落座,剛開始兩人還有心思閑聊,可隨著時間流逝,朱棣一直未歸,兩人心中都掛上了幾分擔憂。


    在這樣的心境下,兩人交談之時,不免有些心不在焉, 當出現兩次答非所問的誤會後,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有些笑意。


    隻不過笑畢,兩人神色就又變的凝重起來。


    徐增壽往椅子上一攤,雖然因為擔心朱棣皺著眉,但整個人給人的感覺還是灑脫不羈, 他直接開口道:“你說咱倆聊那些有的沒的做什麽, 還不如猜猜皇上尋燕王所為何事呢?”


    甄武沉吟, 沒有應答。


    徐增壽突然起身,走到甄武身邊坐了下來,小聲在甄武耳邊問道:“你覺得,皇上可有意傳位燕王?”


    甄武抬眸看向徐增壽,眼神裏帶著一絲驚訝。


    這話豈是隨便聊的。


    可是徐增壽卻不在意的挑了挑眉道:“你都敢娶我外甥女了,還不敢聊這個?”


    甄武有些汗顏,這徐增壽沒有一點穩重樣。


    徐增壽接著說道:“別裝了,我什麽都知道的,為這事我大姐還給我來信說過呢。”說完,還催促甄武道:“快說說,你是什麽看法。”


    甄武想了想後,開口問徐增壽:“你比我更了解朝廷動態,你覺得現在誰的呼聲比較高?”


    這一句話, 讓徐增壽陷入了沉思。


    呼聲最高的無非是朱允炆和朱允熥,其中朱允熥稍高一些, 即便不算常藍一係的人員,徐增壽作為軍方一脈,若在這兩人當中選擇, 也比較傾向於朱允熥,他向來看不慣那些隻會誇誇其談的文人墨客。


    但是在這兩人之外,晉王朱棡的呼聲同樣不小,如果不算已經半圈的秦王朱樉,現在的晉王為諸王之首,還有一點就是晉王與燕王一樣,塞守邊疆,晉王封地太原,並且督鎮大同,西至包頭東勝城,東至宣府張家口,在這一條防線上常年與蒙元作戰,亦可稱之善戰之王,再加上其嶽父為永平侯謝成,其嫡長子娶了老將穎國公傅友德的女兒,自有一批人員支持。


    相對來說,燕王就要差上幾分。


    而且據傳言,朱標還在世時,晉王曾起過奪位之心, 被朱元璋察覺後, 還是幸賴朱標的周旋,才得以全身而退。


    徐增壽琢磨著,怎麽想也覺得朱棣對於皇位,沒啥機會,不過隨後徐增壽就灑脫一笑,他親近朱棣也不是因為朱棣是皇子,隻是因為朱棣是他姐夫,自然也從不指望朱棣如何,皇子也罷,皇上也好,他徐家榮貴不差朱棣這一點,在他心中隻要他大姐和朱棣平安無事琴瑟和鳴,那就是極好的。


    想清楚這些後,徐增壽看向甄武,心裏不由嘀咕,不清楚甄武問他的這句話,是不是甄武曾在心中細細想過,若是想過,那定然也是一個善謀的勇將。


    文武雙全,可為帥啊。


    就在這個時候,宮裏的公公又來了,傳召甄武入宮。


    甄武和徐增壽都吃了一驚。


    徐增壽神色古怪起來。


    甄武皺著眉說道:“這…”


    “你快去吧。”徐增壽說道:“我在這裏,如同在自己家,無需人陪。”


    甄武見徐增壽這般說,也就不敢再耽擱,趕緊隨著公公向著宮裏而去。


    不多時。


    甄武便直入朱元璋的書房裏。


    書房裏,朱元璋高高的坐著,甄武走動間,不著痕跡的偷偷看了一眼,可隻是一眼,甄武便不敢再多看。


    也不知道是房間格局的緣故,還是朱元璋冷麵冷眸的原因,甄武隻覺得看一眼心跳就緊張的快速跳動了起來。


    甄武暗自調整著氣息,讓自己不要太緊張,可心中難免還是忐忑。


    這可比後世見個什麽局長,市長恐怖多了。


    後世甄武做生意,見過一些領導,那些領導一句話最多對他的生意有影響,雖然也很可怕,需要陪著幾分小心,可至少不會要命。


    但是在這個年代,君權至高無上,真正的一句話而定人生死。


    甚至朱元璋一句話,甄武一家老小也得死。


    甄武深吸了幾口氣,跪下後,盡量沉穩道:“千戶甄武拜見皇上。”


    朱元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高高在上俯視著甄武,良久沒有說話,任由房間裏的安靜氣氛滋生。


    甄武為了讓朱元璋覺得尊敬他,所以頭一直低著,沒有抬頭,就連動作也保持著之前的樣子,生怕動了身體,讓朱元璋覺得不敬。


    甄武隻覺得朱元璋的目光彷佛實質性的落在他的身上,這讓甄武大氣都不敢喘息,一直到甄武覺得膝蓋有些難受後,才聽到朱元璋澹澹的聲音響起。


    “抬起頭來。”


    甄武微微抬起頭,朱元璋真實的樣子落在了甄武的眼中。


    朱元璋並不是後世流傳的鞋拔子臉,反倒有些圓潤,不過依稀能看出,若是臉頰瘦下來後,應當比較英武。


    他此刻穿的衣服比較隨意,看上去也並不華貴,甚至有些節儉,顏色也並不是甄武想象中的明黃色,若是在其他地方得見,可能會讓甄武以為隻是個普通的小老頭。


    隻是這個小老頭,配上這個書房,就像小母牛坐在火箭上,真牛逼。


    朱元璋也在看著甄武,看著看著,也不知道是不是甄武的錯覺,感覺朱元璋好像流露出一絲笑意,不知道是不是看著甄武想到了什麽。


    “燕王看重你,願以愛女下嫁與你,往日不管是否騰達,切莫辜負。”朱元璋開口說道,彷佛還帶著一絲慈祥,隻是少到讓人根本察覺不到。


    甄武愣神,等了半天,他沒想到等到的是這麽一句話,而這句話的意思顯然是他和朱玉英的婚事定了,就在甄武欣喜著打算謝恩時。


    朱元璋看向旁邊的朱棣:“你就在此地,把事情交代給他吧,等出了這個門,今日之事就不要再提及了。”


    “是,父皇。”朱棣應是。


    然後,朱元璋看也沒看甄武,徑直的從書房離去。


    甄武看著朱元璋離去,莫名覺得隨著朱元璋越來越遠,他心裏的壓力也越來越小,活脫脫像是一頭吃人的猛獸轉身走遠。


    當朱元璋的身影消失在書房後,甄武暗暗鬆了一口氣,然後看向朱棣。


    “殿下。”甄武稱呼道。


    朱棣彷佛也鬆了一口氣,大概麵對朱元璋時,他也並不好受,朱棣把蔣瓛給他的罪證,遞給了甄武。


    甄武看了一眼,明白是葉升罪證後,心中已經明白了幾分。


    隨後,果然聽到朱棣吩咐道:“明日一早,你帶兵去河南把葉升捉拿回京。”


    “是。”甄武直接領命。


    朱棣看著甄武,想了想後:“剛才父皇的話你也聽到了,你去捉拿葉升時,就說奉了我的命令,等回京後,把罪證交給皇上。”


    “另外,即便奉我之令,也不符合流程,所以關鍵時刻,你需強硬一些,直接捉拿帶回京師。”


    甄武有點驚訝,一時之間有些摸不清楚,為何這種事情會交給他,又為何說要奉了朱棣的命令,要知道朱元璋的錦衣衛可比他好使,但是甄武也沒有過多詢問,依舊點頭領命。


    隨後,朱棣又和甄武說了一下葉升如今所在的地方,又把任務當中的一些關鍵的地方,提點了一番,然後兩人才從書房出來。


    書房門口有公公一直侍候著,見到甄武兩人出來,乖巧的什麽話也不說,帶著兩人就出宮而去。


    走在路上,甄武呼吸到外麵的空氣,這才開始認真思考起來,這個突如其來的差事。


    捉葉升,應該是要順勢動藍玉,這個不難想象。


    隻是甄武總覺得裏麵還有些深意,為何讓他強硬捉拿?


    甄武想著,可腦海亂糟糟的沒有捋出一條順暢的脈絡出來。


    當兩人再次回到朱棣的府邸時,徐增壽還一直等著,朱棣與徐增壽簡單說了兩句後,便把徐增壽打發了下去。


    徐增壽是個明白人,從朱棣隨意的幾句話中,就明白朱棣為何去皇宮,不能對他說,所以他也不強求。


    朱棣無事而歸,對於他來說就行了。


    甄武也打算離去,卻被朱棣攔住了,朱棣沉默了半晌後,才開口道:“等明日你動身後,應該用不了多久,我也會回北平,若等你捉了葉升回京後,我若已返還,你切忌不可在京師過多逗留,之後的事情也切莫牽連進去,及早回北平。”


    甄武點了點頭。


    朱棣語氣中帶著一些不安和擔憂,甄武初始還以為朱棣擔心他捉不回來葉升,可隨後靈光一閃,之前一直沒有捋清楚的脈絡,這一刻全部通順了起來。


    這世上好多事情功過不分的,功能變成過,過也可以變成功,隻在於朱元璋怎麽認為,隻要不奉朱元璋的命令,那麽是功是過還不是朱元璋說了算。


    若是事情有變,朱元璋大可口風一變。


    怪不得…


    而他從接了這個命令後,很可能已經變成了一個頭頂利刃的替罪羊。


    甄武一臉駭然,眼光不由自主的向著皇宮的方向望了望,滿是忌憚。


    這就是帝王嗎?


    朱棣這時衝著甄武寬慰一笑。


    “你不用擔憂,隻此一件事,我自能保得住你,而且父皇也應了我的請求,隻是剛才我叮囑你的事情,你且牢記,辦完差事,若我不在京師,盡快返回北平,勿要在此事上過多牽扯,要不然我也保不得你。”


    甄武看著認真的朱棣,完全能夠感受到朱棣濃濃的護持之心,甄武眼中流露出一些感激。


    朱棣揮了揮手:“行了,早些睡去吧。”


    ……


    這一夜甄武幾乎沒有睡著,第二天起來後,腦袋也有些脹痛,不過差事在身,卻由不得他耽擱,他用涼水洗了臉,讓自己精神幾分後,與朱棣告別,騎馬直奔五裏外的軍營之中。


    然後,點齊自己的兵馬,向著河南而去。


    如今河南山西兩地進行操練屯兵,河南負責練兵的為穎國公傅友德以及靖寧侯葉升,這兩位都有超品爵位在身,又是練兵總指揮和副總指揮,並不需要時刻待在軍營中,隻需偶爾差人去各個軍營中巡視即可。


    至於他們兩人,則常待在開封的練兵臨時衙門中,統籌全局。


    南京到開封距離不近,不過甄武等人都算是老騎兵了,順著官驛,輕裝奔行的速度極快,五日的功夫一眾人就已經到了開封府。


    臨近開封城時,甄武讓眾人好好休息一番,他則帶著張武薛祿兩人提前一天遛進開封城,摸了摸情況,到了第二日,甄武直接率眾,持燕王令進城,直奔練兵臨時組建的衙門口。


    開封城的所有人一時間全都驚了,不僅百姓,就連開封府的官員也全部驚動了。


    可驚動歸驚動,甄武絲毫不被別人影響。


    這時候他沒得選擇。


    他帶著兵,來到衙門口,一揮手,兵士已經把整個衙門團團圍住。


    這番動靜很快就惹起了騷動。


    就在甄武試圖直接闖門時,傅友德和葉升帶著隨行之人走了出來。


    “好大的膽子,你們是誰的人,竟敢來這裏鬧事,不想活了嗎?”傅友德走出來後怒斥道。


    “我的人。”


    甄武應聲,不過卻在第一時間下馬,快走幾步來到傅友德的身邊:“國公爺抱歉,差事在身,不得不多有得罪。”


    他對於傅友德還是比較尊敬的,他在軍中這麽久,傅友德的事跡也是如雷貫耳,據說徐常二帥在世時,不管誰領軍出征,都想要傅友德做先鋒,勇將之名貫徹全軍,曾多次身中數箭,而衝勢不止。


    傅友德眼睛一眯,頓時想了起來,現在距離去年遼東戰役過去沒多久,所以他對甄武還有所印象。


    “是你!”


    “卑職甄武,見過穎國公。”


    傅友德之前確實有些欣賞甄武,但是如今甄武帶兵圍了他的衙門,他即便再欣賞甄武,此刻也忍不住眼中跳動怒火。


    “差事?嗬嗬,好啊,我倒是想要知道什麽差事,還需要帶兵圍了我的衙門。”


    甄武見狀,後退一步,朗聲道:“奉燕王命,捉拿叛黨葉升。”


    傅友德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


    而在傅友德身旁的葉升,一臉驚愕道:“我?”


    甄武點了點頭:“侯爺得罪了”


    隨後,甄武臉色一沉:“來人,給我綁了,押解回京。”


    “是。”


    一眾將士應聲上前。


    可這是哪裏,傅友德和葉升都是帶兵老將,身邊的士兵自然忠心,頓時攔了上來,甄武一抬手,製止了他手下人的動作。


    “侯爺,莫非想要抵抗?”


    葉升哈哈大笑了起來:“捉我?我是大明禦封一等侯爵,你憑什麽拿我,可有聖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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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甄武搖了搖頭。


    葉升不屑的看著甄武:“沒有聖旨,你也配拿我?”


    “雖無聖旨,可有王令,北平燕山護衛軍衛督撫蒙駒,侯爺識得吧,此人在北平已經伏法,該交代的不該交代的也都全說了,如今證據確鑿,憑什麽拿不得你?侯爺若是不服,大可去皇上麵前分辨。”


    葉升臉色明顯有些震驚,不過下一刻又恢複平靜。


    甄武再次沉聲說道:“或者,侯爺也可試試抵抗,卑職不妨實話說了,卑職領的是死命令,今日即便我這千餘軍士性命全都交代在這裏,我也必須要帶侯爺赴京麵聖,若侯爺自持冤枉,不妨隨卑職走一趟,見到皇上若有冤屈自可申訴。”


    “你在威脅我?”葉升道。


    “不敢。”


    傅友德卻在這時,沉聲對著甄武道:“你可知道,你這樣意味著什麽?若是到了京師結果卻是誤會一場,你信不信即便燕王也保不住你的性命。”


    甄武微微一笑,可笑中卻帶慘烈:“卑職別無選擇。”


    轉頭,甄武再次對著葉升道:“侯爺,我可以給你幾息時間考慮,若是依舊抵抗,那卑職隻能得罪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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