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匆匆間就來到了八月份。


    北平城大多數人都意識不到,大明朝正在醞釀著一股滔天的風暴,所有人在感傷過洪武大帝的逝世後,漸漸的恢複到往日平靜的生活當中。


    甄武也不例外,並沒有表現出太多的異常,亦如往日一般來到燕王府辦差。


    燕王府前殿右側是親軍指揮使司,甄武作為右衛指揮僉事,有著屬於自己的班房,他過來後,先是去觀童那邊點了卯,與其他同僚說說笑笑的,返回自己的班房。


    甄武一邊讓曹小滿開窗通風,一邊把身上累贅的東西卸了下去,好方便一會兒辦公,等他坐下來後,已經有其他侍衛送上茶水,甄武滿意的喝了一口,這才開始拿起桌上的冊子處理起公務來。


    他負責右衛練兵事項,其中涉及到軍械,備禦,操練等方麵,所以雖說甄武需要經常往各個軍營跑,但也需要時不時坐班辦公。


    甄武一口氣處理了一個時辰,基本上處理的差不多後,這才抬頭起身,一邊伸腰鬆快一下筋骨,一邊習慣性的又溜達到隔壁的陳賢這裏。


    陳賢桌子上擺放著高高一摞公務冊子。


    “呦,今兒瞧著更忙呀。”甄武幸災樂禍的說道。


    陳賢是右護衛軍中另一個指揮僉事,負責屯田事項,如今時值八月,將要秋收,所以陳賢這些日子忙的和狗似的,幾乎沒有什麽空閑的功夫。


    相對於摸魚的快樂,讓甄武更開心的是同僚更為忙碌的身影。


    雖說不仗義,但就是開心。


    陳賢抬頭沒好氣的瞪了一眼甄武,剛想說話,經曆司的人又捧著一疊公務過來,甄武頓時哈哈大笑起來,陳賢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了下來,然後一邊埋頭處理公務,一邊恨恨的說道。


    “你等著,總有你忙的時候,到時候我也天天去你那邊瞧著你辦差。”


    甄武撇了撇嘴,一點也不擔心這個。


    他最忙的時候,就是有軍情的時候,一般這個時候甄武根本沒機會在班房坐著,他得一個個軍營得轉過去,尤其是他還掌著右衛騎軍。


    下一刻。


    陳賢大抵也想到了這一點,心煩之下,手上一不小心寫錯了字,這一下陳賢更煩了,扔下筆就是煩躁的叫了一聲。


    甄武頓時笑的更開心了。


    陳賢氣呼呼拍著自己的腦子道:“甄武你可真夠煩人的,你說你好好的軍營不去,這些日子天天來班房作甚,這裏有什麽好待的,你這不是沒罪找罪嗎。”


    甄武笑著搖了搖頭,他不能和陳賢說,天天來班房是不想錯過機會,想要等著朱棣第一時間召喚,好參與朱棣的大業嘛。


    第一時間在場和不在場,是一個概念嗎?


    完全不是。


    就在甄武打算胡謅點什麽的時候,曹小滿突然跑了過來,一臉慌慌張張,腳下一時不穩還差點摔倒在地上。


    甄武見狀,立馬不滿的皺起了眉頭。


    曹小滿如今不是毛頭小子了,這些年也經過了不少的曆練,不僅多謀,且頗為穩重,要不然甄武也不會把他五十親衛全部交給曹小滿統管。


    可現在曹小滿這個樣子,如何能讓他不失望。


    甄武不等曹小滿說話,直接冷聲訓斥道:“有什麽可慌的!若是路都走不穩的話,就把你那雙腿供上來。”


    曹小滿曉得甄武生氣了,迅速的穩定了心神,然後才開口道:“稟僉事,前邊之前傳來告示,說是周王蓄有異謀,結果被周王次子告發,現已被曹國公捉拿,而且朝廷旨意已經告示天下,周王被貶為庶人,徙往雲南蒙華。”


    “什麽?”陳賢立時驚訝起身。


    甄武有心理準備,倒並不吃驚,隻是琢磨著他等了好多年的大勢終於要來了,不過下一刻,他想到曹小滿的話,皺眉道:“周王次子告發?哈,這天下還有兒子告發親爹的?”


    坑爹也不能往死了坑啊。


    陳賢吃驚過後,聽到甄武的話,整個人也顯得懵呼呼的,這可真是一大奇聞。


    周王次子想幹嘛?搶世子之位?周王若是被削了爵位,他還能搶到什麽,陳賢想著想著,突然眼光一閃,不對,若是得了某人的青睞,或者說若是得了某人的指示,周王次子還真能撈一筆大的。


    那若是這樣,周王不管是不是真的蓄有異謀,這其中怕是免不了莫須有的罪名啊。


    陳賢看向甄武。


    甄武此刻眼中也閃著思索的光芒,兩人對視一眼,彼此瞬間明白,對方都想通了其中關鍵,隨後,又不約而同的想到朱允炆也夠狠的,這才繼位多久?周王一點動靜還沒有鬧出來,就被幹淨利索的收拾掉了。


    想到這裏,甄武再也坐不住了,抬腿就往外走。


    陳賢疑惑道:“你幹嘛去啊?”


    “見殿下去。”甄武頭也不回的丟下一句話。


    陳賢一愣,下一刻噌的就跳了起來,一邊向著甄武追去,一邊罵道:“你他娘的可真賊,去見殿下,也不說叫上我。”


    甄武撇了撇嘴,去朱棣麵前刷存在感,表忠心這種事,會做的就會做,不會做的總讓人提醒也沒啥意思,再說了,自己一人去表忠心,不比兩個人一塊去強啊。


    不過,陳賢追上來,甄武也不會阻攔,倆人一邊聊著,一邊向著朱棣辦公的地方走去。


    可是,讓甄武沒想到的是,當他來到朱棣書房前,已經有好幾個將領等在了外麵。


    先不說觀童,唐雲,謝禮三衛指揮使,便是朱能,張玉,丘福等人也全部等在書房外,陳賢有點吃驚,甄武卻一邊暗罵這些人真賊,一邊也趕緊匆匆的來到了人群中。


    他們都知道朱棣雖自小養育在馬皇後膝下,占了個嫡字,可與周王卻是同母兄弟,如今周王出了事情,朱棣又怎麽沒有感觸。


    更何況,在場之人,通過這件事情,誰猜測不到朱允炆隱隱衝著諸王而來,而身為諸王之長,權勢最大的朱棣,又豈能真的置身事外。


    若是朱棣出了事情,那他們不被牽扯致死,至少也將永訣建文一朝了,若是僥幸被發配到無關緊要的地方保住官位,那算是燒高香。


    所以,不管怎麽樣,他們也不願意朱棣這個主心骨倒下。


    甄武來到觀童身邊,問道:“殿下在裏麵?”


    觀童點了點頭道:“殿下得到消息後,就請來了道衍大師。”


    甄武嗯了一聲,這也不出甄武所想,朱棣自入藩北平後,道衍便是朱棣最為倚重的謀臣,不管是軍務上的事情,或者說屢次出征,朱棣沒少問計道衍。


    “多長時間了?”甄武壓著聲音又問道。


    觀童剛想回答。


    書房裏突然傳出朱棣的聲音。


    “一群人在外麵嘰嘰喳喳的作甚,都給老子滾進來。”


    眾人頓時都麵麵相覷,不再吭聲,可沒一個人想打頭進去,唐雲眼睛一轉,就壓著聲音對觀童和甄武道:“是你倆吵到的殿下,你倆快點帶頭。”


    甄武和觀童臉一下子都黑了。


    他們不傻,若是一兩個人過來,不僅能在朱棣麵前賣個好,還不會被訓,但是一群人聚在朱棣書房門口,哪算是怎麽回事,不被朱棣罵一頓就見鬼了。


    而且現在明顯的誰帶頭,誰被罵。


    這誰願意替別人頂雷,找這個不自在。


    甄武黑著臉道:“唐指揮使,你這就不地道了,我可剛過來,怎麽就能說是我們吵到的殿下,再說了,我頂頭上司在這裏呢,怎麽也論不到我帶頭,你讓觀童指揮使帶頭就帶頭,捎上我就沒意思了。”


    觀童聽著甄武的話,前半部分還連連點頭,聽到後半部分眼睛一下子就瞪了起來。


    可他還沒來的急說話,一直默不作聲的謝禮,念叨了句:“你倆費什麽話。”說著走到甄武身邊,直接推著甄武就向前走去:“別讓殿下等久了,這時候你這個女婿不上,你讓誰上?”


    觀童和唐雲反應賊快,倆人立刻默契的不再相互針對,點著頭,就直接上手幫著謝禮推搡著甄武。


    這三位都是指揮使。


    甄武也不能真的較真反駁,沒兩步便被推的直接撞開了朱棣的書房,甄武見狀隻能在心中暗罵,三隻老狐狸,然後老老實實的帶著眾人走向朱棣。


    朱棣臉色陰沉著,不用猜,便知道朱棣因為周王的事情心情很不好,果然,也不出眾人所料。


    朱棣見眾人進來後,直接怒斥道:“你們一個個至少也是個千戶,沒有軍務嗎?閑著沒事聚在老子書房口做什麽?難不成想看老子死沒死?老子告訴你們老子好著呢,你們要是一個個沒事做,老子就讓你們去營地裏跟著士卒操練去……”


    甄武等人全部低著頭,聽著朱棣罵罵咧咧,不過誰也沒人往心裏去,都曉得朱棣來脾氣後,在士卒或者不親近的人麵前,還壓壓脾氣,但在甄武他們這些心腹麵前,有時候罵的話賊難聽。


    但是沒辦法,誰讓人家是老板,忍著唄,而且這老板除了這一點,其他地方沒得挑,對自己人不僅信任也大方的很。


    罵著罵著,朱棣轉頭看向了甄武。


    甄武忍不住心一慌,他就曉得第一個進來會承擔朱棣大部分的怒火,而其他人看到這一幕後,臉上沒什麽表情,但是心中都竊喜的鬆了一口氣。


    他們看著給所有人頂雷的甄武,忍不住想給甄武豎個大拇指。


    甄武,好人一個。


    觀童,陳賢,包括洪武二十八年接了朱亮班的朱能,心中還幸災樂禍起來,默默念叨著,甄武你也有今天,這次不被罵成孫子才怪。


    此時的朱棣心中,估計真的憋了很大的一團火,他沉聲指著甄武問道:“你來說,過來做什麽?”


    朱棣說出這句話後,臉色就越來越沉,顯然這句話甄武要是回答不好,朱棣便要直接在甄武身上撒氣了。


    可是任誰也沒想到。


    甄武眼中滿懷關心的看向朱棣,然後輕輕的情真意切的來了句。


    “其實並無要事,隻是擔憂父王,便想來陪陪父王,沒想到其他將領也在。”


    話很簡單,並沒有奇特的地方,最多就是解釋了一句和眾將並非一塊過來的。


    但效果是顯著的。


    朱棣聽了後,張了張嘴,最終什麽也沒說,把滿腔的鬱氣憋了回去,他看著甄武情真意切的樣子,深吸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他是知道甄武很少叫他父王的,自從甄武和朱玉英成婚後,除了甄武和朱玉英回燕王府時,隨著朱玉英喚過幾次,其餘時間一般都是稱呼他殿下。


    如今,在朱允炆劍指諸王的節骨眼,甄武竟然當眾稱呼他父王。


    其中意味,不得不說讓朱棣心有觸動,而且他看著甄武那般真摯的模樣,也不忍心再訓斥,畢竟甄武換了稱呼,便是以女婿的身份來關心他,這說不出什麽錯來。


    觀童等人對甄武的表現有些吃驚,不過所有人轉念一想,他們也不差啊,他們在這個節骨眼來找朱棣,一樣的忠心耿耿啊。


    不過怎麽瞧著朱棣心有感觸的樣子,又讓甄武這小子把好處給撈走了。


    中衛指揮使唐雲,向來急智,在慢了甄武一步後,也不氣餒,連忙上前道:“殿下,卑職亦是擔憂殿下,周王之事,事發突然,還望殿下保重身體,我們大夥還指望著跟隨殿下征戰漠北,建功立業呢。”


    其他人都是倒吸一口冷氣,來不及再多想,連忙附和。


    再不說,湯都沒了。


    “殿下,我等亦是如此。”


    一個個的聲音連續響起。


    ……


    隻不過這話說出來後,一個個有些心痛,好好的表現機會,最後隻能說一句話,這多讓人難受。


    想到這裏,他們一個個的又看向甄武,心中感歎,這狗日的有朝一日爬上都司指揮也他娘的一點不奇怪。


    朱棣感受到眾人與他同心,心中鬱氣有些消散,不過他看著隻曉得附和,顯得呆呆的那些人,沒好氣道:“什麽你等亦是如此,除了這個,連個話都不會說。”


    嘶。


    後說話的幾人都覺得仿佛被打了一悶棍。


    朱棣懟完之後心情好了幾分,他揮了揮手道:“行了,散了吧,該幹嘛幹嘛去,我說過帶大家征戰漠北,建功立業,定當做得到的。”


    “是。”


    眾人應是慢慢的退了下去。


    甄武在最後,順道把書房的門關上了,同時還瞥了一眼,一直坐在一旁一語不發的道衍和尚,他那雙三角眼裏,仿佛已經閃爍起毒蛇般的光芒。


    眾人順路走了一截,然後各自散去。


    陳賢本想叫著甄武同行回去,可突然看到朱高熾,朱高煦,朱高燧三人作伴而來,陳賢見甄武迎著朱高熾三人而去,想了想沒上前湊熱鬧,自己先回去辦公了。


    說起來,他今天是真的忙,好多事情沒做呢。


    而甄武走到朱高熾三人麵前後,開口問道:“是要去殿下書房?”


    三人點頭,朱高熾好奇問道:“我看好多將領從那邊過來,你們這是剛從我父王書房出來?”


    甄武嗯了一聲道:“剛剛出來,現下殿下正與道衍大師在書房。”


    “道衍大師也在?”


    甄武點頭。


    朱高熾思索了一下後,開口道:“那我兄弟三人便不過去了,晚上再與父王說吧。”


    這時,朱高燧忍不住開口問甄武:“大姐夫,你可曉得我周王叔被我那堂哥貶為了庶人。”


    甄武點了點頭,隨後看到朱高燧眼神中有些慌亂,笑了一下拍了拍朱高燧的肩膀道:“不用擔心。”


    朱高燧被甄武這麽一拍,不知道什麽原因安心了很多,但他也不願意承認,梗著脖子道:“我才沒有擔心,周王府又不是我燕王府,哪能相比。”


    甄武笑著點頭稱讚道:“沒錯,你說的很對呢。”


    朱高熾見狀,感到好笑道:“以前聽三勇說過,大姐夫最愛當他們是孩子,如今一見,看來三勇所言非虛,說起來我一直覺得大姐夫成熟穩重,便是連我們兄弟三人,也常常得大姐夫教導,受益匪淺。”


    他也是當哥哥的,曉得甄武這般哄著朱高燧,或者以往常把三勇他們當小孩來哄,是自己一人擔起了所有的壓力和不安,從沒讓外麵的風雨刮進家裏。


    他也想做到這些,可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兩個弟弟太調皮的緣故,還是兩個弟弟事太多的緣故,總之經常不把他當回事。


    甄武衝著朱高熾,笑道:“說什麽話呢,大家都是一家人,何必見外,回頭有時間,記得來家裏看看你們大姐,她如今身子重,心思也重,你們若能陪著說說話,她定然特別開心。”


    “嗯,有時間便過去。”


    甄武隨後看向朱高煦,這小子今兒不知道怎麽了,一句話沒有吭。


    ……


    就在三人閑聊的時候,朱棣書房裏,道衍清退了房中所有伺候的人,同時讓人嚴密看守,不許任何人再過來。


    他看著朱棣道:“殿下,不知可否想明白了。”


    朱棣糾結道:“朱允炆雖說貶了周王,可不見得會對付我,我畢竟是諸王之長,是他親叔。”


    道衍一揮僧袍,怒視朱棣道:“殿下何故自欺欺人,以殿下如今權勢,皇宮那位焉能睡的安穩,更何況,他貶周王,殿下難道看不出目的是你燕王嗎?即便你不想稱皇,可你舍得交出這些軍權嗎?你難道忘了你的追求?若你交出這些軍權,那漠北草原可還輪得到你去征戰?你便心甘情願被貶為那庶民?虛度光陰,或者悄無聲息的死在異地?”


    朱棣臉上糾結的更厲害,可還是拿不定主意。


    其實自朱元璋逝世後,道衍便一直建議他爭位,當初也是他建議朱棣帶兵前去應天府奔喪,然後擇機而動。


    當時他同意了。


    因為若是去南京城發動政變,他敢去搏一搏,畢竟曆史上有著許多發動政,最後成為皇帝的人存在,他隻要謀劃得當,動作迅速,不是沒有機會功成,更何況當時朱允炆剛剛繼位,尚無根基,一介文弱書生,怎是他的對手。


    可他被阻攔了回來。


    現下朱允炆已經坐穩了皇位,更是憑借著幾道寬容的政令,頗得人心。


    他還能怎麽樣?


    他若還想爭,便隻有造反一條路了。


    可是造反,不是一件小事,這不是買菜逛街,是要起兵掀起一場戰鬥。


    他有什麽本錢,又有什麽依仗來打贏呢?


    他隻有一座北平。


    以一城之地對抗全國?朱棣沒有瘋,這事他不管從哪個方向來看,都沒有成功的可能,不僅他沒有可能,整個曆史上,也沒有一個藩王起兵造反成功的案例。


    一個都沒有。


    曆史上記載的全是藩王作亂,作亂的結果或被鎮壓,或惹得天下大亂,唯獨沒有當上皇帝。


    這種情況,朱棣怎麽敢造反?!


    “你讓我再想想,讓我再想想。”朱棣心亂如麻的說著,不敢輕易下決定。


    可他不知道,曆史正等著他去創造和書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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