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間,大事不斷。


    朱元璋冊立太孫朱允炆後,又開始了進一步的安排。


    加封宋國公馮勝為太子太師,令其坐鎮開封,協助周王負責河南練兵事項。


    加封穎國公傅友德為太子太師,令其坐鎮太原,協助晉王負責山西練兵事項。


    同時兩境公侯均受宋,穎兩公節製,以及再次強調諸軍無王令不得調動。


    甄武在真定府一間客棧裏,打聽到這些消息後,陷入了沉思,想著想著他忍不住輕笑一聲,馮勝是周王的老丈人,傅友德和晉王是兒女親家,朱元璋這時候這樣安排,應該是怕周王以及晉王威望不足,壓製不住一些老家夥,所以讓馮勝和傅友德過去幫忙。


    看來朱元璋殺藍玉的刀已經提起來了,謀劃反而開始轉變為如何在殺掉藍玉後,軍方還能保持穩定。


    這些安排中大抵也有幾分警告馮勝和傅友德的意圖,我朱元璋要搞事,你們老老實實看著就行,也許其中還帶著一些保全馮勝和傅友德的意思,要不然不會讓兩位剛好去周王和晉王封地。


    朱元璋明顯有意在控製,這時候誰在京師,誰完蛋。


    但甄武想到這個卻有些迷糊了,曆史上朱元璋殺的簡直興起,基本上把和他打天下的老家夥一鍋端了,勳爵裏麵也就剩下那麽幾個,徐達,常遇春,湯和,鄧愈,李文忠,沐英和郭英,然後再加上一個聰明人劉基。


    甄武掰著手指頭點了點,差不多就剩這幾個。


    是什麽原因,讓之後的朱元璋刹不住閘了,非要和勳爵們不死不休,就連洪武三十一年,躺在床上等死時,還在追殺‘胡玉黨’。


    難道是藍玉死後,軍方許多侯爵不罷休?又搞出了些事情?


    甄武想著還真有可能。


    這年頭的軍方派係之中,聯係太過緊密,好多都是生死兄弟,那種情感,不是簡單的一句話就能形容的,而且大部分也都是造反出身,膽子大的一逼。


    “哎。”


    甄武歎了口氣。


    在冊立太孫時,藍玉也得到了加封,加封為太子太傅。


    那日大朝會,藍玉整個人都顯得有些陰鬱,因為他在前幾日剛剛得知冊封太孫的是那個庶子朱允炆。


    他第一時間就知道被朱元璋誆了,他忍不住暗惱最近被甄武這個小螞蟻,吸引了太多的注意力,如今他再行謀劃已經晚了,隻能眼睜睜看著冊封朱允炆。


    這也就罷了,竟然還隻加封他為太子太傅。


    他頓時火冒三丈,整個人在朝堂上陰沉的仿佛能滴出水了,朝堂上奏事一點也聽不到耳朵裏,一直忍到下朝,出了大殿後,再也忍不住,對著身邊的普定侯陳恒,冷聲道:“我不堪太師耶?!”


    又居宋,穎二公之下,加上太孫被朱允炆得了去,藍玉說話的聲音,哪怕極力壓製,可是音量也有些控製不住,幽幽的在大殿門口前飄蕩了出去。


    許多人一愣,條件反射的看了過去。


    有人立即反應過來試圖避之,但是也有人不知道出於什麽心理,來到藍玉身邊連連附和,更滋養了藍玉的不滿之心。


    當天晚上,涼國公府,藍玉招來黃輅,湯泉,馬俊,董翰等幾位他的裨將以及幾位義子,借酒消愁。


    酒過三旬,藍玉的不滿越澆越盛,往日囂張的性子再次發作,在酒宴上不時癲狂的語出狂言。


    他覺得他這些日子過的太不順了,先是太子朱標逝去,繼而姻親葉升被坐胡惟庸黨斬首抄家,緊接著就是他回京,被滯留於京師,現在倒好,太孫便宜了朱允炆,宋穎二公又水漲船高,他呢?撈了個太子太傅。


    呸。


    誰他娘的稀罕這個太子太傅。


    藍玉仰頭把杯中酒直接灌進嘴裏,酒水順著喉嚨入胃,烈酒仿佛火一般在他胸中燒了起來,他卻有些難過,甚至內心中隱隱感到不安,這又讓他倍感寂寥。


    這些年到底活了個啥?


    藍玉看著燈火通明,極為繁華的涼國公府,複又轉頭看著自己的一眾親信和義子,心中一時澎湃,忍不住開口來了句:“我親家靖寧侯征南征北,受多少苦,熬得做個公侯地位,也把他做胡黨全家廢了,我自征進回來,見上位好生疑我,料想他必是招出我來,如今上位有病纏身,新立太孫年幼,天下兵馬都是我總著,你們心下可有想法?”


    一眾人聽得這話,仿佛腦中驚雷一般,一下子好似酒也醒了。


    藍玉幽幽又道:“眾位且想今日,太師都不教我做,我想上位容不得人,試看之前,公侯年年被廢幾個,日後眾位怕也難保全,你們與我征戰多年,好不容易熬得個千百戶,總小旗的倒還日日擔心受怕,何苦來哉。”


    黃輅咽了口唾沫,往日也是一員悍將的他端酒杯都忍不住有些顫抖,他強自鎮靜的飲了一杯酒,看向藍玉忐忑道:“國公爺有何示下?”


    藍玉盯著黃輅,最後又在眾人臉上掃過,藍玉把眾人的神情記在心中,然後突然一笑:“這酒太烈,糊塗,今日不說其他,眾位暢飲,若是大家還隨我一心的話,早晚不說,要曉得來我跟前聽候。”


    眾人見藍玉笑了起來,也連忙都笑起來,一個個連連點頭:“那是自然。”


    然後,又是一陣推杯換盞,好不熱鬧。


    ……


    真定府。


    此地去往保定府,可以從無極路過,甄武考慮了良久,終於還是決定從無極這條路上回北平,他想著順路偷偷去甄氏祖宅看一看。


    這一趟南京之行。


    甄武真覺得學到了不少,也成長了不少,以往混跡在軍伍當中,見多了莽漢,性子越來越受影響,做事風格也越加趨向於直來直去,遇到敵手更是開始總是想著一刀砍死,以圖省事。


    這樣不行啊。


    這樣隻能做一個好的將領,但是卻不是一個好的家主。


    他現在手中有著不少可用之人,張武,薛祿自不用說,單說小嶺莊裏一些父親戰死遺留的孤兒們,甄武不僅多有救濟,而且也對他們的教養,多為操心,這些人說句不客氣的話,心中說不定不敬幾分皇上,但拿出來真的敢為甄武去拚命。


    這年頭所有將領都是這樣做的,各自部下有些孤兒,但有餘力,多數自己就承擔起養他們成人的責任,甚至很多人都把那些孤兒收為義子。


    所以,那些人忠心自不必說。


    但問題是這些人,同樣在朱棣的掌控之下,甄武若是和朱棣利益一致,則不需要擔心什麽,但是若甄武和朱棣的方向不同,又會如何?


    雖然說他和朱棣現在是蜜月期,他不僅經受朱棣多次恩惠,亦要迎娶郡主,家中四妹五妹也深受王妃教養之恩。


    對於朱棣來說,甄武他們三支護衛軍,也是他唯一依仗的最核心力量,所以看上去雙方不可能有什麽矛盾。


    但未來呢?


    未來朱棣統禦的將是整個大明王朝。


    即便甄武他們依舊是朱棣最為信任的力量,但是甄武他們也必將不會是朱棣唯一可以信重且依仗的力量了。


    而且麵對整個大明王朝,朱棣需要衡量的也會越來越多,甄武他們也不可能隻憑著朱棣的信重就能安然無恙。


    到那個時候,即便朱棣一直信重甄武,從不想著對甄武下手,但是朝堂中其他人呢?若隻是一個小白,沒有一點手段和安排,在經受多次中傷後,朱棣還能像現在一樣對甄武信任不疑?


    朝堂凶險,他肯定需要和其他人進行博弈或者是為自保做出各種安排,而這個時候往往有些舉動是見不得人的。


    但他手下現在的力量,都是朱棣給予的,朱棣有著幾分掌控力,甄武真的不好確定。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如果甄武沒有其他可用之人,甄武的所作所為,必然瞞不過朱棣。


    這樣又豈能當好家主,保護好家人?


    至少要有一些獨屬於他的力量吧。


    這是這些日子以來,甄武一直在思考的問題,而當有了這個想法時,甄武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宗族。


    宗族在很多影視劇以及小說當中,常常作為反派,要麽就是被當做主角的包袱,從不會給人一種好的印象。


    但宗族若真的那麽不堪,又豈會大行其道幾千年。


    獨行俠在這個世界不好混。


    雖然承認宗族後,需要履行一些義務,但是同樣也會得到宗族毫無二心的幫助,這一點極為難得。


    畢竟這年代動輒就有株連之事。


    甄武若是想要做點見不得人的事,讓宗族之人負責,宗族之人也許會蠢的壞事,但絕對不會反叛。


    這對於甄武來說就夠了。


    至於宗族會不會拖後腿,甄武相信隻要有效管理好,這點也不用太多擔心,他對他自己有信心。


    這也是甄武想從無極路過,偷偷觀察一下甄家老宅的原因。


    甄武在無極待了五日,這期間不是打聽甄氏的情況,便是了解一下甄氏嫡支的人品作風,說來嫡支也慘,現存老爺子隻有兩個兒子,老大死了,老二參了軍,而且也死了。


    問題老大還沒孩子。


    唯一一支便成了甄武這一支。


    之前在北平救助伯娘時,伯娘曾暗暗點過甄武,想讓甄武回老宅繼承甄氏家業,隻不過當時甄武瞧不上,也嫌麻煩,並沒有搭理這一茬。


    現在…甄武笑了笑,依舊不著急,老爺子就剩他們這一支,難不成還真想讓其他旁支入主甄氏?


    老爺子沒得選。


    所以,甄武在打聽差不多後,就和曹小滿騎馬離去,並沒有讓甄家發覺。


    現在不是甄武見甄家老爺子的時候。


    不為別的,現在露麵,裝不了逼,鎮不住一些旁支小崽子。


    而此刻甄氏祖宅,甄武的伯娘唐氏在陪著甄老爺子閑聊。


    甄老爺子身體瞧著不是太好,而且人也上了年紀,躺在搖椅上,在兩個俊俏小丫鬟的伺候下,聽著兒媳唐氏說著最近家中的事情。


    唐氏很早就從北平回來了,剛開始還隻是負責一些內宅之事,可當甄老爺子病了一遭後,也開始打理起外麵的家業。


    田莊,生意,管事們匯報,總需主家來拿主意。


    唐氏把家中的事情一點一點的說完,合上賬簿後,忍不住再次勸老爺子:“父親,上次兒媳與您說的,您覺得意下如何,兒媳總歸是個婦道人家,咱家裏總不能一直這般,小叔已過世,父親何故還氣著不放,且小叔養育的孩子極好的,您還能真不認孫子?”


    甄老爺子眼皮動都不動,依舊隻是看著院中的榆樹,短短一年時間,連續聽到兩個兒子亡故的消息,對他的打擊不可謂不小。


    本來身板還可以的他,瞬間蒼老下去,一連幾月更是病發不斷。


    甄老爺子咳了一聲,蒼老的聲音響起:“程兒亡故,倒是苦了你了。”


    老大甄星程,老二甄星辭。


    一個為前程丟命,一個辭家再也未歸。


    唐氏感懷的眼眶有些發紅,她搖頭道:“兒媳不苦。”


    甄老爺子歎口氣,看著樹葉開口問道:“你說從老二家過繼一個孩子給你和老大,你看使得?你不是說老二家三個小子嗎。”


    唐氏低頭想了想,甄武家最小的男孩小七也已經五歲,馬上六歲了,這般年紀早就記人了,哪怕過繼過來又能對她親昵幾分?


    終是沒有母子緣分。


    若是如此,還不如謀劃一下甄武呢,說起來她也確實喜歡這個侄兒,有主見,聰慧,還有本事,若是這樣一個人執掌家業,定然能使家業蒸蒸日上。


    隻是…


    甄老爺子看出她的心思,歎道:“你說老二家大兒已是千戶之位,不用想定是和他爹一樣,是個有主意的,即便我同意他一個武人,執掌家業,但是他也必然是老二那一支的,又怎會過繼你名下。”


    這時,老爺子懶洋洋的腦子扭動著,看向唐氏:“如此一來,以後甄氏家業就與你和老大沒關係了,你能舍得?”


    唐氏抿著嘴,輕輕搖了搖頭,“不是我舍不得,隻是…”


    “我又何嚐想讓老大一支斷了呢?!”甄老爺子曉得唐氏的心病,主動說了出來。


    “其實兒媳也不敢奢求能把大武過繼到我們名下,不過…”唐氏糾結的不知道該不該說。


    甄老爺子生了好奇之心:“不過什麽?”


    唐氏咬了咬牙,開口提議道:“父親,伱看可不可以讓大武一肩挑起兩房來?我也可幫大武挑個兒媳,日後生了兒子,便記在我們這一支,幫我們延個後,這樣也不影響他們父子親情,還能讓我也有個念想。”


    甄老爺子耷拉著眼皮,沉默下來。


    良久。


    堂裏才響起甄老爺子的聲音:“確實也是一個法子,不過…”甄老爺子又沉吟了一下,看著唐氏期待的樣子,頓了下道:“算了,等回頭探一下老二家的口風再說吧。”


    唐氏聽聞此話,忍不住拿出手帕擦了擦眼角,喜極而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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