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籌的身子掛在空中,緩緩抬眼看著他心愛的女子,她那隨風飛揚的滿頭白發,是他曾犯下的不可饒恕的罪證。那一日,十萬人見證的慘烈一幕,像烙印一般刻在了他的生命裏,當看到她走出紅帳的那一刻,他以為,那時的悔恨和窒痛就是他此生之最,卻原來,那隻是個開始。


    聽說地獄一十八層,他曾想試試到底有多深,如今,他知道了,在他的世界裏,地獄,永遠無邊無盡。


    "容樂...對不起!"從胸腔內發出的聲音,讓人聽著心都會發顫。


    漫夭仿佛感受到了他心底那巨大的無法出口的悲痛和絕望,在她心裏,傅籌是那樣堅毅而強大的男子,他總是運籌帷幄,心思深沉的讓人看不透。就連她殺他的時候,他都能那樣泰然自若的甘心承受,她以為這樣的人,沒有什麽能夠打倒他。可是,有些真相,殘忍到遠比死亡更容易摧毀一個人的意誌!


    她聲音微微哽咽,"我原諒你了!你快上來。"


    宗政無籌那死灰般的眼因那句原諒蕩起一絲欣慰,但那不足以喚起他對生存的勇氣,他仰著頭,癡癡的望著他一生中的摯愛,帶著回憶般的神情緩緩說道:"容樂,我真的曾經決定過不再利用你。那封休書...我寫了整整十四遍才寫完整。"


    休書?漫夭一愣,想起他是曾給過她一樣東西,被包了一層又一層的嚴嚴實實的信件般的東西,她一直沒打開看,原來那竟是休書?!他從那時候起,就已經做好了失敗的準備。她麵色微變,心口發澀。為了那件事,她一直恨他,恨了很久,可現在,她卻再也恨不起來,怨不起來。


    宗政無籌眼神蒼茫,繼續道:"盡管你說如果我敗了,你會與我同生共死,但我不舍得,我不舍得你陪我去死...雖然我知道,如果他敗了,你也同樣會隨他而去,但我還是不舍得你死。我一直都很清楚,那場戰爭,無論結果如何,我始終都是輸的那一個。"


    他緩緩訴說著那份埋藏在心底無人可以撼動的愛意,聲音是那麽的悲涼無奈。


    十一月的天空忽然飄起了鵝毛大雪,在凜冽的寒風中飛揚亂舞,鋪天蓋地朝這個世界席卷而來。潔白的顏色,像是由上天舉行的一場盛大的葬禮,無聲的哀悼這人世間的一幕幕慘劇。


    宮殿的飛簷旁飛過幾隻鳥兒,撲扇著翅膀,在寒冷的空氣中發出幾聲哀鳴。


    漫夭喉頭一哽,眼眶便紅了。原來她那時的心情,他都了如指掌,可他還是寫下了那封休書。她轉過眼,不看他那令人心疼的碎裂眸光,隻手上死死抓住他不放。


    宗政無籌目光忽然灼熱,又問:"你曾經說...差一點愛上我,是...是真的嗎?如果沒有那件事,你真的會愛上我?哪怕是一點點。"這是他一直都想知道的答案,很想知道。


    漫夭低下頭,她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如果她說不是,他會失望,會難過。如果她說是,那隻會令他更加痛恨他自己。無論是或不是,對他而言,都是一種打擊。


    宗政無憂麵色一沉,掃了眼站在一旁神色不明的傅鳶,他上前不容抗拒的一把將宗政無籌扯了上來,摔到地上。他眸光複雜,沉聲道:"她還沒死,你就想先死嗎?"


    宗政無籌身子一震,抬眼看了那個玩弄他們命運的女人,心中所有的悲痛全部化作深恨,那雙空茫的雙眼漸漸燃起怒焰,他撿起地上的劍,站了起來,五指緊握住劍柄,手指青白,額頭青筋暴起,一步一步,緩緩朝傅鳶走去。


    "你,竟欺騙我二十多年!你要付出代價!"他咬牙切齒,眼中邪光大盛,閃爍著凶狠殘暴的嗜血光芒。手中青峰長劍,直指傅鳶咽喉處。


    傅鳶目光微微一頓,眼底掠過一絲幾不可見的複雜,麵對這來勢凜冽凶猛的劍氣,她麵上神情依舊不變。她站在原處,望著這個叫了她二十多年母親的兒子,她沒有動。


    "慢!你們不想要他的命了?"天仇門門主突然厲喝一聲,手中長劍貼緊宗政殞赫的脖子,一道血痕立現。


    宗政無籌的劍尖抵在傅鳶咽喉上遽然停住,嗜血的目光中劃過一絲異色,"為什麽不拔劍?你就那麽篤定我會在乎他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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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鳶道:"因為了解你。"


    宗政無籌眸色一深,劍尖就往前遞出幾分,刺破肌膚,留下一串血珠。


    天仇門門主眼光頓變,就要有動作,傅鳶卻笑著回頭對宗政殞赫說:"你看,連籌兒也恨我了。你高興嗎?"說完她望向坐在椅子上的容齊,那不染笑意的美麗雙眼掠過幾許悲哀。


    宗政殞赫斜目怒視,麵部抽了一下。


    傅鳶又道:"你怎麽不說話?哦,我忘了,你開不了口。"她似乎真的是忘記了,抬手一點,隔空替他解了啞穴,似笑非笑道:"剛認了兒子,總得說幾句話才好。"


    大概是太久沒有說話的緣故,宗政殞赫的聲音嘶啞得不成聲,他濃眉緊擰,恨道:"朕真後悔,當初沒殺了你這個狠心的女人!"


    傅鳶道:"你後悔的事情多著呢,不隻這一件。論狠心絕情,我遠不如你!若不是我有先見之明,趁你不在皇宮,偷偷抱走了這個孩子,恐怕你回宮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了我的命。我們兩,誰比誰狠心絕情,沒人比你更清楚。"


    宗政殞赫眼神閃了閃,微微幹裂的唇緊緊抿著。"你錯了,朕並未想過要殺你,隻要你安安分分的待著。"


    "安安分分?如何才算安安分分?守著淒清的冷宮任你宰割麽?"舊事重提,傅鳶隱藏在心底的刺痛浮上心頭,她嘴角噙著一抹恨怒,"我為什麽要安安分分?你為了權力,用虛情假意欺騙我的感情,獲得我父親的傾力相助,才登上皇位。我以為你真的會像你所說的那樣,後宮三千佳麗獨寵我一人,誰知,你登上皇位後就處心積慮想處置我父親,最後將我傅氏一族斬盡殺絕...你如此忘恩負義,叫人痛恨之極!"


    她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是經曆了二十多年的刻骨仇恨沉澱以後的平靜。她的笑容十分溫柔,卻毫無感情,溫柔的能看出一抹殘忍。


    宗政殞赫沉聲道:"是你父親擁兵自重,企圖當朕是傀儡,朕身為一國之君,捍衛皇權,豈能容他?至於你,朕曾覺得有所虧欠,本想好好待你,但你的所作所為,讓朕心裏對你僅有的虧欠也消磨殆盡。你可以恨朕,但你不該傷害雲兒和朕的兒子。"


    傅鳶冷笑道:"我不稀罕你那點可憐的愧疚,我隻想要你跟我一樣痛苦,甚至比我更痛苦。你生在帝王之家,兄弟、父子相殘的慘劇每日都在上演,你一定不會了解,一般人失去骨肉至親的痛苦。所以,我想讓你嚐嚐,失去摯愛的滋味。讓你也明白,何為骨,何為肉?"


    宗政殞赫眼光沉痛,失去摯愛的滋味他已經嚐過了,錐心蝕骨的痛,萬念俱灰。他看著身邊的女人,恨道:"你怎麽對雲兒下得了手?她那麽善良,一直將你視作朋友。"


    傅鳶眸光一閃,淺淺的掙紮在眼底一閃而逝,她仰起頭,忽然有些激動,"就是她的善良,還有你的絕情,把我送進了地獄!明明是她招惹了容毅,憑什麽讓我來承受結果?當你為了保她,設下圈套,將我當做她送給別的男人,令我遭受非人的淩辱...你就該想到這種後果!"說到這裏頓住,她眼中的平靜被撕裂開,痛楚傾溢而出,麵色陡然蒼白,聲音也顫了起來。


    往日記憶不堪回首,她閉上眼睛,平息著劇烈起伏的胸口,半響才道:"三日三夜...我喊啞了嗓子,也沒人來救我。枉我貴為一國之後,卻被你送給別人當做玩物...可笑的是,我還被蒙在鼓裏,回到宮中,躲在寢宮不敢出門一步!我覺得自己肮髒不堪,愧對於你,幾次欲尋短見...若不是秦申阻攔,我連死了也不知道這一切都是你的設計!我有多恨...你知道嗎?"


    當往事被揭開,盡管已相隔二十多年,她依舊如萬箭穿心,痛不堪忍。傅鳶仰起頭,就差那麽一點,眼淚便要流下來,她硬是給吞了回去。那一年,她發過誓言,此生絕不再為他流一滴眼淚,絕不!


    天仇門門主瞳孔一縮,手中的劍又逼近幾分,他真想立刻切下宗政殞赫的人頭,來祭奠那女子的悲痛。


    漫夭聽著心中一驚,原來傅鳶竟還有這樣的經曆!同為女子,她不禁有些同情傅鳶,被心愛的男人送給別人當玩物,的確是女人的極致悲哀了!隻是,她不該因自己悲哀又去製造更多無辜之人的悲哀。


    宗政無籌握劍的手微微顫了一顫,眉心蹙起。


    宗政殞赫眼光略變,沒有說話。那件事,他確實愧對於她,但他當時也是出於無奈。如果說有錯,錯就錯在他身為一個帝王不該有愛情,尤其是在那個內憂外患、動蕩不穩的時期,想守住一份完整的愛情,更是難上加難。捍衛愛情,就必須掌控皇權,必然要有犧牲。(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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