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國府,賈璉院,西廂。


    今兒是晴雯的生日。


    十五及笄,過了今兒,她就算是長大成人了。


    原本賈璉是安排平兒給她籌備及笄禮的,但因為宮中老太妃亡故,賈府又是有爵之家,需要按爵守製,因此一切從簡。


    晴雯倒也不氣餒。


    從一早開始,她就讓小丫頭出去購買點心、吃食,以及準備一些娛樂節目,以待來賓。


    所謂來賓,自然是榮國府中的一些丫鬟。


    算上她在賈母院裏的時間,她進府已經五年了,自然有一幫自己的小姐妹。


    她沒有請自己的表哥表嫂。


    一來因為地點在內宅,主子的宅院,二則也是她知道鳳姐兒十分不喜歡她那個表嫂。


    其實她也不喜歡她表嫂,實在是風評太差。


    她隱隱聽過傳言,說是府中但凡周正一些的男人,就鮮有沒被她表嫂多姑娘上手過的!


    為此,她還特點提點過表哥“多渾蟲”。


    多渾蟲雖然滿口應承要收拾這不要臉的娘們兒,但據後來的情況看,他顯然拿對方沒有任何辦法。


    如此晴雯也就懶得管了。


    晚間,正當晴雯和一眾好姐妹加牌友聚在屋裏玩的正高興的時候,忽聞外頭小丫鬟喊道:“寶姑娘、雲姑娘還有琴姑娘來了。”


    晴雯忙給香菱使了個眼色。


    眼下賈璉和鳳姐兒都進宮吊唁去了,平兒也隨同,這院裏自然該她和香菱主事。


    她手上牌正好,不想起身。


    香菱倒不貪玩,見狀丟下牌出去了。


    晴雯立馬招手讓旁邊早就想上場的小丫鬟補上。


    原本以為幾個姑娘是來尋鳳姐兒的,知道人不在就會離開。


    誰知道隨即香菱就把人帶進了西廂,於是晴雯也不敢再偷懶,連忙笑著迎出去。


    “寶姑娘和兩位姑娘怎麽來了。”


    寶釵領著兩個妹妹並幾個丫鬟走進來,先掃了一眼熱鬧的場麵,然後才看向晴雯。


    今兒的晴雯顯然是精心打扮過一番的。


    精致的五官搭上桃花小臉,一身金銀首飾加上嶄新鮮豔的錦裙,看去不說是個丫鬟,便說是個王妃也不為過。


    端的是嬌豔可人的緊。


    隻這份顏色,寶釵便明白為何其能得到賈璉的偏愛了。


    “我聽說今兒是你的生日,所以特意來慶賀。


    這兩壇子酒是家裏的夥計從南邊捎來的,不值什麽錢。你要是不嫌棄就收下,權當我們三個的敬賀之禮。”


    寶釵說著,從丫鬟手中接過兩小壇包裝精美的酒,遞給晴雯。


    晴雯大喜,一下子嘴角都咧的更開了。


    她實在沒料到,寶釵等幾位姑娘是來給她賀喜的。


    湘雲好動,寶琴年紀小,這兩個且罷。


    寶釵是何人?


    那可是薛姨太太家的嫡長閨女,是大觀園姑娘們中的領頭人物,人所共稱的大家閨秀的典範。


    這樣的人,居然親自來給她慶生,還帶了賀禮。


    晴雯雖然平時對小丫鬟們吆五喝六的,但她豈能不知尊卑?


    別說她一個丫鬟,隻是空頂著一個賈璉侍妾的名。就算等將來她當真做了賈璉的侍妾,其實也沒資格與家裏的姑娘們平等論交情的。


    豈不聞,當年賈珍屋裏的幾個妾過生日,有資格讓三春來賀的?


    於是晴雯連忙笑道:“寶姑娘人來我就高興的很了,哪用送什麽賀禮,倒叫我不好意思了。”


    話雖如此,晴雯還是一把將美酒接過。


    她才不信寶釵說的什麽不值錢。


    整個賈府誰不知道,薛家是最有錢的。寶姑娘出手,就沒有寒磣過!


    自覺大有麵子的晴雯一麵將寶釵等人往屋裏引,一麵將酒放在旁邊的桌子上,預備待會就拿這酒來招待眾賓客。


    史湘雲原本就是在園中待的無聊,聽寶釵說今兒是晴雯的生日,想著有熱鬧瞧才跟了過來。


    此時見此間果然人聲鼎沸,麻將都開了兩桌,自是興致飛起。


    她笑道:“好啊晴雯,你們在這裏打牌都不喊我。”


    晴雯則笑回:“雲姑娘是雅人,會作詩寫詞。我們是俗人,就隻會這個消遣了,雲姑娘不笑話我們就偷著樂了,哪還敢叫你。”


    史湘雲倒是不客氣,一屁股就在原本晴雯的主位上坐了,一麵招呼洗牌,一麵與晴雯鬥嘴:“我可算不上雅人,我也最最喜歡玩這個了。


    還有,你說玩這個的是俗人?


    我看家裏的老太太、太太也喜歡打牌,難道她們也是俗人不成?”


    晴雯語塞,沒好氣的瞅了史湘雲一眼,惹得其他人搖頭而笑。


    史湘雲慣是貪玩好動的,因見坐席上還空缺一位,連忙招呼寶釵。


    寶釵此番本就是為結交晴雯,此時自也不端著架子,笑著坐了。


    倒是薛寶琴仔細瞅了半天,湊到寶釵身邊道:“姐姐,我在家裏也陪大娘她們打過骨牌,怎麽她們玩的這個和我們那個不一樣?”


    “這個是侯爺根據以前的骨牌改編的玩法,他稱為‘麻將’。挺有意思的,你且看著,我教你。”寶釵說道。


    原來賈璉很早就將麻將、撲克等娛樂消遣之物引入這個時代。


    文娛文化本是相通的。


    後世的麻將,本來就是這個時代的“骨牌”演變而來,如今賈璉隻不過是將它們提前進化出來。


    哪怕是舶來品的撲克,在這個時代,也是有著“葉子牌”與之相對應的。


    雖然玩法大不相同,但有著賈璉的解釋,顯然家裏的姑娘們接受起來也並不太難。


    薛寶琴自然知道寶釵口中的侯爺指的是賈璉,原本還覺得這些“骨牌”奇奇怪怪的她,待聽到出自賈璉,立馬就興致盎然起來。


    璉二哥哥本來就有非凡的遠見卓識,既是他發明之物,定然不同尋常!


    於是乖乖的站在寶釵的身旁,用心的記憶學習。


    ……


    瀟湘館。


    自從家裏來了幾個小姐妹之後,大觀園中的姐妹倒是歡喜了幾日。


    隻不過因為國喪,長輩們每日早晚進宮吊唁,她們小輩兒也就隻好在一起說說笑笑,寫寫詩,作作畫,而不好搞大型的文娛活動。


    凡此以來,幾日間自然熱情消退。


    今日黛玉也略覺煩悶,想起晌午與賈母請安時偶然聽見,今兒是晴雯那丫頭的生日。


    想了想,便讓紫鵑打了一隻燈籠,主仆二人款款來至賈璉院中。


    方過來,黛玉就發現,雖然院裏其他地方漆黑冷清的很,但唯獨西廂,燈火通明,裏麵偶爾還傳來搓骨牌的聲音。


    隻看那窗戶紙上人影錯落,黛玉便知道屋裏尋歡作樂的人不少。


    主仆二人也不聲張,徑直上西廊。


    廊上也沒有人,唯有角落裏放著一個鳥籠,籠子裏關著兩隻以前沒有見過的幼兔。


    灰白灰白的,大概才降世不久,很是可愛。


    黛玉瞅了兩眼,方抬腿進門。


    隻覺得一股熱浪伴著微微的酒氣撲麵而來。


    黛玉不及皺眉,就驚訝於這裏熱鬧的場麵。


    不大不小的兩間屋子裏,外二內一,呈口品字型擺放了三張方桌,都在熱火朝天的搓著骨牌。


    粗略一瞧,至少二三十人。


    而滿屋或站或坐的人,也被突然到來的黛玉打斷了思緒,紛紛看向她。


    “喲,你們這兒倒熱鬧!”黛玉撩了一下額角發絲,芙蓉如麵般的笑道。


    “呀,林姑娘也來了。”


    “林姑娘快請坐。”


    黛玉敏銳的聽到丫頭們說的“也”字,這一點等她走到裏間門口,看到端坐著的寶釵等人便明白了。


    相比較於寶釵等人的隨意,晴雯麵對黛玉的到來,心思就要鄭重的多了。


    這位可是她的頂頭上司,千萬得罪不得。


    上一回就因為不讓對方的丫鬟見二爺,她都挨訓了呢。


    “林姑娘怎麽也來了,快坐。檀雲倒茶來。”


    晴雯一邊招呼,一邊將旁邊丫鬟坐著的凳子奪來,給黛玉安坐。


    黛玉卻也不著急坐,反而笑盈盈的問寶釵:“寶姐姐怎麽也在這兒?”


    黛玉自知,她來瞧晴雯,是看在將來的情分之上。


    寶釵何故來?


    盡管寶釵身旁還有湘雲及寶琴,但不知為何,黛玉下意識的就盯上了寶釵。


    寶釵卻是坦然,打出一張牌之後,道:“園中閑著無趣,聽說晴雯今兒過生兒,所以就帶著她們過來瞧瞧。


    林妹妹怎麽也來了?”


    黛玉眉頭便緊鎖不已。


    晴雯在一旁摸不著頭腦,怎麽好端端的,這兩位姑娘就對上了?


    作為壽星公,東道主,可不能讓兩位貴賓一來就吵嘴,因此拉著黛玉,笑道:“正好林姑娘來了,你坐這兒,剛好你們四位湊一桌,我外頭陪她們玩去。”


    黛玉笑語:“罷了,我可沒錢輸給她們。”


    晴雯對於銀錢之物最是有心計,滿府裏的主子奴才,誰有錢誰沒錢,她一清二楚。


    她可是清楚,論有錢的程度,黛玉比寶釵有過之而無不及。


    心裏對黛玉翻了個白眼,嘴上仍笑道:“林姑娘不用擔心,輸了算我的。”


    也就黛玉了,對旁人,她晴雯姑奶奶可從來沒有這麽大方過。


    她的態度,雖是令黛玉麵上笑意更勝,但黛玉還是搖搖頭,“算了,今兒你是壽星,我可不敢搶你的位置。你不用管我,你且玩你的,我略看看就回去了。”


    “這……”


    晴雯雖有些猶豫,但見黛玉的模樣不似說笑,也就不好勉強。


    將茶水捧給黛玉之後,也就坐回去了。


    而黛玉坐在一旁喝了兩口茶之後,卻將茶杯放下。抓了一把瓜子,將凳子挪到寶釵的身後,顯然是準備近距離觀賞寶釵的牌技。


    她這番舉動,竟是讓一直端坐釣魚台的寶釵,心內升起幾分緊張之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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