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


    一個清瘦的青年,猛地拍了下桌子,站起身來將身前桌麵上的筆墨紙硯一股腦地劃拉到地上。這青年臉色蠟黃,穿著五爪金龍的明黃馬褂,戴著明黃帽邊兒的六和一統帽,背後垂著細長的辮子,上麵結著黃穗子。這青年,正是當今大清德宗光緒皇帝。


    翁同龢跪伏在地,也不敢抬頭,連連叩首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啊。”


    光緒努力平複了下怒氣,擺了擺手:“翁師傅,這事兒不怪您,您起身說話吧。”


    翁同龢叩首謝恩,起身挨著包錦的墩子上,坐了半邊兒屁股,滿臉憂心地道:“皇上,誌銳的折子您也看了,那都是為國為民的良策。宗室領軍,這可不光是洋人的法子,當時八旗從龍入關,我大清太宗皇帝手握強兵,這才平三藩收台灣,定鼎天下。料太後明鑒萬裏,必然同意,誰知……誒!”


    也不怪翁同龢歎氣,按著他的設想,此舉無論在皇上這兒還是在太後那兒,都肯定能通過。可誰知,討論來討論去,就說到這練新軍銀子打哪兒出的問題了。依著翁同龢的意思,簡單,直接開捐。他李鴻章不是也開了海防捐麽?那咱就開新軍捐。誰知,那二百五誌銳,要死不死的上了一封《請停三海以練新軍折》。老佛爺當時就炸了,扔下句‘誰要讓我一時不痛快,我就叫他一輩子不痛快’,隨即施展雷霆手段,誌銳直接發配外蒙古,上折子的那幾位官位一抹到底,帝黨在這一波衝擊中是損失慘重。


    光緒紅著眼圈在書案前是走來走去,誌銳這一發配,後宮珍妃為她那位表哥連連訴苦求情,鬧得光緒好幾天沒睡好。良久,光緒歎息了一聲,神色有些頹喪:“罷了,說到底,這朝廷還捏在老佛爺的手裏,朕就是再怎麽折騰也折騰不出老佛爺的五指山。此事就此作罷吧。”


    翁同龢神色焦急道:“皇上不可!太後如今掌著朝廷大權,不過是權宜之計,還能一輩子都管著?老臣料想,待太後她老人家辦了六十大壽,這權,早晚得還給皇上,她老人家還要頤養天年不是?如今打壓著皇上,不過是鬧了有人礙著她老人家辦園子。這大清的江山,早晚還是皇上說了算。這事兒也怪誌銳操之過急,是以,皇上斷不可沒了銳氣。況且,如今之事尚且大有可為。”


    “翁師傅,朕不過是一時喪氣發發牢騷罷了。你就別安慰朕了,事已至此,哪還有作為?”光緒頭也不回,望著殿外昏暗的天色說道。


    “皇上,常言說的好,有兵才有權。皇上可曾想過,老佛爺為何權勢滔天,滿朝文武百官為何如此敬畏老佛爺?還不是依仗著李鴻章的北洋淮軍。反觀皇上,手中無兵,自然無權。是以,老臣以為,當務之急是要謀取兵權。”


    光緒擺了擺手:“翁師傅,您這是老話兒了,聽得朕耳朵都出繭子了。朕聽了你的話,著力拉攏湘軍舊部,拉攏劉坤一。到頭來怎麽樣?那幫子人對朕不過是麵合心不合,明麵上感激涕零的,真有事兒一個個都成了縮頭烏龜。他們啊,指望不上了。”


    翁同龢聞言笑了笑,神采飛揚道:“皇上,老臣不是說他們,老臣說的是另外一個人。”


    “誰?”


    “新晉宣慰司宣慰使何紹明。”


    “他?”聞言,光緒轉過了身子,表情有些疑惑。


    “正是。”翁同龢滿麵紅光,又似成竹在胸道:“皇上,這何紹明可不是一般人。在吉林地界兒,跑土匪窩裏走了一遭,自個兒沒什麽事兒,反倒剿了土匪。可謂是有勇有謀。隨後,這何紹明又跑到美國鬧騰了一圈,後來的事兒皇上也都知道了。但您不知道的是,這何紹明還頗懂軍事。”


    “哦?”


    “皇上,美國有個洋人叫什麽馬漢的,出了本《海權論》的軍事著作,在泰西各地被奉為軍事泰鬥。可就是這個馬漢,在書裏麵說,寫這本書,他何紹明至少有一半兒的功勞。”


    光緒聽了半天也沒聽出個頭緒來,有些不耐地道:“翁師傅,您到底想說什麽?”


    翁同龢笑了笑:“皇上,如今這何紹明就在京師等著放缺呢。咱們何不拉攏一番,然後給他出個練兵的缺。這麽一來,他何紹明必定對皇上感恩戴德,他日練兵有所成,必為皇上臂助。二來麽,這何紹明還是吉林將軍長順的女婿,咱們對何紹明照拂一下,不也是拉攏了長順麽?”


    光緒思索了下,點了點頭道:“是這麽個理兒。可那《海權論》朕也知道一二,寫的是海戰之書。他何紹明懂得練陸軍麽?”


    “誒呀,皇上,這無論海戰還是陸戰,不都是兵書麽?所謂一事通萬事通,想來那何紹明是有能耐的。要不,回頭老臣讓那何紹明先上個條陳?”


    “慎重起見,還是讓他先上個條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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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頤和園。


    皇太後葉赫那拉氏杏貞,也就是老佛爺慈禧,悠閑地靠在椅子上,任憑服侍的兩位宮女敲著後背。她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聽著堂下一三旬女子繪聲繪色地講述著什麽。


    “老佛爺,您不知道,當時我就氣急眼了。抄起雞毛撣子,追著誌端滿園子的打。後來您猜怎麽著,誌端那小子生生地躲在柴房一個晚上,楞是不敢出來……”


    慈禧愉快地笑著,隨即板著臉道:“榮壽,你這旗人的姑奶奶也忒霸道了,誌端不就是寵幸了一個奴婢麽,至於讓你堵到柴房麽?”


    那三旬女子,名叫榮壽,為奕長女。幼時被慈禧領進宮收養,後被封為固倫公主。這位公主可不是一個省油的燈,想當年那是京城裏頭一號大姐頭。時至今日,八旗紈絝一提起固倫公主榮壽,無一不懼怕。為什麽?因為這固倫公主極受慈禧的寵愛,而且是唯一一個敢和慈禧直來直去的人。


    “老佛爺,您這話說的,好像又是我的不是了。依著您的意思,他誌端擱外邊兒養小的,我就的巴巴的給那賤婢送銀子?”果然,固倫公主榮壽又開始發脾氣了。


    慈禧笑著,也不在意:“你這丫頭,都三十好幾的人了,脾氣一點兒也不知道收斂。再怎麽說,誌端也是你的額駙,這兩口子可不能鬧生分了。”慈禧見榮壽又要暴走,又道:“得了,哀家也犯不著為你那麽點兒雞毛蒜皮的破事兒操心,你自個兒瞧著辦吧。哀家不管了。”


    榮壽福了一禮,笑嘻嘻地道:“多謝老佛爺了。”隨即也不請示,自己找了個墩子便坐下了。


    慈禧瞧了瞧榮壽滿臉心事的神色,笑道:“丫頭,你就別跟哀家玩心眼兒了,瞧你那坐不住神色,全寫在臉上了。說吧,有什麽事兒求到哀家了?”


    榮壽笑道:“嘿嘿,老佛爺,還真讓您說著了,是有那麽點兒事兒。頭些日子,滿京師都傳著,說咱們大清出了位正經的奇才,老佛爺您聽說過麽?”


    慈禧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道:“丫頭,是不是說長順的小女婿何紹明啊?”


    “老佛爺明鑒萬裏,一猜就猜著了。”


    “丫頭,你是為著何紹明出缺的事兒來當說客的吧?你說說你,好好的旗人姑奶奶,總往朝堂上的事兒上摻和什麽?是不是你阿瑪打發你來的?”


    榮壽嬉皮笑臉道:“回老佛爺,是我阿瑪讓我來的。您別惱,本來這事兒姑奶奶還真不想管。可您不知道,當初剛成婚的那會兒,正趕上長順回京述職。說起來,我還抱過何紹明那小子。論起來,那小子得管姑奶奶叫一聲姑姑。如今十幾年過去了,這小子倒也出息了。怎麽說,姑奶奶跟他也算是有緣,眼下他要出缺的事兒,怎麽著也得搭把手是不是?”


    慈禧不悅道:“哦,你抱過的就得為他的事兒幫忙。那你還抱過阿貓阿狗呢,你幹脆一趟齊活兒,也給阿貓阿狗討個差事得了。”


    “老佛爺,您這話兒說的,忒傷人了。好不容易求您一回,您就給臉色,還說疼人家呢。”榮壽幽怨道。


    良久,慈禧沒好氣道:“你阿瑪就知道差你過來折騰哀家。得了,那小子出缺的事兒哀家也沒攔著啊。回頭叫底下的奴才上個折子,趕在年前趕緊打發走得了。”


    聞言,榮壽立刻眉開眼笑:“謝謝老佛爺了,榮壽就知道老佛爺疼人家。”


    慈禧丟了個白眼:“你這張嘴最不可信。哀家給你辦事兒了,就好了。要是哀家不給你辦事兒,指不定背後怎麽數落呢。”


    “哪兒能呢?天地良心,老佛爺可是看著榮壽長大的,這情分榮壽一天也沒忘過。”榮壽連忙上前,趕走兩個宮女,又是敲背,又是拿捏,討好著慈禧。


    此刻,銀錠橋四合院裏,躺在自己床上等著發黴的何紹明還不知道,他的差事,就在這一晌午的光景,已經被兩位滿清的掌權者給定了下來。


    連日來,何紹明急得上躥下跳。時不時地找裴緯商量主意,又派了大筆的銀錢,讓裴緯拿著四處散,為的就是盡快將差事落下來。


    而裴緯卻根本不買帳,拿著不知從哪兒掏弄的煙袋鍋子,閉著眼美美地吸上一口,道:“姑爺莫急,急也沒用。您心裏邊兒是不是認定,大人這回走背字,您也得跟著倒黴?嘿,我告訴您,您想多了。這彈藥庫失火,不過是個小由頭,說到底還是有人看咱們大人不順眼,想給大人添添堵。約莫著,這幾日案子就能結了。到時候,您的差事也就能定下來了。”


    何紹明疑惑道:“那是誰想給嶽父添堵?”


    裴緯擠著三角眼笑了笑:“誰?嘿,這位來頭可大了去了。姑爺你一回來,就折騰出這麽些事兒來。尤其是走了鬼子六的門子。您想想,西邊兒那位可是始終防著那位奕老六呢。您這邊兒又是吉林將軍,又是新晉宣慰使的,左一趟右一趟的往恭王府跑,西邊兒那位能不給您找找茬?”


    “你是說,是太後?”


    “說起來也怪姑爺名氣太響了,要不然老佛爺也不會上心。這回,老佛爺權當是敲打敲打你們翁婿。估摸著敲打完了,這甜棗也該下來了。”


    裴緯的話,讓何紹明明白了,自己這一段時間還是太過急躁了。光想著趕緊領了實缺,練兵、搞實業,以應對將來的戰爭。沒注意到,這裏是中國,還在滿清的統治下,還在封建禮教的浸淫中。這會兒講究什麽?講究的就是一個和光同塵。自己在這兒當了出頭鳥,尤其是跟那位西太後不待見的鬼子六走的那麽近。下麵人找個由頭參上一本,西太後正好敲打敲打自己這個出頭鳥。說起來,好像是自己連累的長順。


    算起來,好像已經敲打了一個多月了,依著裴緯的意思,也該到頭了。想到這兒,何紹明的心情好了起來。哼哼著小曲,抱著小安妮滿院子地亂轉。


    幾個下人兵丁都有些納悶,琢磨著這位爺怎麽頭晌還愁眉苦臉的,下午就興高采烈了。


    魏國濤悶在自己的屋子裏,讀著隨身帶來的各類軍事書籍。聽到何紹明哼哼小曲,混不在意,依舊悶在自己的房間裏。


    倒是秦俊生,聞聲一個箭步衝出來,道:“誒喲,我的大人,您有什麽喜事兒?是不是得了好消息了?麻煩您趕快告訴我一聲,我得趕緊收拾行禮。”


    何紹明逗弄著小安妮,道:“雖不中亦不遠已。”遂不再搭理秦俊生,自顧自的逗弄著小安妮。


    急得秦俊生一頓亂轉,也沒得到準信。秦俊生正要繼續追問,卻聽得門外一陣慌亂聲。心情煩躁之下,正要開口斥責。就聽外頭傳來一聲洪亮的女聲:“何紹明,給姑奶奶滾出來,今兒你要不喊姑奶奶一聲姑姑,姑奶奶就打你個花兒別樣紅!”


    何紹明一臉茫然,心道,這是誰啊?自己也沒招著誰啊?


    正愣神呢,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一名年過三十的旗裝女子,手執馬鞭,颯爽地站在了何紹明的麵前。


    那女子瞟了一眼,道:“你們倆誰是何紹明?”


    秦俊生很不道義地指了指身旁的何紹明。


    那女子笑道:“喲嗬,十來年不見,你小子倒是俊俏了。趕緊的,叫姑奶奶一聲姑姑。你那破差事姑奶奶給你討下來了。”


    (隨即女子款款向前,挑起你的臉,戲謔道:“怎麽著?見到姑奶奶了還不給鮮花?收藏呢?還有貴賓!敢不給小心姑奶奶讓做不成爺們兒!”)(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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