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瑚,這幾日你母妃身體不適,日日都將郡王爺請到自己房中去。”


    “郡王爺日理萬機尚是如此,怎麽你作為你母妃親女,不侍奉在她病床前,反而有時間來這裏。”


    涇陵縣主的母親是永寧郡王的許側妃,向來和景珣的母親永寧郡王妃不睦。


    景珣和妹妹說話,語氣中帶上了一種漫不經心的傲慢。


    他如今稱呼自己的父親為“郡王爺”,倒也有幾分有趣。看來今生的永寧郡王府妻妾相爭,不比前生平靜。


    沛柔又想起來,前生永寧郡王是反了景璘的,那今生呢?


    涇陵縣主鳳目一挑,看起來對自己這個哥哥很是不屑。


    “那三哥哥呢?這幾日父王找了你好幾次,你都以手頭事忙推卻了,原來就是忙著陪三嫂閑逛。”


    瑜娘便道:“你這是強詞奪理,景瑚。這幾日你哥哥宮中的確有事,他每日都是半夜回府,郡王爺早已歇下。”


    “今日雖然有閑,郡王爺卻又一早去了四衛營,留下話來說晚上再找你哥哥。”


    涇陵縣主自然不會服瑜娘,正要出言頂撞,卻是景珣先對瑜娘道:“你何必和她說這麽多。”


    又看向涇陵縣主,“大人的事情用不著你來管,不過,這一個“孝”字,你最好還是能明白。”


    涇陵縣主冷冷道:“明年我也是能辦春宴的人了,我也不小了。這樣的道理也用不著三哥哥教我,當年是誰一個字也沒留下就跑去了西北,害得祖母大病了一場。”


    “你……”景珣見說不過她,幹脆換了話題,“你既然已經自覺不小了,就應當知道男女大防。你一個縣主,身邊一個人也不帶,就這樣跟著柯世兄,像什麽樣子?”


    涇陵縣主似笑非笑,“從前三哥哥日日追著嫂子跑的時候,怎麽不知道說這話?況且今日我和柯世兄也並不是相約來此,不過是偶遇罷了。“


    “你們可以來這裏做善事,我做善事為我母妃積福就成了十惡不赦了?”


    偶遇?燕京城這樣大,居然會偶遇到善堂來,也實在是很巧。


    柯明敘就出來打圓場,“今日我與縣主的確是在此偶遇的,從前遠遊時遇見了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將他送到了這裏,所以我偶爾有閑時會過來看看。”


    “我聽說小縣主也的確有善心,從去年開始就常常送些衣物米糧過來。世子也不要對縣主太多苛責了。”


    景珣就看了涇陵縣主一眼,“既然柯世兄為你說話,那我也就不再說你什麽了。時候也不早了,你跟我回府去。”


    涇陵縣主卻退後了一步,半個身子隱在柯明敘身後,“三哥哥自去忙你的就是了,等我的事情了了,我自己會回府的。”


    景珣的目光越發不善,“我是你哥哥,你要聽我的話。”


    柯明敘微微偏頭看了他身旁隻到他肩膀高的涇陵縣主,略想了想,便道:“既然小縣主不願此時回去,世子也不要勉強了。”


    “若世子擔心小縣主,等此間事了,我親自將她送回府中就是了。我聽聞碧娘這幾日也有些不適,正想去府中拜訪呢。”


    柯明敘是狀元,在同輩之中頗受人尊敬。


    況且他比涇陵縣主大了有十二歲,幾乎是隔輩之人了,又多多少少算是有些親戚關係,這樣也不算太不合禮數。


    聽完柯明敘的話,涇陵縣主忽而望著他的背影一笑,如那一夜灞水沙船上驟然開放的優曇花。


    柯明敘站在涇陵縣主身前,所以並沒有看到這個笑容。可沛柔、景珣以及瑜娘都將它收入了眼中。


    雖然她今年不過十二歲,眉眼並沒有完全長開,卻也有不容人忽視的傾城豔色。假以時日,容色的確不在沛柔與趙五娘之下。


    到前生涇陵縣主十四歲與齊延相遇,沛柔後來又出走誠毅侯府,她已經長成了亭亭少女,時常糾纏著他,他難道就真沒有一點動心?


    沛柔就看了一眼齊延,卻發覺他並沒有在看著這邊,隻是盯著青磚石鋪就的地麵,神遊天外,像是在思考什麽事情。


    景珣愣了片刻,才拱手對柯明敘道:“既然柯世兄如此說,那景瑚就要拜托你照顧了。”


    又對景瑚道:“做事要注意分寸,不要給別人添麻煩。”


    涇陵縣主對柯明敘的心思,連沛柔夫妻都已經明白。景珣是他的哥哥,雖然平素關係大約也不太好,可也不會一無所覺。


    她畢竟是貴女,世人對女子總也有些偏見。男子做這樣的事情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輪到女子,世人說出來的話可就不會這麽好聽了。


    涇陵縣主破天荒地沒有反駁他,隻是站在柯明敘身後不動聲色的白了景珣一眼。


    景珣也不準備和她計較,與柯明敘告辭,先和瑜娘並肩往善堂的小花園裏去了。


    沛柔夫妻與柯明敘也並沒有什麽事好說,更何況身邊還站著一個對她一直不懷好意的涇陵縣主。


    沛柔就笑了笑,“數月前便聽說十七做主在善堂中開辟了一塊空地,用以養花種菜,倒是還沒有過來看過,便不打擾柯世兄了。”


    善堂屋舍不多,裏麵的孩子卻年年都在增加,兩年前沛柔就出資買下了善堂附近的幾個小院,拆了圍牆並到了一起。


    十七的意思,也是讓善堂裏年紀稍大的孩子勞動,不要隻想著不勞而獲。


    而且他們大多貧苦,沒有錢能讀書入仕,多學些種花種菜的事情,也是一門手藝。城南花市裏的花農,一年的收入也是很可觀的。


    柯明敘就笑道:“今日還有事,我就不去了。這個法子很好,孩子們也都上進能幹。元放與沛娘就請自便吧。”


    齊延正要和柯明敘道別,就看見涇陵縣主湊到了他身前。


    “齊四哥,許久不見了。今日我看你春風滿麵,可是有什麽喜事麽?難道又要升官了?”


    涇陵縣主和齊延說話的語氣和方才與景珣說話完全不同,現在看來,就完全像一個一派天真的小娘子。


    看來她也不像沛柔想的那樣心無城府,至少這變臉的功夫修煉的還不錯。


    不過她故意這樣說話,難道是想讓自己吃醋麽?若是前生,她恐怕還真會,可今生……沛柔隻是在心裏笑了笑。涇陵縣主還真是個孩子。


    齊延便溫和一笑,攬了沛柔的肩膀,“被縣主看出來了。不過不是升官,再過幾個月,我就要做父親了。”


    涇陵縣主的反應卻出乎沛柔的意料,她立刻便轉頭看向了柯明敘。被她的目光一帶,沛柔也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落在了柯明敘身上。


    他的神色很平靜,並沒有一點波瀾,語氣也一派光風霽月。


    “那就要恭喜沛娘與元放了。來日孩子出生,我再去府上討一杯薄酒。”


    涇陵縣主也再無話說,他們便在通往花園的路口分了手。


    各自走遠,齊延便對沛柔道:“柯師兄的確是心胸豁達之人,有時候連我也自愧弗如。今日若是我與他交換,隻怕我並不能這麽坦然。”


    “的確如此。”沛柔難得順著他的話說,“前生承認自己文章作的不如他,今生又覺得自己做人也不如他。哎呀,你與他之間,我怎麽偏偏選了你。”


    齊延摟著沛柔的手緊了緊,“你別和我作怪。在對你的感情這件事上,我和他本來就是不一樣的。前生我們就是夫妻,短暫地得到過再失去才是最痛苦的。”


    她何嚐不懂得這個道理。所以她對柯明敘總是抱著一種無法消除的愧疚,恐怕要等他也與別人兩情相悅,生兒育女,她才能稍稍釋然。


    沛柔就開始找齊延的茬,“涇陵縣主前生就喜歡你,今生又待你這麽熱情。若是有一日她不再喜歡柯世兄,轉而喜歡你,那該怎麽辦?”


    “前生她會喜歡上我,是因為我在鬧市中勒住了她的馬,救了差點被她踐踏的百姓。”


    “今生大約不會再有這種事了,你瞧她方才在廂房中柯世兄麵前的乖巧的樣子,以後也應該會格外注重自己在外的形象。”


    齊延略低了頭,湊近了沛柔:“前生你不就是這樣,從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徐家五娘子,在我麵前,還不是溫順的像隻搖尾巴的小獅子狗。uu看書 .uukanhu.cm”


    “你才像狗呢。”沛柔在他手臂上掐了一把,“你怎麽天天都說我是小狗。”


    齊延捏了捏她的鼻子,“誰讓你偏偏屬狗。”


    沛柔冷哼了一聲,“還是不行。她雖然年紀小,卻和我前生一樣是不管不顧的性子。若是她真和前生一樣,我簡直要頭疼死。”


    齊延便道:“我以後都繞開那條街走,行不行?”


    沛柔搖了搖頭,“還不夠。往後我就不讓你出現在她麵前,不許她和你說話,也不許你看她。”


    齊延哭笑不得,挑起了沛柔的語病,“你都不讓我出現在她麵前,我就是想說話,想看她也不能啊。”


    沛柔眯了眯眼,“你還‘想看她’,‘想說話’?齊元放,你最好不要氣我,你女兒還在我肚子裏呢。”


    齊延望著她笑起來。春風滿麵,的確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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