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氏就和沛柔一起將她送出了柏濟堂的院門才折返回來。


    回來時見四下無人,楊氏就拉了沛柔的手,低聲對她道:“今日因為你三姐姐落水,你二叔母的心緒就不太好,你是好孩子,別跟她計較。”


    “若是她說話不好聽,你也別和她頂牛,總歸有你祖母為你做主。”


    兩世為人,沛柔其實很清楚常氏是個什麽樣的人,愛慕虛榮又自私狠毒,隻有對兩個女兒還有一點點的真心。


    所以兩個女兒也就是她唯一的逆鱗,若有人敢碰,她就一定會讓他們付出代價。


    沛柔很感念楊氏的好意,她是一早就想把沛柔打發走獨自一人麵對常氏的怒火的。


    於是就點了點頭,“三叔母放心,我明白的。三姐姐出事,二叔母會焦急也很正常,我並不會覺得委屈。”


    楊氏就笑了笑,丫鬟為她們掀了簾子,先沛柔一步進了內室。


    常氏的內室很華麗,全都是用金銀堆填出來的。她倒是不知道常氏還信佛,內室的角落裏設了佛龕,供奉的觀音像也是翡翠雕成的。


    海柔正躺在常氏的紅木填漆雕牡丹拔步床上,背後靠著一個漳絨繡金線纏枝花的墊子。也不知道他們方才在說什麽,她哭的梨花帶雨,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就和上次從宣瑞伯府回來時一樣,常氏永遠都不會好好地去問自己的女兒到底發生了什麽。


    此時常氏的神色就有些不耐煩,又到底心疼女兒受了苦,就手忙腳亂的安慰她。倒是把房裏的丫鬟也支使的團團轉。


    見到沛柔進來,海柔就像抓住了浮木似的,連著喚了她好幾聲,還從錦被中朝她伸出了手。


    常氏見狀也就不情不願地稍微挪開了些,留了床前的位置給沛柔。


    沛柔就走過去握住了海柔的手。


    在床上躺了這麽久,她的手心居然還是冰涼的。“三姐姐,你要跟我說什麽?你可是想起來落水之前的事情了?”


    海柔跟她向來要好,今日又是跟她一起出門的。海柔醒過來要找她並不奇怪。


    海柔也反握了她的手,開始微微顫抖。也許是剛才哭的太久,她有些喘不上氣來,“五妹妹……,五妹妹……,有人想害我……”


    她的情緒越發激烈起來,反握沛柔的手也越來越緊,有眼淚落下來,砸到沛柔的手背上。


    沛柔不敢掙紮,怕掙紮了反而會刺激到海柔,就隻好咬著牙死死忍著,“三姐姐,到底是怎麽回事,是誰要害你?你不是自己落下去的,是有人推了你進去是不是?”


    海柔忽然就鬆開了握著她的手,顫抖著抱住自己的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隻是站在湖邊看魚,忽然就被人大力的推到了湖裏。”


    “我不會鳧水,一下子嗆了好幾口湖水,我根本看不清把我推下去的究竟是什麽人。”


    果然是這樣,海柔是被人從背後推下去的。又因為太過慌張,根本就沒有看清行凶的人到底是什麽樣子。


    看見海柔這樣,常氏再也忍不住,一把推開了沛柔,自己坐到床沿,把海柔摟在懷裏。


    沛柔原本半跪在床邊,此時被她一推就失去了平衡,額頭正好撞到床邊放著的鼓凳上。就聽見一聲重響,沛柔隻覺得有些發暈,伸手去揉時能摸到一個小小的硬塊。


    沛柔一撞到那鼓凳,楊氏就立即過來把她扶了起來,“沛姐兒,怎麽樣?頭暈不暈,呀,怎麽腫了這麽大個包?裏紅,快去把郭大夫請回來。”


    沛柔隻暈了一會兒就沒事了,現下也並不覺得額頭很疼,隻是覺得撞上了的地方在發熱,讓她略微有些難受。便對楊氏道:“三叔母,我沒事的,並不要緊。”


    楊氏還沒有說話,就聽見常氏冷哼了一聲,“少在這裏使苦肉計假惺惺做出一副‘母慈子孝’的樣子來了。你們以為這樣我就不跟你們算賬了?”


    “我的海姐兒落水的時候你倒是不在,她隻不過撞了下頭你倒是慌成了這樣,怎麽?鬆鶴堂裏養著的就是高貴些不成?”


    沛柔一開始還覺得常氏的惡意隻是因為海柔落水,楊氏和她難辭其咎,受她幾句嘲諷和譏刺也算不得什麽。


    可是她說話間又饒上了鬆鶴堂,不滿沛柔受太夫人寵愛,好像今日落水的就該是沛柔;楊氏則一味的巴結鬆鶴堂,討太夫人的好,根本沒有上心照顧海柔似的。


    楊氏便上前一步,把沛柔擋在身後,冷然道:“二嫂這是說哪裏的話。海姐兒落了水成了這樣,大家都不願意,也都覺得很心疼。”


    “沛姐兒是大哥的女兒,也是我們這些做徐家媳婦的親侄女。二嫂不僅出手傷人,嘴上還不留情,這是為長不慈。”


    “沛姐兒是在鬆鶴堂養著的,也就是娘在操心她的事,如今頂了這一個腫包回去,還要娘張羅著給沛姐兒看病,這是為媳不孝。既不慈,也不孝,二嫂即便是關心則亂,也該好好反思反思才是。”


    楊氏出身書香門第,恐怕還真見不得常氏這樣的潑婦做派,一番話說得入情入理。


    常氏正要反駁,就見海柔掙紮起來要把常氏往外推,“你隻知道怪別人,又不是五妹妹和三叔母推的我,你一味怪她們做什麽。我不要你,我不要你……”


    常氏就僵在了當場,神色也尷尬起來,漸漸現出了怒色。


    楊氏畢竟還是心疼海柔,聞言安撫了她幾句,見她的情緒漸漸平靜了下來,便對常氏道:“二嫂想搞清楚為何海姐兒會落水,不如還是先出去的好。”


    “海姐兒和沛姐兒要好,恐怕還是更願意和她說說。終歸海姐兒是你的女兒,就算你不信我和沛姐兒,也不必擔心她會不跟你說實話。”


    常氏就看了一眼懷裏的海柔,勉強收斂了怒氣,讓她重新在漳絨靠墊上躺好,又恨恨的看了一眼楊氏和沛柔,一陣風似的出了內室。


    她這樣急躁的脾氣,也難怪海柔跟她處不來。


    見常氏出了門,沛柔就扔坐到了海柔床邊去。掏出了自己的手帕去給她擦淚,安靜好半天海柔才真正平靜了下來。


    沛柔便道:“三姐姐看不清推你的人是誰,那你還記得去湖邊之前發生了什麽事嗎?是誰把你帶到那邊去的,路上你可曾遇見什麽人?”


    海柔低頭想了想,便道:“我和你分開以後就從側門出了院子,正好遇見一個丫鬟,她穿的並不是何家待客的丫鬟那種天水碧的比甲,而是鵝黃色的。”


    “我猜她是有別的差事的,也許還是哪家小姐的丫鬟,就跟她說讓她去找個何家待客的丫鬟來帶我去園子裏逛逛。”


    “那個丫鬟卻說並不礙事,就帶著我進了園子。先時還好,後來就越走越偏僻,走到了那個湖邊,我不想再往前走,就讓她帶我回去。”


    “她卻說她是剛來當差的,不記得回去的路怎麽走了,就讓我在原地等等,她先去探探路。”


    “我覺得有些無聊,就站在湖邊看魚。不一會兒聽見了輕微的腳步聲,我正要回頭,就被人一把推到了湖裏。”


    說到這裏,海柔用手臂抱住了她彎曲著的腿,臉也埋進了手臂中,整個人縮成一小團,又開始微微的顫抖。


    沛柔忙伸出手去抱著她,不讓她沉浸到那種恐慌中去。


    又等了好一會兒,海柔不再顫抖了,她抬起臉,對沛柔道:“那個人為什麽要害我啊,我又沒有做什麽,我真的不明白。”


    “我雖然性子不太好,經常得罪人,可是也沒有到該死的地步吧……,五妹妹,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


    “三姐姐,這不是你的錯,也許有的人就是這麽喪心病狂。”她實在不知道說什麽好,海柔此刻心裏的痛苦,何嚐又不是她的痛苦。


    海柔前生出嫁前順順利利,無病無災,隻是最後嫁的人家不好,才落了韶華早夭的結局。若不是她和海柔換了比甲,也許今日落水的真的就是她了。


    比起天真活潑有口無心的海柔,怎麽看都是一出生就礙了好多人的眼,一回府又招了很多人妒忌,和人起過衝突的自己更惹人記恨。


    就是今日出府,uu看書ukans何家也有不少人把她視作仇人一般。何家姐妹是早和她有過節的,而後她又招惹了祝煦憐,再之後是沛聲。


    沛聲當然不可能,她們和祝煦憐也已經達成了協議。更何況她應該也沒有那個膽子,雖然海柔總是說祝煦憐狠毒,上元夜要把她推到河裏,可是周邊畢竟有不少百姓,那一日祝煦憐應當也隻是失手。


    那何家姐妹呢?今日是何晴霜的好日子,她們對沛柔的恨應該也還沒有到要謀取性命的程度。


    何晴霜還是嫁到了康平侯府裏做未來的世子夫人,何霓雲的婚事也還是很久之後的事情。燕京人健忘,到了何霓雲議親的時候,根本不會有人還記得她兒時的這一場風波。


    更何況哪怕前生在香山小院裏,她們雙方都已經圖窮匕見,也沒有想要對方死。


    何霓雲畢竟也很傲氣,永遠覺得自己能贏過沛柔。今生的她們的命運還沒有糾纏到一起,沒必要這樣早就給其中的一方結局。


    或許還是應當從這個可疑的丫鬟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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