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夢不是那麽好做的,初到貴境的華人很多是靠打黑工度日,刷盤洗碗、體力好的去搬家公司,奇葩點的去背死人,就連民國的國父孫先生,在革·命中花光了籌來的款子,又到餐館裏去刷盤洗碗,慢慢攢錢等待良機。要是有了點積蓄,可以開個摩肩接踵的逼仄家庭旅館,開家滿枝滿葉掛著衣服的洗衣店,慢慢發展,還可以開雜貨店,開小超市、開中餐館。


    端木明的生父格蘭君入贅的俞家是一堆福·建移民,在LA開了很多超市、雜貨店,在混亂的20世紀末攢了不少資本,直到格蘭執掌俞氏總裁之職後,才慢慢將超市經營正規化,鏈鎖化,後來進入了房產業,酒店業,是華人區有數的家族。這些跟他都沒有什麽關係,隻是幫著俞家操持產業,利用職務之便攢下點錢,唯一一個由他完全掌控的隻有一家子貢飯店。【注:子貢原名“端木賜”】


    端木明是完美主義者,一生所愛,隻有端木氤一人。他跟俞家的媳婦有一個兒子,但是他知道這不是他的骨肉,在入贅俞家之前,他已經狠心地偷偷去做了絕育手術。他對俞家沒有任何期望和感情。


    叔孫武叔毀仲尼。子貢曰:“無以為也!仲尼不可毀也。他人之賢者,丘陵也,猶可逾也;仲尼,日月也,無得而逾焉。人雖欲自絕,其何傷於日月平?多見其不知量也。”——《論語·子張》


    【譯文】:叔孫武叔詆毀孔子。子貢說:“沒有用!仲尼是詆毀不了的。別人的賢德,好比是丘陵,還是能攀援的。仲尼,是太陽和月亮,是無法攀越的。一個人即使關起門來不看日月,那麽對於日月來說,又有什麽傷害呢?隻不過顯示他自己的不自量而已。”


    日月也,無得而逾焉。這就是端木明的名字出處。


    格蘭會見端木明的地方就是子貢飯店的總裁辦公室。


    看著帥氣逼人、豐神俊朗的兒子,格蘭驕傲如日月,這才是我的兒子!


    曾經有一位人間絕色賜予他完美的愛,還有一個完美的愛的結晶,此生也無憾。


    老得很快的老格蘭歎道:“小明,謝謝你來看我。”


    “爸……”端木明終於第一次使用這個稱呼,感覺十分別扭,本來不願說的,看到父親如此滄桑,跟母親的年輕美麗完全不成正比,不由得傷感萬分,怨念也稍有懈怠。


    格蘭高興道:“誒,好兒子,你肯原諒爸爸,我這一生再也沒有遺憾。我這一生做了太多的傻事,最大的傻事就是太驕傲,不肯低頭,不肯回頭。於是乎,一輩子生活在痛苦當中。小明要吸取我的教訓呐。哦,我應該不用擔心你,伊莉莎撫養大孩子,一定會比我有智慧!”


    端木明黯然片刻:“看得出來,你的生活可不是太好。”


    格蘭:“不不,還行,你要是經常來美國看看我,那就更好了。對了,你說不讓我把錢寄去中國,是不是想到美國來發展?”


    端木明:“我是想把錢投資到Twitter公司去,你聽過嗎?好像Twitter最近在美國特別火。”


    格蘭訝道:“是啊,我看過CNN的直播,這陣子全美國都在關注斯坦福的爆炸事件,Twitter那個創始人跟你年紀差不多,真是年輕有為。”


    端木明:“是的。Zero是我的……怎麽說呢,我也是Twitter的創始人之一,Zero最初的團隊還是我的組織起來的。”


    格蘭微笑道:“哦,那太好了,Zero說Twitter價值一億,是不是真的?”


    端木明:“真的,而且後勁還很足,我至今是Twitter的超級管理員之一,很清楚,用戶數一直在漲。”


    格蘭:“那不錯啊,我支持你,不過這個我不太懂,要不你試試,可以先投資一部分,我可是聽說網絡概念股最近跌得厲害。”


    端木明搖頭:“這個Zero是個天才,他推斷的事情最後都一定會變成事實,用不了幾年,Twitter就會有百億市值。你給我多少錢,我就投多少錢進去,隻要他肯要。”


    格蘭:“謔,這麽厲害呐,你也不用著急,我幫你問問我的朋友,他在做VC(風險投資)的事,看看這個Twitter是不是真的好發展。”


    端木明:“好。問問也不打緊。”


    格蘭給兒子倒了一杯剛剛燒好的鐵觀音,說:“我們邊喝邊聊,今天,我把所有的瑣事、應酬都推掉了,沒有人會打擾我們。”


    端木明:“這個飯店的名字……好像是我們端木家的先祖子貢?”


    格蘭笑:“是啊,這是我唯一拿得出手的產業,畢生的心血都在這裏,這裏的一草一木我都熟悉,這裏所有的員工我都認識,這裏提供的服務在整個西海岸華人圈都是有口碑的。可是我不知道你對經營飯店感不感興趣,要是有興趣,我就把它留給你,要是沒興趣,我就把它賣了,爸爸也沒多少錢,那一千萬,是要把這個飯店賣掉,要是不賣,就隻有兩三百萬。”


    這下讓端木明為難了,本來以為是給現金一千萬,沒想到是要把他經營了一輩子的心血賣掉才有一千萬。


    格蘭看到端木明的表情,道:“沒關係,賣就賣了,一個飯店而已,隻要你喜歡,敗光了我都高興,更何況是拿去做正經事。”


    端木明想了想,搖頭:“算了,你辛苦了一輩子,我不能要你的錢,兩三百萬已經很不錯了,要是我賺到錢,我會還給你的。”


    格蘭笑:“看你說的,你拿去吧,反正我也沒幾天好活了……”


    端木明驚道:“什麽?”


    格蘭拍了拍自己的腦殼,淡然道:“腦袋裏有惡性腫瘤,醫生說,我還有半年時間。就算你不來,我也準備回國一趟。”


    端木明聲音顫抖:“爸……你居然不告訴我媽……這個,你應該讓她知道。”


    格蘭:“上次她來的時候還沒有發現,那段時間我老是產生幻覺,也覺得不太妙,所以才想把飯店賣了給你們一點賠償,自己過點無所事事的舒服日子。你媽來過之後就更明顯了,我去醫院查,才發現的。平時都忙得很,停下來就想不開心的事,所以故意讓自己那麽忙,結果現在一停就要永遠停下來了,生命真是短暫啊。要是半年前我知道自己命不長,我就跟你媽媽回去了,留在她身邊,最後享幾天福,天天看著她,看著你,那就是幸福嘛。”


    端木明所有的怨恨都變成了即將永別的哀傷,胸口堵得厲害。


    格蘭:“好了,死亡沒你們想的那麽可怕,我現在的心態啊,就像七、八十歲的老人,要死呢,也是很自然的。上帝是很公平的,如果你過得很幸福,那你就會怕死,如果像我一樣活得痛苦,你就巴不得死,死亡一點都不可怕,隻是每個人的歸宿。”


    他果然像個垂死的老人那樣,把他在美國悲催的奮鬥史全說給了兒子聽,聽到他現在的法律上的兒子不是他的骨肉,端木明更是感到父親心中的那種徹底失敗者的痛苦。還有一個痛苦的源泉就是格蘭早期惹到了黑道人物,隻有托庇於俞家才可能逃過追殺,所以才會娶這麽個女人,所以才會在娶這種女人之前去做了絕育手術。


    堂堂倫敦大學國王學院的風流才子淪落到今天的淒涼境地,不禁讓人無限感慨。


    他還告訴兒子,不要把自己的絕症告訴端木氤,他是如此地愛著她,不願意讓她這半年都活在悲淒之中。


    父子倆正在互訴衷腸、相見恨晚,忽然門被推開了,一個粗線條的大男孩叫嚷:“爹地!你躲在這裏幹麽?公司那麽多事等著你去處理呢!我……”


    說實話,其實這孩子也不算醜,但是跟端木氤苦心培養出來的超級美少年比起來,簡直就是一堆代謝產物,那身名貴的西裝給他穿著更顯得世間多衣冠禽獸。端木明對他的感觀這可不僅僅是因為姓俞少年的母親對端木氤無理,而是剛才格蘭說起了這個異父異母的弟弟,吃喝嫖賭毒不所不沾,偏偏還讓母親寵溺著,從小受不得半點委屈。跟這種人一比,世界上很多純禽少年——比如節操為零的司空零,就變成了非常可愛的孩子了。


    俞姓少年盯著美少年看了好幾秒,忽然醒悟:“啊!你就是端木家的野種!你來我們家幹什麽?”他板著臉,陰沉著像百年一遇的暴雨前的天空。


    這個雜碎般的存在,跟他說話都髒了嘴,端木明淡淡對父親說:“我們以後再聊吧。”邁步就往外走。


    俞少怒火焚身,從來沒有人敢對俞大少如此無禮,咱俞家大少可是億萬資財的唯一繼承人,跺一跺腳就讓整個美國西海岸為之顫抖的人物呢!他一把抓住美少年的胳膊,出口成髒,比他的奇葩母親更大膽、奔放、直接,反正是世界上沒有一個電視台讓播的那些話。


    端木明一言不發,等他罵了兩分鍾,忽然,他毫無征兆地一腳踹出,正中俞大少的胸口,大少一聲丟臉的慘呼,像斷線的風箏般倒飛了出去,撞得房間裏的高級家具散亂支離,桌幾上的茶具花瓶倒的倒、碎的碎。


    這一腳的妙處在於完全沒有出腿的可預見性,跟開膛手傑克、碎蛋者司空零一樣,無影腳明醬的威名也是注定要載入史冊的。


    俞大少正罵得爽呢,甚至被踹在空中時他嘴裏仍有台詞在念。真是輕敵必敗,平時俞少也是打架的好手,開玩笑,能從黑幫的威脅中罩得住格蘭的福·建幫大佬的孫子,哪有不會點散手的道理?


    靜如處男,動如瘋兔的明醬還想衝上前朝俞大少的醜臉上再栽幾叢花,可是格蘭喝止了他。


    端木明冷冷地看了俞少一眼,轉身而去。


    俞少拿起倒下的茶壺扔過去,卻隻砸在端木明猛然關上的門上。俞少不聽格蘭的呼喝,毫無優雅地從地上爬起來,追出去。


    在飯店的門口,俞少追到了端木明身後,朝保安大叫:“把這個男的攔住!”


    兩個保安當然認得威風的俞少,一臉嚴肅地將他攔下。


    端木明止步。


    俞少還沒來得及再次決戰,格蘭在他身後沉聲道:“阿偉、阿勇,這個帥氣的小夥子才是我的親生兒子,他很快就是子貢飯店的大老板,你們不要攔他。”


    倆保安驚疑不定中,端木明走掉。


    俞少也被父親的話嚇著了,顧不得追人,而是追問父親:“爹地!你怎麽能這麽偏心?他是你兒子,我就不是嗎?我才是你養大的,那個小白臉隻不過是大陸來的野種!”


    格蘭淡然道:“你看看你自己,有哪點像我?”


    在俞少的追問和汙言中,格蘭感覺鼻子一癢,兩條鮮血流了出來,汙到右手掌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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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木明坐在酒店一樓的咖啡館裏發呆,已經連喝了三杯Espresso,憂傷的美少年,看得咖啡店的女店員心都碎了。


    短信息的聲音打破了他的迷思,虞清婉問:“回來了嗎?”


    端木明回:“yes。”


    虞清婉:“出發去迪斯尼吧!我都收拾好了!”


    端木明:“累了,改天吧。”


    虞清婉大小姐生氣了,自己放下矜持陪他到異國他鄉,這廝居然還端起架子了。憤怒的大小姐回了一句:“你不去我自己去!”


    端木明呆呆地看著她耍小性子,竟然提不起興致回信息了,然後就忘了。


    所謂禍不單行,一個悲劇總是讓人失常,然後悲劇就接膧而來了。虞大小姐可沒真一個人去,她叫了個朋友過來,而且是一個男的。


    端木明在大落地玻璃窗邊,眼睜睜看著那個男的屁顛屁顛地開著一輛保時捷敞篷車,把虞清婉接走了。


    端木明沒有憤怒和嫉妒,隻有哀傷,喃喃地自語:“女人……”


    第二天,端木明打電話給虞清婉,打了三次,她都掐了,端木明隻好自己去紐約找司空零。


    既然找女友來糊弄司空零的大計泡了湯,端木明也沒抱什麽希望,隻是到了美國不去見他一麵總會是遺憾,姑且一試吧。


    是日,端木明獨飛紐約。


    司空零已經知道端木明封慕容冰雪的號,搶走那張寫著詩的信箋的事,看到端木明殺到紐約來,還以為他是來找自己算帳的,有點心虛地在公司樓下的一家Café見他,怕給DoubleClick的員工看到雞飛蛋打的場麵,有失BOSS大人的尊嚴。


    看到端木明的咖啡杯,司空零嘟囔了一句:“Espresso?好重口味啊。”他點了摩卡,不重也不輕,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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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心虛,卻從來不怕事,司空零悠然啜飲,坐等端木大人發飆。


    端木明:“好久不見了。”


    司空零掐指一算:“大半年。”


    端木明:“你在忙DoubleClick的事呢?”


    似乎不像是來算帳的,司空零頓時放下心來,說:“是啊,廣告是互聯網公司的靈魂,我用30%的股份換來的DoubleClick,每次想想我就心頭滴血,沒辦法,一定要把廣告做好。”


    端木明:“我在官場瞎混了一些日子,真是沒勁,比起你在美國風生水起,真是天壤之別!”


    司空零微笑:“小明終於想通了。一身本事卻要跟一堆廢物天天麵對,憋死你。”


    端木明:“Twitter現在估值多少了?”


    司空零:“還是一億,VC個個是想控股的,沒一個善茬兒,所以我急不可待的要做廣告,有了可靠的收入,VC那裏就好說話了,因為我耗得起。”


    端木明:“我隻能拿出四百萬,你看能不能讓我入個股?”


    司空零訝道:“不錯啊,你怎麽會有這麽多錢?算了,不問了,當大官的媽媽能量是不容置疑的。”


    端木明:“不是我媽媽的,是我父親的。就是你救我媽媽的時候那個惡婆娘的老公。”


    司空零:“哦……你老爸賺這些錢好像挺不容易的……”


    端木明:“是,一輩子的心血,他有一家飯店,說要賣了給我,我實在是不忍心要,要不可以湊到一千萬。”


    司空零:“四百萬……理論是可以得到4%的股份,但是你也算創始人,分個2%,6%的話,Twitter已經拿不出來了,現在已經有45%的股權分出去了,將來上市我的股權還得稀釋,這就沒了快,而且……喂,我不是說了要等你找到比慕容更美的妹子才做兄弟嗎?不會忘了吧?”


    端木明苦笑道:“世上哪有比慕容更美的妹子……除非我媽媽年輕的時候……哦,我是跟虞清婉一塊兒來的,就是上次在魔島你見到的那個。可惜,昨天我跟她一言不和,她不跟我來了。我隻好一個人來。”


    司空零:“……你媽媽的事,要我解釋一下嗎?”


    端木明:“……那你就解釋一下看。”


    司空零:“……哎,沒什麽好解釋的,你媽媽確實是大美人,現在還像二十多歲的樣子,我都懷疑她十歲的時候生的你,她又不肯承認。我隻是在不知道她是你媽媽的時候稍微……那個,親了一下她,然後就知道她是你媽媽了,然後就沒有然後了。我也怕你宰了我。”


    端木明失聲:“你親了她!你……”


    司空零低頭舉手投降:“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啊,你打我吧,我不還手!”


    端木明狠狠盯了他半天,才道:“畜生!以後再說,現在我沒心情打人。唉,我媽也是可憐,這麽些年都一個人,最美的青春都這樣……這樣過了。”


    司空零:“不用這樣說她吧,散發母性光輝的偉大人類不是我們凡人可以理解的,媽的,我怎麽沒有這麽一個好的媽媽呢?我親媽早死,繼母是隻母老虎。”


    端木明:“沒有愛的人也好,太痛苦了……”


    司空零瞅了瞅他:“你有點不對勁啊,是不是碰到比跟女朋友吵架更嚴重的事?”


    端木明:“我爸他之所以要賣了產業,把一切都給我,是因為他得了絕症,沒多少時間了……”


    談到死亡,司空零卻沒端木明想象的那麽受震動,隻聽他沉默片刻,淡淡道:“又一個人沒能踏上永生階梯的第一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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