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振華的臉色就更不好看了, 依萍這哪裏來道喜的,他看她分別是來拆台的, 他一生戎馬,雖然後來落魄了, 家小還是養得起的。現在她在大庭廣眾之下宣布她去當了歌女,讓外人怎麽想,連女兒都養不起,要去舞廳那種地方討生活!陸振華的幾個老朋友都來了,這讓那些老家夥們怎麽看他!


    還在如萍的訂婚宴上,這裏幾乎全是如萍的朋友同學們,她是想先丟陸家的臉再丟如萍的臉嗎?!


    如萍一直冷眼看著, 確切地說她跟本無動於衷, 這點小事對她來講還真算不得什麽。


    胡倩同學蹭過來,“怎麽沒聽說你還有個姐姐,這人挺有意思的嘛,還沒聽過能把快樂訟, 唱得如泣如訴的人呢, 真是個人才!原來大上海的歌女就是這種水平的,我今天算是見識到了,我大哥還攔著我,從來不讓去,不過說真的,我唱的也不比她差。”


    如萍一臉奇怪地看著她,這丫頭是活潑了些, 怎麽思維方式也與別人不一樣,她說“那等一會兒,她唱完你也可以去獻歌一曲,比比看誰的呼聲高。”


    一曲之後,依萍喝了兩杯酒潤嗓子,鬧著說:“讓我唱,我還沒唱完呢。”方瑜卻不給她再唱機會,而是強行地把人扶到了如萍所在的休息區。


    如萍正和胡倩說話,看到依萍不勝酒力的樣子說:“你若是不舒服,可以去我訂的房間歇一會兒。”方瑜說:“依萍,你不能再呆下去了,你看起來好虛弱,還是回家吧。”


    依萍看看她們兩個,還有後麵跟過來的何書桓,冷笑道:“看來我是不受歡迎的,你們都想要我走啊,打擾了你們這群少爺小姐的舞會了,那我就走好了。”


    說完,她搖搖晃晃地走了出去,看著她那樣的背影,方瑜對如萍她們說:“她好像喝多了,我去照顧她。”


    何書桓猶豫半晌,也跟在後過追了出去,任汪娉婷怎麽喊,他都不回頭。


    如萍隨口一句的玩笑話,沒想到胡倩還當了真。當依萍和何書桓他們幾個先後跑出去之後,胡倩也跑到舞台那邊,跟樂隊商量了幾句,唱起一首節奏輕快的流行歌曲,賓客們隨著她的樂聲跳起舞來,胡倩則得意地向如萍的方向眨眨眼。如萍知道,她這是在給她圓場子呢,也向她會心一笑。


    今天來的同學裏,不乏樂器玩得順手的人,有了胡倩這個先例,愛玩的人也都躍躍欲試。沈路選了小提琴,蕭子謙坐到鋼琴邊,連宋誌誠這個大師兄,也被大家推舉著坐上長笛手的位置。


    他們大多從小學過音樂,拚奏起來也能組成個交響樂團了,一時間各自吹拉彈唱,竟也配合得不錯,就連夢萍,跟這群比她大幾歲的哥哥姐姐們玩得不亦樂乎。


    酒店一樓大廳裏,何父何母喝完了咖啡向外走,路過的酒店經理向他們打了個招呼。經理叫來侍者說:“你把這封電報送到一號廳去,千萬不要耽擱。”


    何父和經理錯身而過的空檔,不經意瞄到了那電報的紅色字頭,他的神情一頓。門口處,有兩個侍者小聲說:“不知道今天的這對新人是什麽來頭,名們大族裏送來的花籃都收到太多,連會場都快堆不下了。從南京發來的電報也是一封接著一封。前些天在酒店辦婚宴的那個市長也沒有這樣的排場。”


    另一個侍者說:“不管什麽身份,跟我們也沒搭不上關係,有些人的財富地位是生下來就注定的,我們羨慕也羨慕不來,還是少說話多做事吧。”


    何母挽著何父的胳膊,看到他正聽著侍者的議論在愣神兒,拍了拍他:“我跟你說話呢,你想在什麽?”


    何父看了她一眼,攔住其中一個侍者說,“請問一號廳裏的是什麽人?”


    那人躬了躬身盡責地回答:“是蔣先生和陸小姐在辦訂婚宴會。”


    何父道了謝,卻有些心不焉。何母問:“你這是怎麽了,有什麽不對嗎,我記得書桓就是去朋友的訂婚宴啊。”


    何父搖了搖頭,他也不確定。書桓自從上次給他打過電話之後,他就派人查了他女朋友的身世,自然也查到了陸振華。陸振華也是有些來例的,是早年東北著名的軍閥之一,隻是現在應該完全沒落了才是。


    怎麽會有那種紅頭文件的電報發過來呢?那可是最上邊那幾位私人專用的。而且聽酒店經理的口氣,看來這種電報還不隻一封,那就非常值得深思了,難道陸振華並沒有完全失勢,他還和中央的上層有什麽牽扯?不過,蔣先生又是哪個?沒聽說過那個蔣家有小少爺在上海發展啊。


    一號廳裏,又一封道賀的電報到了陸振華手上,他的表情諱莫如深,王雪琴在一邊掩口道:“老爺子,這是……”


    陸父向她點了點頭,“是修文那孩子的叔叔們,我們知道就好,不要向外聲張。”


    修文的身世,如萍曾經不經意地向陸振華說起過了。他是有一點驚訝的,這麽多年過來,他什麽樣的風浪都見過了,再說兩個孩子都已經言明,這對他們不會有什麽影響。修文還算喜歡現在的職業,隻想當個醫生,不會去從政從軍。而且,他們也不打算在這邊長期發展。所以,就算有些有權勢的親威,也沒什麽不妥。這在陸振華看來,更覺得修文和如萍的思想覺悟高,不會想著靠家裏和親族的庇護,對他們更加喜愛。


    何父何母走到大門口時,何書桓正追著一個女孩子跑出來,‘依萍’‘依萍’地叫著,路過他們身邊連看都沒看到一眼,汪娉婷也追在後麵。夫妻兩個不明所以,也快步跟去酒店的正門,正看見那個女孩子和書桓先後上了兩輛車,而汪娉婷則對著揚長而去的人氣得直跺腳。


    何母走過去:“婷婷,你們這是唱哪出啊,書桓怎麽和別人跑了?”


    汪娉婷讓他們看到她這個樣子很尷尬:“伯母,伯父,我也不知道他這是怎麽了,看來等他回來,需要好好談一談我們之間的關係了。”


    她也不是死纏爛打的人,可是何書桓當真可惡,竟然一言不發就和前女友跑了,把她一個人扔在宴會上,這麽做也未免太過份了。就算他是舊情難忘,也要把話說清楚呀,哪有這樣拍拍屁股就走人的,真當她是軟柿子捏嗎!


    那邊何書桓可管不了那麽多了,他的眼裏心裏,隻裝得下依萍,還有那明明憔脆卻硬要強顏歡笑的身影。他不敢跟得太近,一路坐車尾隨她來到了西渡橋。這裏也是,他們定情的地方,有很多美好的回憶。


    還記得那時,他正在為報社采訪秦五爺,為了當時還不知道她的名字隻是叫白玫瑰的依萍出頭,他和大上海的保鏢打架,弄得鼻青臉腫。在西渡橋美現的落日下,他開口表白,她被他感動了,之後才有了那麽多的故事。


    現在落日的光輝正輔灑在江麵上,把整個橋身籠罩在金芒當中,何書桓一個走神的功夫,依萍竟然爬到了橋身上去,周圍迅速地圍過來不少人,他們以為有人要跳江,都跑來底下看熱鬧。何書桓嚇得肝膽俱裂,喊道:“依萍,你想幹什麽?有話好好說,你快下來啊。”


    依萍剛剛在宴會上喝到幾杯酒,現在腦子正暈著,整個人也覺得輕飄飄的,怪不得好多人會選擇借酒消愁呢,喝了酒之後果然人會很放鬆,這不,她坐在大橋的金屬架上,輕輕哼起了歌,對下麵那人的呼喚置若罔聞。


    她看看四下圍過來的人,好奇地問道:“你們在看什麽?以為我會自殺嗎?陸家的女兒才不會那麽沒出息,我不會自殺,我隻是在找我的刺罷了,我是一隻撥光了刺的刺蝟,而愛的人又離我而去了,不找到我的刺,我是不能活的。”


    何書桓悲痛地說:“依萍,你千萬別做傻事,我承認我忘不掉你,我和你一樣痛苦,求你別再折磨我,下來吧,下來好不好?”


    依萍看了他一眼,奇怪道:“你是誰呀?做什麽來管我的事?”


    何書桓抓狂般地說:“我是書桓啊!你別裝做不認識我。”


    誰知依萍一臉認真地說:“你不是他!也不能能冒充書桓!他早就走了,不要我了。”


    說完,她手中的絲巾被風輕飄飄地吹向了江麵,依萍身手去撈,‘噗通’一聲掉進了江裏。


    圍觀的群眾都激動了,剛才還說不跳,怎麽一眨眼的功夫她就跳了呢。


    何書桓一點猶豫都沒有,直接跟著跳了下去。散步走到河邊的何父何母,聽到有人尖叫一聲:“不好,有人落水了!”就目睹了兒子英勇地縱身那一躍,心髒差點沒從嘴裏跳出來。


    何母一直是個優雅知性的女性,現在卻一點形象都顧不得了,快步跑到河邊喊到:“書桓!”


    何父也急急地喊:“哪位好心人下去幫幫忙,我兒子水性不太好,把人救上來,我必定重金相謝啊!”


    夏天傍晚的水吸了一天的太陽光,並不涼,沒有什麽到水裏會抽筋的煩惱。離他們落水的不遠處就是岸邊。在水中何書桓已經拉到依萍了,以他那兩下子,本來把依萍帶上岸本來是沒什麽問題的。


    可是他忽略了一點,溺水的人,找住個救命稻草,往往就要手腳並用地攀上來,這裏可不是陸地,何書桓撐握不好平衡,被依萍拉著嗆了好幾口水,險些也溺進去。


    岸上的何父何母看著他們那驚險的情形心焦極了。好在真有兩個熟悉水性的人,也跟著跳下來,遊到了他們身邊,其中一個人身手劈昏了依萍,他們才把兩人帶到岸上。


    剛一上岸,混身濕漉漉的何書桓不是向人道謝。拚命地拍打依萍,卻見她沒有一絲反映。便紅著眼睛瞪向打昏依萍的人:“你對她做了什麽?你怎麽能這麽殘忍!她已經溺水了,你還要來打昏她!”


    救人的那個是個憨厚的老水手,此時真是一頭霧水,他救了人難道有錯嗎?若是不這樣,他們兩個不是要一起溺下去了嗎?


    何父沉著臉走了過來,“逆子!有你這麽對待救命恩人的嗎?還不道歉!”何書桓不再搭理他們,也不問何父為什麽在這兒,而是一心要搖醒依萍:“依萍,你不能有事啊,你不要死,快點醒過來吧。”


    何父老臉一紅,書桓還從沒對他這般無理無視,不過考慮到他剛受了驚嚇也不再多說,拿出皮夾要給那兩個救人的錢,卻被拒絕了,打昏了依萍的那個說:“舉手之勞,先生就不必給錢了,還是快把人送醫院吧。”說完,他們就擠出了人群,樸實的背景消失在人群中。


    何母一直圍著兒子轉,又是擦頭發又是摸臉頰:“書桓,你有沒有事啊?”


    何書桓沒有時間回應安慰他們,讓他們先回酒店,自己送依萍去醫院。何父母怎麽會同意呢,他們叫了一輛馬車,把人都帶上去醫院。這一路上,何書桓的全付心神都落在了昏迷不醒的依萍身上,他沉痛地說:“爸,媽,之後我一定會把我們的故事,原原本本地講給你們聽的,現在你們什麽都不要問了,讓我和依萍好好呆一會兒吧。”


    說完,他就抱住依萍不撒手了,仿佛那是最後一次擁抱那樣珍異又認真,他還一臉泫然欲泣的樣子。何父何母看他這樣也不敢吱聲,隻得相視苦笑。


    到了醫院,初步檢查下來,醫生說情況很不樂觀,要用藥要住院,還要進一步檢察,不過用的藥需要家屬簽字才行。


    何書桓去打電話找人的空檔,何母說:“我都要被搞糊塗了,書桓不是和婷婷是一對嗎?怎麽這麽快就和這個陸小姐跑了。還差點被淹死,現在想想我還心驚肉跳的。”


    何父也鐵青著臉說:“看來,書桓是認定了這個姑娘了,你不是沒看到他那紅眼的樣子。”


    何母說:“這可怎樣是好!”


    “夫人稍安勿燥,我看那陸家興許真來頭不小。”何父今天看到那電報之後,又多了一層顧忌。


    一向溫和的何母動了真怒:“我不管她是什麽來頭,這個女孩的行為相當不妥!她已經把書桓吃得死死的,你見過兒子那個樣子嗎?簡直一點理智都沒有了,一直在被牽著鼻子走。我怎麽能不著急!還有,我看這姑娘不像個好人,你看看她用的那個手段,明顯是在婷婷麵前把人勾走的,還玩一哭二鬧三上吊,書桓就隻能圍著她轉了。我們何家世代官宦人家,怎麽能有這樣品行不端的兒媳婦,以後在內宅的交往中,她能讓人笑話死我何家。”


    何父不知道陸家到底有什麽門路,他現在想到的是,汪展鵬上個月才提了副部長,成了他的直屬上司。本來一切都很好,他們還互相說了些兒女們的事情。沒想到,還沒過三天,這個聯姻就要黃了!


    以老汪那個心胸,怕是這事要記恨他了,從此也許他在部裏就沒有安生的日子。不過,有什麽辦法呢,朝三暮四左右搖擺的是他親生兒子,人家汪家姑娘回去後怎麽說,他們就得怎麽受著,這個禍是書桓闖下的,他這個當爸的,就得擔著。


    方瑜出門之後沒有看到人,她就去文佩那裏等依萍回家,她見到依萍一個從宴會跑了出去後,就總覺得有什麽事要發生。果然接到了從醫院打來的電話。方瑜跟著文佩一路急匆匆地趕了過來。醫生也等著傅文佩來簽字,沒想到傅文佩一來就衝進了依萍的病房裏,抱住依萍還昏睡著的身體,說:“不不,我們不要住院,我要帶依萍回家!”


    眾人都對這種情況都愣住了,方瑜勸道:“伯母,醫生說依萍急需治療,她現在可不能回家,你還是簽了字,好讓醫生給她用藥吧。”


    傅文佩去哭道:“不行,當年的心萍就是這樣,我把她送進了醫院,就再也沒有出來過,我失去了一個,不能再把依萍留在冷冰冰的醫院裏了!”


    何書桓急得都快哭了,他和方瑜好說歹說,都不管用。能勸得動文佩的,就剩下陸振華了,方瑜想著,實在不行,她就隻能去宴會上劫人了。雖然對如萍有些過意不去,可是人命關天呐。


    何父何母看著也跟著著急,何母看到文佩這樣更加不喜:“你看看,這是什麽樣的母親!簡直無知,愚昧!”


    後來還是醫生說,這人再不治可就要快要斷氣了,文佩才勉強答應簽了字。她又在依萍床前哭個不住,何書桓是最能理解她心情的人了,兩人一人一邊,守著依萍,等她醒過來。


    何父何母看了兩眼,回了酒店,由方瑜送他們回去,正好她也要回酒店把這件事情告訴爾豪。


    爾豪聽了事情的經過,說:“還是先不要告訴我爸,今天如萍訂婚,他從來沒有這麽高興過。就算他去醫院裏守著,依萍也不會馬上好轉。”


    方瑜甩手說道:“你的妹妹可不隻一個,依萍也是你妹妹,怎麽你隻顧如萍訂婚而不顧依萍的生死呢?她現在正躺在醫院裏!而你們卻在這兒歡快的慶祝,哪個情況更危急,還用我來說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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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爾豪把她拉到一旁說:“有些事你不明白的,今天若是我爸走了,我媽一定不會善罷甘休,到時候我們家就要翻天覆地了。我們再等等,要不我和你先去醫院,看著那邊的情況,若是真的危急了,我們再告訴我爸。”


    方瑜氣道:“你是說,等醫生真的下了病危通知,再讓你爸去見最後一麵?”爾豪被洞悉了這個不厚想法,無奈地摸了摸鼻子,他其實覺得依萍的命硬得很,說什麽營養不良就能危及到生命的鬼話,他覺得方瑜在誇大其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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