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完了小孩的東西, 如萍拉著修文到了一家純手工的高檔男裝店裏,打算給他挑兩雙涼鞋。今年夏天格外熱, 最近幾次見麵,他卻總穿著整齊的不透風式的皮鞋。


    蔣修文進店之前, 還以為是給小青陽選衣服呢,沒想到這次的對象是他,他微愣一下後,就接過如萍挑好的鞋子試穿起來。小青陽自覺地轉移了懷抱,勾住如萍的脖子,看叔叔試鞋。


    如萍的眼光不錯,那種樣式穿到修文腳上, 很合適又不花哨。修文想到他從來沒有跟如萍說起過鞋子的尺碼, 這要平時對他觀察入微,才能注意到這種細節吧。


    店員也是個乖覺的,見到這一行人親蜜無間,認為是一家用無疑, 上前笑道:“先生, 您太太的眼光真不錯,這種款式也是我們店裏剛出的,大小也正好合適呢。”


    如萍對店員的話一怔,不同得出言解釋:“哎?我們還不是……”


    修文卻直接說:“這兩雙包起來,我太太的眼光一向跟我一致。”


    店員頓時眉開眼笑:“好的,先生請稍等。”他走過時還說:“小少爺也真可愛,跟先生太太很像呢。”


    如萍都不知道該接什麽話好, 青陽又不是他倆個生的,哪裏像啦?知道他就是客的套地恭維一句而已,也沒再記較。卻嗔怪地看了蔣修文一眼,便宜你了,被認作是我家青陽他爸了。


    蔣修文在如萍的耳邊低聲耳語:“不要否認了,讓我提前體味一下,被認做是蔣先生和蔣太太的滋味吧。”他連把小拖油瓶算在內都不計較了。


    小青陽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最後把目光定到蔣修文,歪著小腦袋,叫出了一聲十分雷人的稱呼:“姑父!”


    如萍和蔣修文這一驚都不小,而且後者是又驚又喜,如萍板起臉問小孩:“你剛剛叫他什麽?這是你蔣叔叔,可不能叫錯了!”


    青陽一本正經地扳出手指數道:“夢萍姑姑教我的,叔叔的太太叫嬸嬸,姑姑的先生叫姑父。他說姑姑是他太太。”小家夥從小就聰明,邏輯性又比別人強,這些親威的稱呼問題一教就會。


    如萍揉揉他的小腦袋,重新交代小孩:“他現在還隻是叔叔,以後換稱呼了姑姑再交你。”


    小青陽一向聽她的話,乖巧地點了頭。如萍鬆了口氣,蔣修文卻是微微有些有些失望的。不過他被如萍警告性地看了一眼之後,就乖乖地把那不應該的失望扔到腦後了,他開始在心裏盤算著,如何把這小孩拐了,若是一直叫他姑父那多親切呀!


    從綏遠開回的軍用卡車上,何書桓並不是一個人上路。隨行的汪娉婷也結束她的這次曆練,跟他回上海。兩人也剛確了男女朋友關係。正常人抱得美人歸都該是欣喜雀躍的,除非他心思不在這裏,何書桓就望著遠方有些心不在焉。


    汪娉婷的目光有些幽怨,他還在想著他的前女朋友吧。何書桓已經把他和依萍的故事講給她聽,她對於那樣一個玩弄別人感情的女人也是好奇的。不過她並沒多在意過,誰沒有一段過去呢。


    從小到大,圍著她轉的男人也有不少,像何書桓這樣的,剛確定了關係就開始明目張膽想別人的男人,卻是從來沒有過,汪娉婷現在到是想會一會那個依萍了。


    這個暑假,陸家的人都格外忙碌。爾豪要照常上班,而且前方戰事吃緊之下,他們報社總會加班趕稿,還有一堆人口急增,經濟衰退等社會問題。回到家裏他差不多吃完飯就去睡覺,也沒精力和別人多交流。


    夢萍本來可以好好玩玩的,可是想到還有音樂學院的那個夢想,就在外麵報了個班學外語去了。爾傑的小老師石蕊最近都有事不能來,所以也和夢萍去了同一個學校,隻不過一個上初級班一個上高級班。


    陸振華非常喜愛小青陽,這畢竟是家裏唯一一個第三代。青陽也是聰明可愛,那端端正正的小模樣,有時又會說出貼心得不得了的小話兒,這就是所有想要孫子人的夢想了。就連最不是滋味的王雪琴,對著小孩都說不出重話來。真是含在口裏怕化了,捧在手裏怕飛了。


    用王雪琴的話說,那就是從頭發絲兒寵到後腳跟兒!這小娃也是個敏感的孩子,家裏的人都愛護他,他就愛膩著他們。以前在北平的家裏,總是隻有一位不太搭理他的保姆,爸爸媽媽經常幾天都看不見人影。


    在這種環境下,他明顯也快樂開朗起來,雖然有時候害羞了還是會藏到如萍身後。時不時地把那雙大眼睛彎起來,波光瀲豔的,像一彎月牙泉,叫人見了就喜歡。陸振華常說,這小孫子長大了,說不定要比個大姑娘還好看。


    這日午後,王雪琴也去找酒店的經理商量細節,本來以為邀請的人不多,家裏也辦得下,可是真論起來,名單上不知不覺就加了不少人,威廉也提議,不如交給酒店省心。


    陸振華和陸青陽坐在兩張搖椅上,他喝茶曬太陽,小青陽主要在吃點心,小孩子總偏愛甜軟的食的物。蛋糕成了孩子們的必愛。如萍的店也在小朋友們的身上狠狠賺了一筆。


    這些是陸振華從如夢令帶回來的糕點。據李玉真說,這手藝還源自如萍,陸振華本來不太愛吃甜的,卻偏愛那種相對清淡的栗子蛋糕。又想到家裏還有個小的,所以他最近常會順便帶一些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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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萍看到院裏的角落茶花長勢很好,因為長時間沒有修剪了,所以長得有些太自由了。她便換了一身以前的舊衣服,帶上手套,開始給它們鬆土換盆。順手再摘去黃葉和多餘的小花骨朵,忙得不亦樂乎。


    小青陽吃過了點心,就圍著她轉圈圈。陸振華看著他們,笑眯眯地再續一杯茶。其實他以前更愛呆在屋子裏看看報或者抽一會兒煙,現在如萍說家裏有了小孩子,吸了二手煙會響響發育,已經開始他每天抽煙的數量了,而且還不能在孩子麵前。


    現在卻養成了在外麵曬太陽的習慣。他也喜歡看著快樂的小孩子們,就算是隻聽聽他們的笑聲也是一種滿足。陸振華一直以來都是個強硬的男人,他自認為心裏最柔軟的那一塊早就也硬掉了,沒想到晚年的時候,卻又找了回來。


    如萍手上一邊給花盆鬆著土,一邊跟陸振華閑話家常:“爸,不如你也學些外語吧,以後也能和多一些人交流,反正你現在呆著,有點事情做,還能打發掉空餘的時間。”


    陸振華又喝了口蜂蜜柚子茶,這也是如萍做出來的小東西,夏日的午後用裏麵放上冰塊,清涼又解暑。不過他不被允許多喝,不讓給他太多冰茶,阿蘭就真的不給,杯數到了,就端著茶壺直接躲回了屋子裏。


    想到這陸振華有吹胡子瞪眼的趨勢,他一輩子都在領導別人,可是最近發現,他的威信越來越低,就是在這個家裏,已經有好幾個人可以領導他了,“我怎麽就呆著了,上午才去過你那間小店,下午還要去騎馬,都排得滿滿的了,哪還有時間就外語。”


    其實他從來就不愛學習,要不然也不會去從軍了,而且他打心裏看不上那些耀武揚威的外國人,在中國的土地上,比他們這些原住的公民都活得滋潤,他們那些難聽的發音有什麽好學的!


    如萍知道他好麵子,還有些別扭,有些事直說反而達不到效果,十分耐心地說:“不是要您特意去學,以後再請家教教爾傑時,就讓青陽也跟著旁聽吧。這麽大的孩子正是學語言最好的時候,您跟他一起學,他記不不住的,你再重複一遍教教他,還能督促小孩成長,你說怎麽樣。”


    這是給他找台階呢,要是直說為了讓他能融入美國社會,才去學外語,他一定不肯的。現在多了這個心頭一寶,就是為了小青陽好,可能就說得通了。


    陸振華考慮了一會兒說,才勉強說:“好吧,有空時我當青陽的陪讀也行。”他也知道走到外麵一致的語言是必需的,可是自己還是拉不下那個臉來,最近看夢萍爾傑他們一湊到一起,就嘀嘀咕地說英語他也有些動心。既然如萍把借口都給他找好了,他就順水推舟了。


    夢萍正好從大門外回來,手裏正提著一個圓滾滾的兜子,裏麵是一個很重的大西瓜,她到了門口就有些拎不動了,喊道:“阿蘭,快來接一下,把西瓜拿去冰一冰。”


    阿蘭忙過去接她的袋子。夢萍打量了一眼院子裏,看到那個穿得灰撲撲在挖花的人後,一雙鳳眼立刻瞪圓了:“如萍!你在幹什麽!後天你就要訂婚了,你的手不要啦!”


    如萍在轉身之前先翻個白眼,夢萍最近和王雪琴學的,對她的行為約束,已經管出強迫症了,這不許那不讓,端個重物都怕她弄出了手,到時候在眾人麵前跳舞不好看。如萍放下花盆,做投降狀地將雙手舉高,笑嘻嘻地說:“我帶著手套呢,不會弄粗手的。”


    小青陽拿著小掃帚和小銼子,正在一點一點地把如萍扔丟下的花枝花葉收起來,認真的樣子像是最勤勞敬業的掃地工。


    夢萍快被這兩個氣笑了,“你自己不聽話也就罷了,青陽還這麽小,就被你支使著幹活,你這是虐待童工知不知道!”


    如萍不在意的揮揮手說:“我這是在教青陽小少爺,勞動的可貴,還有自食其力的重要。”


    夢萍氣得幹瞪眼,看如萍不知悔改還在擺弄那些花草,而陸振華也隻是不說話,躺在搖椅上看熱鬧,她一跺腳,氣哼哼道,“我自己吃西瓜去!沒你們的份!”


    小青陽轉了一圈,夢萍就不見了,滿腦袋問號,“咦,夢萍姑姑呢?”明明剛剛就在院子裏,怎麽‘咻’地一下就不見了?


    如萍笑道:“她呀,給我們切西瓜呢。”一會兒夢萍準會端著切好的西瓜出來,她總是刀子嘴豆腐心。剛好弄完最後一盆,如萍摘掉手套,順手接過小孩的小工具把地弄幹淨,牽了小孩說道:“走,我們去水池邊洗手。”


    爾豪和杜飛下了班,直接去了杜飛租的公寓,報社接到消息說,書桓今天就會回來。方瑜是知道爾豪的行蹤的,所以當她帶著依萍直接找上了門。


    依萍這兩天也憔脆不少,剛出了院,又被秦五爺找到。說她既然沒事了,簽煌合同也該履行了,讓她準備一下回去唱歌。依萍也不是個傻的,到這哪兒還不明白,秦五爺當初幫忙的條件,她是真的要開始還了。


    她在,這正是依萍的愛好,不會覺得為難,又是高薪的工作。隻是文佩總是看著她欲言又止。讓依萍覺得好愧疚,當初在醫院答應她媽媽以後好好念書的事,怕是不能成了。因為這一次,如果她不履行合同,違約金她們是絕對賠不起的,而且看她爸爸的樣子,恨不得跟她們劃清界線,也不會再出這份錢的。依萍隻能回去舞廳去唱歌了。


    方瑜也勸依萍不要再去大上海了,那個秦五爺的心機深沉,不是她能對付得了的。還有那燈紅酒綠的環境,聽聽就很可怕。依萍無奈地說,她沒有別的辦法了,簽了約就要唱下去,不然的話要賠對方違約金,把她賣了也不值那麽多啊。


    隻有三年而已,她也還年輕,很快就過去了,一點也不會耽擱什麽。這話不知道是為了安慰方瑜,還是為了安慰她自己。


    爾豪本來找何書桓,是想來場朋友間的談話,讓他痛快點,和依萍的男女關係,不論是合是分,讓他決定了就不要再改,免得總給別人添麻煩。當他看到方瑜把依萍帶來的時候,有些不高興,皺眉道:“你們怎麽來了!”


    方瑜上前抓住他的手小聲說:“你別一見麵就生氣,依萍好可憐,這些天她情緒一直不高,我不忍心把她一個人留在家裏,才告訴了她今天書桓回來。”


    杜飛一見氣氛又向壞的方麵發展,是他這個做主人的表現風度的時候了。他請幾個人都坐下,一人倒了一杯溫開水招待,扶了扶眼鏡笑道:“茶葉早就喝光了,一直忘了買,大家喝點白水將就一下吧。”


    爾豪皺著眉不想跟依萍說話,對方瑜也有些牽怒起來,甩開她的手,做到另一邊。


    依萍本來就被他的陰陽怪氣弄得不舒服,他這個動作更讓她看不過眼,氣道:“是我自己要跟來的,你跟方瑜發什麽脾氣!有什麽火,你衝著我來好了!”


    方瑜忙說:“哎,我沒事,你們別又因為一點小事吵架了,怎麽說也是親兄妹,哪有解不開的仇,何必把關係弄得那麽僵呢。”


    爾豪冷笑一聲,轉過頭去,連看都不看依萍,跟杜飛說起工作上的事。


    若是按照他以前的性格,一定又忍不住發脾氣跟依萍杠上,可是現在他卻懶得理她了。有些人,是沒有心的,你費盡了口舌,到她那裏也是浪費,話不投機還不如不理的好。爾豪算是看清,每次跟她扯上關係,他都要倒黴,還是敬而遠之,免得他無辜被牽連。


    方瑜也有些尷尬,爾豪連她都不理了,隻一味地去跟杜飛說話,說他們采訪的過程,連她也插不進嘴。一個是好友,一個是男朋友,方瑜也是兩頭為難的。對於她,這本來會是一段難得的機緣,可是這對兄妹偏偏像仇人一般,關係僵得可以。


    她對依萍的哀求沒有抵抗力,才帶她來,早有準備會惹爾豪不開心,可是現在爾豪幹脆一起無視她們兩個,讓方瑜心裏也難過。


    依萍瞅了眼兩個自顧說著話的男生,向方瑜保證地說道:“我跟你發誓,我隻看一眼,確定了書桓完好無損地回來,我就走。不會給你惹麻煩,也不會再因為他不理我而傷心了。我就見他一麵,真的。”


    方瑜握住她的手:“好,你隻要不折騰你自己,怎麽樣都行。”不得不說,依萍能交到方瑜這個真心實意對她好的朋友,也算是她的幸運了。


    時鍾滴滴噠噠地走著,時間越接近,依萍竟然有些緊張,她有種初次約會時的忐忑,還有馬上要見到心上人的喜悅。杜飛給他們續完第三杯水時,大門口傳來鑰匙的響聲,杜飛直接跳了起來,快步去給書桓開門,心道,祖宗你可回來了,我用來擦冷汗的袖子都要濕透了。


    何書桓剛把鑰匙放到鎖眼裏,門就自打開了。他看到杜飛那張熟悉的臉,覺得相當親切,何書桓可是從戰場上走了一圈呀,離鬼門關才幾裏的路,再回歸文明社會,心態當然不一樣。也不顧自己風塵仆仆的樣子,當下一把抱住杜飛,拍了拍他的背:“杜飛,我真想你呀!”


    杜飛被他這突如其來的熱情弄得有些吃不消,當他看到何書桓身後竟然還有一個年輕女人,正對他眨眼微笑時,頓時被自己的口水嗆住了,咳個不停。


    何書桓連忙放開他:“是不是我拍得太用力了,你沒事吧?”這時爾豪方瑜也走了過來,書桓很開心一回來就看到這麽多朋友,當看到從方瑜身後走出的依萍時,他的笑一下子就僵住了,依萍正熱切又不安地看著他,書桓一時間也不知道要用什麽表情去麵對。汪娉婷極其自然地牽起他的手,聲音輕媚婉轉:“書桓,不介紹你朋友,給我認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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