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你去通知其他城牆上的國家人,告訴他們,我們從東門走!”


    國夏對著自己身邊的一個護衛開口道。


    “喏!”國陶下意識的答應之後,卻是愣住了。


    “東門?”


    他急切道:“家主,東門之外一百餘裏便是東海,我們去東方,這可是死路啊!”


    那邊都是鹽堿地,除開煮海為鹽的鹽民之外,卻是再無大城了啊!


    這就算了,營丘以東四十裏,就是一個方圓二十餘裏的內海,名喚大家灣。


    此地地勢低窪,是以,每旬大潮之時,潮水便湧入此地,而到了夏季,因為太陽毒辣,能夠蒸發幹大家灣的海水,是以,陸地才能露出來。


    周朝初立的時候,周王為了維持天下,於是封功臣謀士,而師尚父為首封。封尚父於營丘,曰齊。”


    薑子牙建齊都在營丘,後人發明了煮鹽,此後“通工商之業,便魚鹽之利”,以至於齊國昌盛。


    這大家灣周邊,都是茂密的蘆葦,隻有一條運鹽的道路連通。


    這個地方,可是一個死地啊!


    國夏嗬嗬一笑,他高深的姿態瞬間讓國陶明悟,家主這是有了辦法擺脫聯軍的追擊了。


    “隻管讓族人集結與東門,這裏敵人防禦正弱,我們自此地突破,必然能夠逃出生天的!”


    國陶不敢再問。


    家主身上的那股自信,讓他明白,家主這是早有打算的。


    國陶彎腰行禮,帶著自己的手下,前往其餘三門傳令去了。


    而國夏,則是親自坐鎮城頭,他知道這個時候,隻有自己還在,那麽南門還能陷入拉鋸戰之中的。


    一旦他離開了此地,那麽就是城陷之時。


    站在城門樓二樓的他,左右掃視了一眼戰場。


    隻見寬闊漫長的城頭上,他的都城之兵,已經處在了絕對的守勢上。


    這些為了家國,而咬牙堅持的國人,麵對數倍的敵人,卻是在為了那一個高高揚起的“齊”字大旗,而苦苦堅持。


    他再次看了一眼自己的身後。


    高揚的大纛上,那個似鳥似篆的“高”字,就像是一個城邑一樣,淹沒在旗幟周邊的火色中。


    “高張啊高張!”


    國夏在心底悠然歎息。


    當初兩人被先君名為執政,輔佐孺子荼的時候,他就不同意國高的意思。


    一直以來,他都是將田氏當做是薑姓最大的敵人的。


    因為這一家子實在是太堅韌了。


    當年齊恒公乃是天下首霸,無盡外國失意的王公貴族,都遠遁齊國尋求庇護。


    齊國的這些公卿,隻要是外姓之人,大都是這麽來的。


    但是,現在能夠位居高位的公卿,卻是隻有田氏、鮑氏。


    而鮑氏,卻是因為追隨恒公,又發覺了千古涼相管仲,奠定了齊國崛起的根基。


    故此,鮑氏才能位列五大夫之四的。


    而田氏呢?


    田氏來到齊國的時候,恒公便已經即將稱霸,田氏數代先祖,更是委身工正之職。


    這隻是一個士人出身的官吏罷了,雖然掌握著全國的工事,但是,卻是夠不上大夫的。


    可是,田氏的五代老祖忽然就開始崛起了。


    彼等五代老祖田恒子田無宇,方為大夫,那人可是田乞的父親!


    就是這麽短短的兩代家主,隻有一百來年時間!


    田氏就爬上了五大夫的位置上。


    甚至,一度踏上五大夫第一的寶座!


    他的父親聯合高氏、晏氏,打掉了田開疆,逼得勢頭正盛的田氏,為之一頓。


    其後,在田氏再次崛起,田穰苴甚至強勢登上了大司馬,讓田氏坐穩了五大夫第一的寶座之後,他們諸薑再次聯合起來,逼死了田穰苴。


    ……


    國夏看了一眼城外迎風招展的田氏大旗,他長歎了一聲。


    嗚哉!


    他的心底,始終都不曾對田氏放鬆了多少警惕。


    這樣一個快速崛起的家族,若是不乘早砍伐他的枝丫,那麽早晚有一天,田氏必將會是讓他需要仰望的所在。


    恨啊!


    國夏滿臉的悔恨。


    當初初掌權柄,他不願與素來掌握著政治的高張正麵衝突。


    再加上高張提出的先增強自身實力,在征伐田氏的辦法,他也意動了。


    畢竟,隔壁那個老先生,可是說過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而田氏果然退縮了!


    國夏瞥了一眼城下那一團幾乎看不清楚的敵軍中樞。


    那裏,就該是田氏的小子吧?


    田乞生了一個好重孫啊!


    這小子這一招以退為進,當真是讓他們陷入了自大之中,無法自拔了!


    當田氏、鮑氏帶著家族的資源,在外麵開拓的時候,他還在與高張爭權奪利呢!


    權力啊!


    國夏臉上全是愁苦。


    長達二十餘年的軍旅生涯,竟然讓自己在短暫的時間內,就迷失在了繁華之中……


    若是沒有這個執政的名頭,他國夏又豈會這麽大意啊!


    他這是自己將自己害死了啊!


    若不然的話,以他們國氏時代對田氏的警惕,早在小白那小子以避禍為名,遠征莒國的時候,他就該察覺敵人的真實目的的啊!


    又豈會給了他發展自己的機會?


    國夏止不住淚流滿麵。


    ……


    “公子,剛才其他三門傳來的消息,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城頭上的敵人,就仿佛是換了一個人一樣,反抗的強度就降低了不少。”


    “甚至,那三麵,都和現在一樣,被我們攻上去了不少士卒!”


    傳令的信使,單騎而來。


    作為戰場傳令兵的他,依靠自己的雙腿,夾在馬腹上,就這樣在戰場上靈敏的奔波。


    單騎而走,這一招傳入齊地很早。


    當年管仲為相,正逢衛國朝局動蕩,(封大白鶴為將軍,以至於國人不反抗,就是出自這裏),北狄侵入衛國,將衛人擄走大半。


    管仲毅然讓齊恒公率軍出擊,大勝北狄,並且乘機解決了北燕(疑似周朝分封兩個燕國,考古界並無定案。)麵臨異族威脅的危機。


    (諸夏親昵不可棄也,這個不拋棄不放棄的最早版本,就發生在這裏。)


    此舉奠定了齊恒公諸侯之長的地位,從此之後,天下諸國,都喜歡尋找齊恒公解決難題。


    如此,齊恒公終於成為了春秋首霸。


    而這救援衛國的意義遠不止這一點。


    齊人一戰俘虜了大量的異族俘虜,北狄人善於騎馬的本領,也傳入了齊國。


    在齊地出土的瓦當上麵,清晰地記錄下來齊人單騎的事情。


    甚至於到了田齊時代,這些瓦當上更是出現了高橋馬鞍。


    當然,這個發現與史書上主流觀點的趙武靈王胡服騎射相悖,是以,在史學界,這個事情就被掩蓋下來。


    作者有幸見過這些瓦當,隻能說曆史的打扮性真的很強。


    明明齊國瓦當上不管是騎馬浮雕,還是高橋馬鞍的浮雕,都是華夏最早,最後竟然被趙國領了功……罒w罒狗頭保命。


    單騎而來的隻是一個小家族的子弟。


    實際上在時代變革的潮流中,這等小家族,才是變革的主力。


    他們不似田氏、鮑氏這樣的大家族,擁有龐大的財富。


    正因為他們財富的龐大,所以不管是自身的變革,還是順應時代潮流上麵,他們都是要遲鈍不少。


    田氏家族一樣有單騎。


    但是,田氏的單騎,隻是限於個人炫技方麵,還不曾應用在戰場上。


    因為田氏麾下戰車太多,一方麵是足夠使用,另一方麵卻是若是就此變革出替換戰車的力量,田氏要損失了太多。


    這小家族,已經率先將單騎用在傳遞信息上了。


    他翻身下馬,將馬匹丟給了一邊的軍卒,行了軍禮之後,像田白、鮑息兩人報告了城頭敵軍的最新動向。


    鮑息扶須大笑:“小白,國夏這是要逃遁了啊!”


    田白輕笑。


    實際上在這個時代,貴族們在鬥爭中失敗之後,逃亡鄰國的並不少。


    甚至,在兵變之中被殺的,反倒是成為了震驚世界的消息。


    當然,這是指的頂尖貴族,至於小家族……


    曆來隻聞大家掩嘴笑,哪管撲街路乞骨喲!


    從古至今,錦上添花者眾,雪中送炭者寡啊!


    戰敗之後,失敗者逃亡外國,或是尋求幫助,卷土重來,或是在他國東山再起,成為了貴族們心照不宣的遊戲規則。


    畢竟,大家都是親戚,若是做的太絕,難免有親戚要說了臉麵話。


    被人指責枉顧周禮(親情),也是麵上無光麽……


    周初封國遍地,真正身死族消的,怕是一百之數都沒有。


    其餘的失敗貴族,要麽成為了他人之臣,要麽則是變成了小貴族,然後一代代的變成了泯然眾人。


    諸如虢太子。


    若不是此人遇上了扁鵲,那麽曆史上又豈會留下虢國滅亡之後,虢國貴族去了哪裏呢?


    況且,孔子刪春秋,使得春秋時代的曆史,已經無法查證了。


    田白反應淡淡,鮑息卻是興致很高:“小白,你說國夏想要從哪個門逃走呢?”


    他拉著田白的衣袖:“國夏和高張之間,你我隻能留下一個,若不然,怕是又要被人指責了!”


    田白苦笑。


    曆史上這一次,他們放走了國夏,留下高張,但是,就算是這樣,還是被孔夫子給黑出了翔。


    甚至,在他老人家的春秋筆法下,田氏為什麽要反對國高,都沒交代。


    若非是左傳還記載了齊景公賦稅太重,那麽這陰謀家的名號,當真是無法洗脫了。


    就算是這樣,左傳一樣是記下了田乞大小鬥邀買人心,是一個大陰謀家的事情,以至於提到了田乞,率先映入腦海的就是這個人是個陰謀家……


    狗頭保命……


    (很想說,這樣的陰謀家請給我來一打。)


    (曆史,不該是王侯將相的曆史,而該是黎民百姓的曆史!我一貫認為,在統治與百姓生存上麵,給予百姓最大活路的,才是好人!)


    (雖然統治的本質就是壓榨……)


    他深吸一口氣,既然鮑息都這麽說,他若是想要強行留下國氏,反倒是要讓鮑氏心中不美。


    “既然仲父都這麽認為,那麽便如此吧!”


    田白對著那傳令兵道:“傳令東門,若是遇到國氏外逃,給我攔下他們的輜重,至於國氏眾人,邊放了吧!”


    “東門?”


    鮑息詫異起來。


    “小白,東門之外就是大家灣,距離城牆更是隻有四十餘裏,去了那裏可是一個絕地,你怎麽認為國氏會從此地逃離呢?”


    他們的本陣就在南門,這邊是距離外國最近的(魯國),但是,因為他們的大纛在這裏,所以國夏一定不會從這裏外逃的。


    除此之外,從北門走,不遠處就是大河入海口。


    齊國多船隻,甚至海船都是不少。


    至於在風平浪靜的大河上航行,實在是小菜一碟。


    鮑息想了半天,都想不明白國夏為什麽不從北門走,他好奇的盯著田白,尋求這個要比他兒子都還要小的晚輩的解惑。


    “仲父,營丘的西方,則是峱山(nao),那邊你我兩家有十餘座莊園所在,國夏必然不會從此地走,南麵則是我們所在,至於你說的北麵……”


    他輕笑起來:“若論船隻之利,這天下又有何人,u看書 .ukanh 能與仲父家相提並論呢?”


    鮑氏可是經商起家的。


    當年管子幫著鮑氏經商,賺取了足夠的利潤,為兩人的政治抱負,墊平了資金道路。


    從那之後,鮑氏的商業,在齊國認了第二,沒人敢認第一。


    而齊國又是最出名的鹽獲之利,這獲,指的就是海貨。


    華夏的第一場海戰,就是齊國和吳國打的。


    吳國的船隻之所以多,是當年為了順著長江逆流而上,騷擾楚國,至於齊國的船隻……


    則就真的是因為三麵環海了。


    鮑氏的船隊,冠絕齊國。


    甚至可以說是冠絕華夏!


    貌似,還是冠絕世界……


    國夏不是傻子,他若是從大河(黃河)西上,可就真的是必死無疑了。


    在這個時代,大河兩岸寬闊百十裏,甚至最寬處足足寬達一百五十餘裏,雖然大都是灘塗……


    但是,這麽寬的水麵,就意味著荒無人煙。


    在大河上絞殺一隻船隊,除非是點太背,否則還真的神不知鬼不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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