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一日傍晚


    袁依諾、花清夙和她兩位徒弟黃桐、單寧圍坐在醫館廳堂中。


    “四十株黑果腺類花楸樹,若是救四百人,每人食用劑量若是不夠,病症勢必反撲。若是保守起見,隻救治二百人,或可將病症根除。”袁依諾心說。


    在她心中本來隻有洗雪冤屈這一件事兒。可昨日她走出了清夙醫館的院門,她看見了哀鴻遍野的街巷,她看見許多奄奄一息的軍士、百姓,她看見維穀望向自己的眼睛……。比起晚一年為袁家昭雪沉冤,眼睜睜看著滿城無助的生命漸漸逝去而置之不理,更會另她的良心煎熬。


    “先救二百人,若是往後莓子還有餘富,再救治更多的人。”花清夙說,“人命本無貴賤,但此時此刻,牧城尚在危局之中,還是要優先救治參將、謀士、學者,然後是那些機要的軍士……”


    眾人都是默默點頭。


    “除了依此法治病以外,還需做好病患的分離工作。”花清夙說,“第一批發病的人大多居住在牧城東麵,如今尚未染病的除了一直在城牆之上不曾撤防的軍士外,便隻剩下城西麵幾戶人家尚未發熱了。”


    “此次風寒有霍亂之象,之前聽聞駐軍參將門捷列夫養了一大批兔子用於實驗毒藥,會不會是吃了毒藥的兔子跑了出去,把疫病傳染給牧城的居民?”單寧皺眉說。


    “你與我想的一般,我昨日便詢問了門捷列夫參將,他特意帶我參觀了他養兔子的圍欄。那比肩高的圍欄兔子定然是跳不出去的,且他毒死的兔子會當場將屍體燒掉並埋了,斷然不會滋生疫病的。”花清夙答。


    四人思索間,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扣門聲。


    黃桐快步出去開門,不多時便將門捷列夫迎了進來。


    隻見門捷列夫踉蹌著走進廳堂,噗通一聲便栽歪著身子坐倒在地上。


    “快!去取一碗野櫻莓汁!”花清夙一邊說著,一邊搶到門捷列夫身邊。


    袁依諾趕忙起身去取藥。


    “我無藥可救了,我是牧城的罪人!”門捷列夫目光空洞的說。


    花清夙試了試門捷列夫的額頭,並不發熱,這才長舒一口氣。


    “昨日,弗洛伊德夢見我院落中的兔子變成了夜魔……,轉告眾人解析夢境,我當時便擔心是自己養的兔子生病後躍出了圍欄,便仔細查看圍欄。那竹子編成的圍欄並無半點兒間隙,可見不可能有兔子出逃。核實已畢,我便回南城樓忙城防事宜。可剛上城樓沒多久,我心存一絲顧慮,便又下了城牆,到那磁光裝置處和法拉第核實一件事情。”


    “什麽事情?”花清夙問。


    “早些日子,法拉第為了實驗驚魂法台的威力,向我討了幾隻兔子。”門捷列夫說,“我問他討要多少,他說要二十四隻,我便讓他自己去拿。可隔天我再去數,卻發現我圍欄裏少了二十六隻兔子。其實我也並不在乎兩隻兔子,可他偷偷多拿總讓我覺得不爽快。可他又是科學院的學者,我也不好因為這點兒雞毛蒜皮的小事兒跟他理論,顯得我多麽沒有容人之量,便忽略了此事。可有了弗洛伊德的這個夢境,我心中不安,便找他核實此事,可他卻也信誓旦旦的說他前後的的確確隻拿走了二十四隻兔子。”門捷列夫倏然間老淚縱橫,他哽咽著說,“我這才憂心忡忡地又回到我養兔子的圍欄仔細查看。這圍欄一周自然是圍得沒有任何問題,可當我翻身跳進柵欄中,卻見圍欄裏靠近柵欄處,有一個兔子打的洞。我心中一驚,生怕有兔子打洞跑出去。雖說每隻已經試過毒的兔子我都會嚴格看管直至死去,逃走的兩隻兔子定然並未服毒,逃出去也不會貽害百姓,可我終究是好奇兔子逃到了哪裏,便找來了鋤頭,將這兔子挖的洞一路刨下去。這兔子打洞居然越打越深,我也跟著越刨越深、越刨越遠……,最後竟然一路刨到了。”


    門捷列夫說到這裏,已泣不成聲。


    他用拳頭使勁的捶著自己的胸口,卻是再也說不出話來。


    “刨到了哪裏啊?”袁依諾把湯藥擱在桌上,走到一旁追問。


    “刨穿了城東的水井……”門捷列夫艱難的說,“大家喝的井水,是被兔子屍體泡過……”


    “我就說是霍亂之症!”單寧倒吸了一口涼氣說。


    “怪不得城中的風寒之症是從城東開始的!”黃桐也感慨著。


    “而城樓上守衛的戰士都是就地在城牆下啃兩口積雪解渴,沒喝過東城水井裏的水。”單寧點頭說。


    “老將軍!您不要自責太過,亡羊補牢未為晚矣,我們找到了霍亂之源,必將會否極泰來!”花清夙說,“還請將軍趕快派人封了城東的水井,把城東水井髒了不能飲用之事告知全城軍民。”


    門捷列夫用力點了點頭,用袖子摸了摸臉,站起了身子轉身出了門。


    “昨夜諸位染病的參將都喝過了第一劑野櫻莓汁,今日查驗情況如何?”花清夙問。


    “呂布昨夜喝下野櫻莓汁一劑,今日午時喝下第二劑,到午後便開始發汗,情況似有些改善。”黃桐說,“隻不過,他妻子貂蟬時常在一旁照顧,到昨晚卻也病倒了。我也給貂蟬喝了兩劑野櫻莓汁,卻尚未見好轉。”


    “這也正常,霍亂之症剛發病時定然凶猛,需要持續給藥才行。”花清夙說。


    “喬戈裏情形尚未見好轉。”黃桐繼續說,“此外我今日去瞧了獨自在房中繼續推演秋千計劃的阿基米德,他對我提及正在推演萊布尼茲解算微積分的數術之法,一旦解算完成,不出三日便可以理清製造秋千計劃的具體方略了。可他一邊與我說著,一邊仍在不停的推演解算。我試了試他的額頭,也是無比滾燙……我已喂他服下一劑野櫻莓子汁,至於效果如何,需要明日一早再去瞧了。”


    “好。”花清夙沒做評價。


    “我昨夜給富蘭克林喝了一劑野櫻莓汁,到今日午後他發熱雖然尚未褪去,卻是開始大量進食。”單寧說,“這富蘭克林學者平日本食量頗大,果蔬酒肉樣樣不能少,可自從染病之後幾乎滴米不進,到今日午後,終於恢複了食量,吃得狼吞虎咽。”


    “這是個好兆頭。”花清夙說。


    “可是那弗洛伊德可能是年歲已高……,估計是回天乏術了。我也喂了他兩劑野櫻莓子汁了,可依然周而複始的給我強調他夢見兔子變成夜魔的事兒,怕是腦子已經燒壞了。”單寧繼續說。


    “那倒未必……,早聽說弗洛伊德的夢通常都有征兆預見性,若是在門捷列夫到訪之前,我也猜不透他那玄而又玄的夢到底如何解析,可如今看來,再明了不過——兔子挖地洞到了水井,成了霍亂之源,其對牧城的危害程度比之夜魔有過之而無不及。”花清夙說。


    三人紛紛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那,新晉的宗主如何了?”花清夙望著依諾。


    依諾低下頭,輕咬嘴唇說:“我定不會讓他有事兒的。”


    眾人剛說到此處,房門又被推開了。


    隻見莫甘娜喘著氣跑了進來。


    莫甘娜一眼便望見了坐在花清夙身旁的袁依諾。


    她眼中的怨毒之意一閃而逝,隨即憂心忡忡的對花清夙說:“花醫師,你快去看看老宗主吧,他怕是,怕是熬不過今晚了。”


    花清夙趕忙起身,臨出門前又對三人叮囑道:“你們也辛苦一下,今晚再多彩摘些莓子,製備妥當,以備明日之用!”


    花清夙說罷,隨著莫甘娜匆匆離開了。


    公羊博仍舊住在宗主府,維穀也並沒有搬進來。


    牧城外有夜魔大軍圍城,內有霍亂疫病蔓延,如此的危局之下,連宗主傳位喬遷的典禮都沒能辦理。


    比這更糟糕的是,維穀作為新上任的宗主,在位不到半日便一病不起。


    當花清夙隨著莫甘娜趕到公羊博病榻前時,發覺屋中還有三個人。


    有氣無力的靠在公羊博臥榻邊上的是謀士弗洛伊德,麵色憔悴卻依然肅殺的立在一旁的是將軍白起,而俯身在地長跪不起的是將軍門捷列夫。


    花清夙見狀焦急上前說:“白起將軍、門捷列夫將軍,這霍亂之症是要傳染的,你二人尚未染病,不能呆在這房間裏!”


    可白起和門捷列夫聽到花清夙的話,都沒有什麽反應。


    花清夙搶到了公羊博床前,公羊老宗主卻是麵露慈祥的笑意,搖搖頭,氣息微弱的說:“花醫師,這幾日來讓你費心了。你不必呆在此間了,我交代了後事,也就可以安心去了。”


    花清夙見公羊博麵色祥和,雙眼中似還有一絲神采,知道這是回光返照,便沒再說什麽。


    “回老宗主,夜魔懼怕驚魂法網和回回炮的威力,這幾日來隻是不斷地加高他們行營的壁壘,與牧城對峙,卻未敢再嚐試進攻。而如今清夙醫館找到了新的藥劑;就在方才,產生疫病的根源也已經找到,相信這牧城內部的風寒之症不日便會好轉。此外,阿基米德先生那邊解算也有了進展,大概三日之後,uu看書 .ukashu 秋千工程便可開工,那麽向臨都城報信便指日可待了!”白起語音沉穩的說。


    公羊宗主麵色透出微笑,他說:“白起,若是維穀熬不過去……”


    “維穀定然能熬過去!”白起說,“我是他師父,我了解這小子。他看似平日少了些豪氣,可骨子裏最是倔強。等他痊愈當了宗主,我會好好看著這小子,讓咱們青嵐部落發揚光大。”


    “萬一維穀……”公羊博說。


    “若是維穀當真熬不過去”白起沉聲說,“末將也願扛起這份責任。”


    “還有一事……”公羊博吊著一口氣說,“弗洛伊德的夢,我覺得蹊蹺……”


    弗洛伊德也在一旁點頭說:“門捷列夫今夜所說的霍亂之源,似乎與老夫的夢貼合,又似乎不對……”


    “老宗主和謀士放寬心,那死了兔子的水井已被門捷列夫安排人封上了。穩妥起見,我們已經告誡全城百姓,飲水之時,必要喝燒開煮沸過的水。”白起說。


    “蹊蹺,蹊蹺……”公羊博氣息越來越弱,他漸漸閉上了眼睛,喘息聲也越來越小。


    可忽然之間,他又用盡全力吸了一口氣,睜大了眼睛,可口中卻發不出半點兒聲響了。他掙紮著,伸出了右手,指向了大門……


    動作在這一刻定格。


    老宗主與世長辭,在全城陷於危難的第十個夜晚。


    在這悲戚、蕭索、黑暗、嚴寒刺骨的夜。


    老宗主沒有看到第十一個清晨的陽光。


    可看不到第十一個清晨陽光的卻遠不止老宗主一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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