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元寶“暖寒之會”家宴如期舉辦。
王元寶宅位於西市北麵的醴泉坊，占地廣闊，規模宏大，氣勢磅礴，殿頂簷角，照壁窗牖，皆飾琉璃。琉璃之美，龍鱗不足專其瑩，蟬翼安能擬其薄，金碧輝煌，美侖美奐。
是日，仆人一早就將府外的巷子積雪清掃幹淨，奉上熱氣騰騰的餐食、溫熱的酒炙，凡過往之人，均可取食。酒炙以巴戟天、沙苑子、杜仲、鹿茸、菟絲子、肉桂、海馬等名貴中藥材浸製而成，飲用後可驅寒保暖，活血補腎壯陽，大受歡迎。
下午申時開始，陸續有賓客登門。府中前院住了一批各地到長安城準備科舉考試、求取功名的士子，王宅管吃管住，酒肉招待，車馬接送。逢上暖寒之會，前院筵開數十席，招呼左鄰右舍和普通賓客，從偏門進出，院中人頭湧湧，人聲鼎沸，人數以百千計，熱鬧非凡。
將近酉時，宅第張燈結彩，喜氣洋洋，尊貴的賓客陸續到來，筵席分設於中院和上院。二十多名家丁擔負起了警戒任務，維持秩序，當中有六名膚色黝黑的西域點蒼奴，引來許多賓客的矚目。
陳小浩所持的是段德明贈送的禮賓貼，屬尊貴賓客之列，席位設於中院。王元寶親自站在大門簷下，迎揖賓客，隻見他年約五十開外，稍顯肥胖，穿著綢緞袍服，以純金絲線繡著各式圖案，花團錦簇，祥光四射。巷子車水馬龍，王公貴胄、城中豪客相繼而至。陳小浩遞了請貼，一旁的唱禮官唱道：“嶺南貴客陳郎到！”王元寶抱拳作揖，笑態可掬，道了聲：“感謝賞臉，歡迎之至！”陳小浩也作揖還禮，在王宅仆人引領下，經偏廊穿過前院，直抵中院，按貼子上預設的席設坐下。
暖寒之會所請的貴賓，不少是王公貴胄、朝中重臣，偏廊的廊道隔幾米就排列一名家丁，不準閑雜人等靠近。而貴賓所帶來的侍衛隨從，多半安排於中院入席。陳小浩仔細觀察進入上院的賓客，雖都是陌生麵孔，但聽著唱禮官的唱名，也逐一對得上號。大約又過了二刻鍾，聽得宅外唱禮官連續高聲唱道：“戶部郎中王銲到！”、“鴻臚少卿邢璹公子邢縡到！”陳小浩心中一動，凝神觀察。
不一會兒，隻見兩人相偕進來，左側一人穿著紫色大團花圓領綾羅襴袍，頭頂襆頭，足踏烏皮六合靴，腰帶用玉帶鉤，年約五十，麵圓多肉。右側一人年紀與之相若，穿著圓領窄袖袍衫，身材高大，麵有橫肉，自帶惡相。二人昂首闊步，大聲談笑，趾高氣揚，目中無人。依服飾，陳小浩斷定左側之人為王銲，右側之人為邢縡。他們後麵跟著五名隨從，目光機警，左右環顧。陳小浩側目，避過他們的目光。王銲、邢縡談笑著進入上院，神態熟絡，五名隨從在與陳小浩相距不遠的一席坐下，個個精幹硬朗，顯然都身懷武藝。陳小浩瞧得真切，那日在餛飩曲中打砸的三名錦袍客並不在其中。
又過得一刻多鍾，宅外唱禮官先後高聲唱道：“永王爺到！”、“壽王爺”、“信王爺到！”、“昌樂公主到”，永王李璘為當今聖上第十六子，壽王李瑁為第十八子，信王李瑝為第二十三子。王元寶家宴，竟然請來了三個王爺、一個公主，實是莫大的榮光。席間一片轟動，眾人紛紛引頸觀望。
不一會兒，王元寶麵有得色，滿麵紅光，陪著王爺、公主進來，一群人前呼後擁地穿過偏廊，當中三男穿戴三梁冠、絳紗袍，養尊處優，依年紀長幼，正是永王、壽王和信王，另一女雍容華貴，凜然不可侵犯，當是唐玄宗之女昌樂公主。在一眾侍從、宮女中，陳小浩一眼便看見胡不歸，二人輕輕點了點頭，心領神會。這些侍從、宮女全被安排在上院，近身服侍王爺、公主。
賓客落座，主禮官高聲唱道：“上菜！”一百多名仆人、婢女端著菜盤，魚貫而出，分成三批，分別為前、中、上院的賓客上菜，一千多人的家宴，紛繁而有序。
陳小浩知道，家宴的主廚是段德明，和他的接觸次數雖然不多，但每次聽他說起美食，如數家珍，廚藝自是十分了得，心中甚是期待。婢女上的第一道菜，驟看似一隻金錢龜趴在碟中，兩側各放三兩根青菜，讓人胃口大開，饞誕欲滴。席間一名多次參加“暖寒之會”的周姓老翁介紹道，此菜以雞蛋、發菜和雞脯肉為主料釀製而成，切成圓片形如古錢幣，故稱“釀金錢發菜”，是王元寶宴客必上的第一道菜，寓意“發財致富、吉利如意”。長安城中商人、富戶都以為王元寶發跡，是吃了發菜的緣故，紛紛仿效，成為長安城內外的時尚珍肴。陳小浩挾了一片放進口中，果然軟滑爽口，奇香撲鼻。
仆人、婢女接連上菜，一道道名貴精美的珍饈相繼擺上了桌麵。露漿山子羊蒸、咄嗟膾、金銀夾花平截、升平炙、五生盤……菜式令人眼花繚亂，珍貴的食材比之皇家筵席亦不遑多讓。周翁指著“升平炙”菜碟道：“這道菜以羊舌、鹿舌為食材，尋常人難得一食。”其中有一道菜名為“渾羊歿忽”，周翁特別介紹道：“此菜取鵝拔毛及去五髒，釀以肉及糯米飯，五味調和。再取羊一口剝靜去腸胃，置鵝於羊中，縫合炙之。烤熟之後取鵝渾食之，不吃羊肉，既有羊肉腥香又有鵝肉香味，端的是珍貴！”
主食有胡餅、水晶龍鳳糕、玉露團和相粥白玄黃，任君取食。周翁介紹道：“喜歡香脆的可食胡餅，做法大約是白麵餅胚，抹油撒芝麻，放爐子裏烤熟；喜歡嚼頭的可食水晶龍鳳糕，它以糯米棗子製成，甜香有彈勁；喜歡不粘牙的可食玉露團，酥鬆清香；相粥白玄黃則是將粟、乳、豆三種粥混合在一起，呈現三種顏色，製作耗時。”
王元寶家宴當然離不開酒水，郢州之富水，烏程之若下，滎陽之土窟春，富平之石凍春，劍南之燒春，還有西域的三勒漿，名酒薈萃，任君開懷暢飲。
酒酣耳熱之際，陳小浩起身離席，佯裝取酒，經過王銲、邢縡的五名隨從酒席。這五人神態琚傲，大杯喝酒，大聲談笑，對旁人並不忌諱。他一來一回間，已聽得其中一人是點蒼葉掌門，姓樊，另一人被稱為紫陽真人，似是樊掌門的朋友。其餘三人為點蒼葉門人。
席間眾人觥斛交錯，饕餮盛宴，無不嘖嘖連聲、交口稱讚。
酒足飯飽，賓客陸續退場。一名王宅仆人來到陳小浩跟前，詢問道：“這位可是嶺南的陳郎君？”陳小浩道了聲喏。那仆人道：“段大廚請陳郎君到後廚一聚。”陳小浩隨著那仆人，穿過偏廊，再經花園中的一道拱門，進入後院。那仆人在宅中似甚有地位，負責警戒的家丁見了，均微笑點頭放行。
後院與上院相並排，上院又稱為“禮賢堂”，大殿牆壁鑲金飾銀，用沉香檀木作欄杆，以玉石鋪設地板，以錦文石作為殿柱基礎。大紅燈籠一路高掛，陳小浩低目一看，隻見足踏的花園小徑，竟然是以無數的開元通寶鋪設地麵，不禁嚇了一跳。那仆人笑道：“銅錢鋪路，用以防滑。莫說陳郎君瞠目結舌，多少名僚巨賈，初次見了還不都是大開眼界！”禮賢堂的宴會還沒結束，遠遠望去，衣香鬢影，人影幢幢，時有仆人、婢女端著菜碟、菜盤出入，這些器皿全是金銀玉石所製，比之中院、前院，實是高了一大檔次！
到得後廚，二十多名廚子已開始清洗收拾廚具，段德明忙活了一天，一邊指揮著廚子工作，一邊在後廚旁的小花園閑步。陳小浩抱拳道：“今日盛宴，席間滿是讚美之詞，都說段大哥的廚藝獨步長安！”段德明嗬嗬笑道：“賢弟過獎了，天下高明的廚子多了，隻要大家吃得高興，不辱沒東家名聲，我就知足了。”領路的仆人作了一揖，自行離去。
二人行到僻靜處，陳小浩道：“長孫都尉沒有來麽？”段德明道：“因為有王公大臣參加暖寒之會，他率領金吾衛在外頭警戒，你別看現在外麵靜悄悄的，實際有數以百計的金吾衛在王宅四周暗中巡視呢，四位王爺、公主倘若有任何一人損手傷腳的，莫說是王元寶，都尉和金吾衛也跑不了幹係。不過也別擔心他餓肚子，他吃我的私廚還少麽？”說著哈哈一笑。
陳小浩低聲道：“我在席間，一邊享受著你烹調的美食，一邊進行觀察。戶部郎中王銲、城中豪客邢縡都來了。”段德明點了點頭，道：“此處不宜詳談，等會你隨我從後院小門出去，都尉在前麵巷子裏等著我們。”
夜色籠罩著長安城，亭台樓閣上的一片片燈火，點亮了夜空，雪仍未停止，白色的雪花如柳絮，如棉花，如鵝毛般在風中飄飄灑灑。
“咚……咚……咚……”遠處鍾樓處傳來悠揚的暮鼓撞擊之聲，提醒即將宵禁的一更鼓點響起。飲宴的賓客紛紛離席，各自返回。禮賢堂內的王公大臣也作揖行禮，寒喧道別，相繼離開。王元寶站在大門外相送，不亦樂乎。
段德明督促眾廚子加緊清理後廚，在王宅留宿的廚子、仆人、婢女則開始收拾桌椅、清洗餐具，一千多人的筵席，怕是還要忙一二天才能完全收拾妥當。段德明指揮眾人忙活，一絲不苟，條理井然。他平時一臉笑嗬嗬、滿不在乎的樣子，但做起事來另有一股威嚴，一眾人等均依他之言行事。陳小浩看在眼裏，心裏暗暗稱奇。
段德明打點好一切後，與陳小浩從後花園的小門離開。出了醴泉坊，沿著西市前行，經過一條偏僻陰暗的小巷時，一個店子的鋪門虛掩，內裏的人咳了一聲，輕聲道：“胖子！”聽聲音分辨出是長孫敬業。二人折入店內。
裏間點了一盞燈火如黃豆般的煤油燈，搖拽暗淡的燈光下，長孫敬業道：“陳少俠，今日可有收獲？”陳小浩道：“遵從都尉吩咐，我看到王銲和邢縡和一同結伴前來，他們關係十分密切，而且不避諱他人。所帶來的隨從中，一人是點蒼葉掌門，姓樊，一人叫紫陽真人。似乎都是邢縡請來的食客，我怕引起他們的注意，沒有進一步接近他們。”頓了一頓，輕笑道：“還有一個收獲，就是品嚐了段大哥親手烹製的珍饈，簡直驚為天人。”三人均是失聲而笑。
長孫敬業略一沉吟，道：“城中鬧事的錦袍客都是點蒼葉的弟子，但此前沒聽說掌門人樊禹也到了長安城，至於紫陽真人，據說此人是五門七派八宗十洞天中的正陽派傳人，武藝極高，正陽派的弟子很少參與政事，不知受了什麽蠱惑，竟然與點蒼葉為伍？！王銲的兄長是聖上身邊的紅人，深得聖上恩寵，估計不敢明麵胡來，但清除政治異己，也用不著請出這般高人吧？”
陳小浩道：“正陽派能列入五門七派，想必十分厲害。”
長孫敬業道：“正陽派的開山祖師爺是東漢鹹陽人，uu看書w.uuashu姓鍾離，名權，字雲房，一字寂道，號正陽子，又號和穀子，身長八尺，官至大將軍，後因兵敗入隱於晉州羊角山，道成，又被稱為漢鍾離。”
陳小浩道：“那紫陽真人葷、酒不拒，想必不是什麽善類。”段德明憨笑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紫陽真人若能像其師尊祖正陽子般清淡高雅，怎會與樊禹為伍！我今天也有個收獲，兩位兄弟可想聽聽？”
長孫敬業一掌切在段德明肚皮上，道：“葫蘆裏賣什麽藥？快說。”段德明吃痛，摸了摸肚皮，嗬嗬笑道：“暖寒會席間，戶部郎中王銲向東家提出，請我後天到他宅中烹製魚鱠，東家不敢不答應。”長孫敬業喜道：“這乃天賜良機，我正愁如何才能潛入王郎中宅內查勘線索呢。王郎中畢竟是朝廷大臣，無憑無據之下，對他進行直接的詢問，怕會引起軒然大波，金吾衛也擔當不起這個責任。陳少俠，這回恐怕仍得委屈你，裝扮成段胖子的下手，一起混進王郎中宅進行查勘。”陳小浩道：“甚好，我可以借機向段大哥偷學廚藝了！”段德明笑道：“陳郎君做個配菜的二廚綽綽有餘，隻是太俊俏了些。”
陳小浩道：“我陪段大哥到王宅掌廚，不知會不會碰到那日在餛飩曲廝打的三個錦袍客？若被他們認出我，怕壞了大事。”長孫敬業道：“我已遣金吾衛跟蹤他們，三人都是點蒼葉門人，職位低微，他們是邢縡的食客，宿於邢宅，料不會出現於王宅。”
當下，三人計議妥當，分頭離開。陳小浩加緊腳步，於一更三點宵禁前返回到玄都觀中。
王元寶宅位於西市北麵的醴泉坊，占地廣闊，規模宏大，氣勢磅礴，殿頂簷角，照壁窗牖，皆飾琉璃。琉璃之美，龍鱗不足專其瑩，蟬翼安能擬其薄，金碧輝煌，美侖美奐。
是日，仆人一早就將府外的巷子積雪清掃幹淨，奉上熱氣騰騰的餐食、溫熱的酒炙，凡過往之人，均可取食。酒炙以巴戟天、沙苑子、杜仲、鹿茸、菟絲子、肉桂、海馬等名貴中藥材浸製而成，飲用後可驅寒保暖，活血補腎壯陽，大受歡迎。
下午申時開始，陸續有賓客登門。府中前院住了一批各地到長安城準備科舉考試、求取功名的士子，王宅管吃管住，酒肉招待，車馬接送。逢上暖寒之會，前院筵開數十席，招呼左鄰右舍和普通賓客，從偏門進出，院中人頭湧湧，人聲鼎沸，人數以百千計，熱鬧非凡。
將近酉時，宅第張燈結彩，喜氣洋洋，尊貴的賓客陸續到來，筵席分設於中院和上院。二十多名家丁擔負起了警戒任務，維持秩序，當中有六名膚色黝黑的西域點蒼奴，引來許多賓客的矚目。
陳小浩所持的是段德明贈送的禮賓貼，屬尊貴賓客之列，席位設於中院。王元寶親自站在大門簷下，迎揖賓客，隻見他年約五十開外，稍顯肥胖，穿著綢緞袍服，以純金絲線繡著各式圖案，花團錦簇，祥光四射。巷子車水馬龍，王公貴胄、城中豪客相繼而至。陳小浩遞了請貼，一旁的唱禮官唱道：“嶺南貴客陳郎到！”王元寶抱拳作揖，笑態可掬，道了聲：“感謝賞臉，歡迎之至！”陳小浩也作揖還禮，在王宅仆人引領下，經偏廊穿過前院，直抵中院，按貼子上預設的席設坐下。
暖寒之會所請的貴賓，不少是王公貴胄、朝中重臣，偏廊的廊道隔幾米就排列一名家丁，不準閑雜人等靠近。而貴賓所帶來的侍衛隨從，多半安排於中院入席。陳小浩仔細觀察進入上院的賓客，雖都是陌生麵孔，但聽著唱禮官的唱名，也逐一對得上號。大約又過了二刻鍾，聽得宅外唱禮官連續高聲唱道：“戶部郎中王銲到！”、“鴻臚少卿邢璹公子邢縡到！”陳小浩心中一動，凝神觀察。
不一會兒，隻見兩人相偕進來，左側一人穿著紫色大團花圓領綾羅襴袍，頭頂襆頭，足踏烏皮六合靴，腰帶用玉帶鉤，年約五十，麵圓多肉。右側一人年紀與之相若，穿著圓領窄袖袍衫，身材高大，麵有橫肉，自帶惡相。二人昂首闊步，大聲談笑，趾高氣揚，目中無人。依服飾，陳小浩斷定左側之人為王銲，右側之人為邢縡。他們後麵跟著五名隨從，目光機警，左右環顧。陳小浩側目，避過他們的目光。王銲、邢縡談笑著進入上院，神態熟絡，五名隨從在與陳小浩相距不遠的一席坐下，個個精幹硬朗，顯然都身懷武藝。陳小浩瞧得真切，那日在餛飩曲中打砸的三名錦袍客並不在其中。
又過得一刻多鍾，宅外唱禮官先後高聲唱道：“永王爺到！”、“壽王爺”、“信王爺到！”、“昌樂公主到”，永王李璘為當今聖上第十六子，壽王李瑁為第十八子，信王李瑝為第二十三子。王元寶家宴，竟然請來了三個王爺、一個公主，實是莫大的榮光。席間一片轟動，眾人紛紛引頸觀望。
不一會兒，王元寶麵有得色，滿麵紅光，陪著王爺、公主進來，一群人前呼後擁地穿過偏廊，當中三男穿戴三梁冠、絳紗袍，養尊處優，依年紀長幼，正是永王、壽王和信王，另一女雍容華貴，凜然不可侵犯，當是唐玄宗之女昌樂公主。在一眾侍從、宮女中，陳小浩一眼便看見胡不歸，二人輕輕點了點頭，心領神會。這些侍從、宮女全被安排在上院，近身服侍王爺、公主。
賓客落座，主禮官高聲唱道：“上菜！”一百多名仆人、婢女端著菜盤，魚貫而出，分成三批，分別為前、中、上院的賓客上菜，一千多人的家宴，紛繁而有序。
陳小浩知道，家宴的主廚是段德明，和他的接觸次數雖然不多，但每次聽他說起美食，如數家珍，廚藝自是十分了得，心中甚是期待。婢女上的第一道菜，驟看似一隻金錢龜趴在碟中，兩側各放三兩根青菜，讓人胃口大開，饞誕欲滴。席間一名多次參加“暖寒之會”的周姓老翁介紹道，此菜以雞蛋、發菜和雞脯肉為主料釀製而成，切成圓片形如古錢幣，故稱“釀金錢發菜”，是王元寶宴客必上的第一道菜，寓意“發財致富、吉利如意”。長安城中商人、富戶都以為王元寶發跡，是吃了發菜的緣故，紛紛仿效，成為長安城內外的時尚珍肴。陳小浩挾了一片放進口中，果然軟滑爽口，奇香撲鼻。
仆人、婢女接連上菜，一道道名貴精美的珍饈相繼擺上了桌麵。露漿山子羊蒸、咄嗟膾、金銀夾花平截、升平炙、五生盤……菜式令人眼花繚亂，珍貴的食材比之皇家筵席亦不遑多讓。周翁指著“升平炙”菜碟道：“這道菜以羊舌、鹿舌為食材，尋常人難得一食。”其中有一道菜名為“渾羊歿忽”，周翁特別介紹道：“此菜取鵝拔毛及去五髒，釀以肉及糯米飯，五味調和。再取羊一口剝靜去腸胃，置鵝於羊中，縫合炙之。烤熟之後取鵝渾食之，不吃羊肉，既有羊肉腥香又有鵝肉香味，端的是珍貴！”
主食有胡餅、水晶龍鳳糕、玉露團和相粥白玄黃，任君取食。周翁介紹道：“喜歡香脆的可食胡餅，做法大約是白麵餅胚，抹油撒芝麻，放爐子裏烤熟；喜歡嚼頭的可食水晶龍鳳糕，它以糯米棗子製成，甜香有彈勁；喜歡不粘牙的可食玉露團，酥鬆清香；相粥白玄黃則是將粟、乳、豆三種粥混合在一起，呈現三種顏色，製作耗時。”
王元寶家宴當然離不開酒水，郢州之富水，烏程之若下，滎陽之土窟春，富平之石凍春，劍南之燒春，還有西域的三勒漿，名酒薈萃，任君開懷暢飲。
酒酣耳熱之際，陳小浩起身離席，佯裝取酒，經過王銲、邢縡的五名隨從酒席。這五人神態琚傲，大杯喝酒，大聲談笑，對旁人並不忌諱。他一來一回間，已聽得其中一人是點蒼葉掌門，姓樊，另一人被稱為紫陽真人，似是樊掌門的朋友。其餘三人為點蒼葉門人。
席間眾人觥斛交錯，饕餮盛宴，無不嘖嘖連聲、交口稱讚。
酒足飯飽，賓客陸續退場。一名王宅仆人來到陳小浩跟前，詢問道：“這位可是嶺南的陳郎君？”陳小浩道了聲喏。那仆人道：“段大廚請陳郎君到後廚一聚。”陳小浩隨著那仆人，穿過偏廊，再經花園中的一道拱門，進入後院。那仆人在宅中似甚有地位，負責警戒的家丁見了，均微笑點頭放行。
後院與上院相並排，上院又稱為“禮賢堂”，大殿牆壁鑲金飾銀，用沉香檀木作欄杆，以玉石鋪設地板，以錦文石作為殿柱基礎。大紅燈籠一路高掛，陳小浩低目一看，隻見足踏的花園小徑，竟然是以無數的開元通寶鋪設地麵，不禁嚇了一跳。那仆人笑道：“銅錢鋪路，用以防滑。莫說陳郎君瞠目結舌，多少名僚巨賈，初次見了還不都是大開眼界！”禮賢堂的宴會還沒結束，遠遠望去，衣香鬢影，人影幢幢，時有仆人、婢女端著菜碟、菜盤出入，這些器皿全是金銀玉石所製，比之中院、前院，實是高了一大檔次！
到得後廚，二十多名廚子已開始清洗收拾廚具，段德明忙活了一天，一邊指揮著廚子工作，一邊在後廚旁的小花園閑步。陳小浩抱拳道：“今日盛宴，席間滿是讚美之詞，都說段大哥的廚藝獨步長安！”段德明嗬嗬笑道：“賢弟過獎了，天下高明的廚子多了，隻要大家吃得高興，不辱沒東家名聲，我就知足了。”領路的仆人作了一揖，自行離去。
二人行到僻靜處，陳小浩道：“長孫都尉沒有來麽？”段德明道：“因為有王公大臣參加暖寒之會，他率領金吾衛在外頭警戒，你別看現在外麵靜悄悄的，實際有數以百計的金吾衛在王宅四周暗中巡視呢，四位王爺、公主倘若有任何一人損手傷腳的，莫說是王元寶，都尉和金吾衛也跑不了幹係。不過也別擔心他餓肚子，他吃我的私廚還少麽？”說著哈哈一笑。
陳小浩低聲道：“我在席間，一邊享受著你烹調的美食，一邊進行觀察。戶部郎中王銲、城中豪客邢縡都來了。”段德明點了點頭，道：“此處不宜詳談，等會你隨我從後院小門出去，都尉在前麵巷子裏等著我們。”
夜色籠罩著長安城，亭台樓閣上的一片片燈火，點亮了夜空，雪仍未停止，白色的雪花如柳絮，如棉花，如鵝毛般在風中飄飄灑灑。
“咚……咚……咚……”遠處鍾樓處傳來悠揚的暮鼓撞擊之聲，提醒即將宵禁的一更鼓點響起。飲宴的賓客紛紛離席，各自返回。禮賢堂內的王公大臣也作揖行禮，寒喧道別，相繼離開。王元寶站在大門外相送，不亦樂乎。
段德明督促眾廚子加緊清理後廚，在王宅留宿的廚子、仆人、婢女則開始收拾桌椅、清洗餐具，一千多人的筵席，怕是還要忙一二天才能完全收拾妥當。段德明指揮眾人忙活，一絲不苟，條理井然。他平時一臉笑嗬嗬、滿不在乎的樣子，但做起事來另有一股威嚴，一眾人等均依他之言行事。陳小浩看在眼裏，心裏暗暗稱奇。
段德明打點好一切後，與陳小浩從後花園的小門離開。出了醴泉坊，沿著西市前行，經過一條偏僻陰暗的小巷時，一個店子的鋪門虛掩，內裏的人咳了一聲，輕聲道：“胖子！”聽聲音分辨出是長孫敬業。二人折入店內。
裏間點了一盞燈火如黃豆般的煤油燈，搖拽暗淡的燈光下，長孫敬業道：“陳少俠，今日可有收獲？”陳小浩道：“遵從都尉吩咐，我看到王銲和邢縡和一同結伴前來，他們關係十分密切，而且不避諱他人。所帶來的隨從中，一人是點蒼葉掌門，姓樊，一人叫紫陽真人。似乎都是邢縡請來的食客，我怕引起他們的注意，沒有進一步接近他們。”頓了一頓，輕笑道：“還有一個收獲，就是品嚐了段大哥親手烹製的珍饈，簡直驚為天人。”三人均是失聲而笑。
長孫敬業略一沉吟，道：“城中鬧事的錦袍客都是點蒼葉的弟子，但此前沒聽說掌門人樊禹也到了長安城，至於紫陽真人，據說此人是五門七派八宗十洞天中的正陽派傳人，武藝極高，正陽派的弟子很少參與政事，不知受了什麽蠱惑，竟然與點蒼葉為伍？！王銲的兄長是聖上身邊的紅人，深得聖上恩寵，估計不敢明麵胡來，但清除政治異己，也用不著請出這般高人吧？”
陳小浩道：“正陽派能列入五門七派，想必十分厲害。”
長孫敬業道：“正陽派的開山祖師爺是東漢鹹陽人，uu看書w.uuashu姓鍾離，名權，字雲房，一字寂道，號正陽子，又號和穀子，身長八尺，官至大將軍，後因兵敗入隱於晉州羊角山，道成，又被稱為漢鍾離。”
陳小浩道：“那紫陽真人葷、酒不拒，想必不是什麽善類。”段德明憨笑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紫陽真人若能像其師尊祖正陽子般清淡高雅，怎會與樊禹為伍！我今天也有個收獲，兩位兄弟可想聽聽？”
長孫敬業一掌切在段德明肚皮上，道：“葫蘆裏賣什麽藥？快說。”段德明吃痛，摸了摸肚皮，嗬嗬笑道：“暖寒會席間，戶部郎中王銲向東家提出，請我後天到他宅中烹製魚鱠，東家不敢不答應。”長孫敬業喜道：“這乃天賜良機，我正愁如何才能潛入王郎中宅內查勘線索呢。王郎中畢竟是朝廷大臣，無憑無據之下，對他進行直接的詢問，怕會引起軒然大波，金吾衛也擔當不起這個責任。陳少俠，這回恐怕仍得委屈你，裝扮成段胖子的下手，一起混進王郎中宅進行查勘。”陳小浩道：“甚好，我可以借機向段大哥偷學廚藝了！”段德明笑道：“陳郎君做個配菜的二廚綽綽有餘，隻是太俊俏了些。”
陳小浩道：“我陪段大哥到王宅掌廚，不知會不會碰到那日在餛飩曲廝打的三個錦袍客？若被他們認出我，怕壞了大事。”長孫敬業道：“我已遣金吾衛跟蹤他們，三人都是點蒼葉門人，職位低微，他們是邢縡的食客，宿於邢宅，料不會出現於王宅。”
當下，三人計議妥當，分頭離開。陳小浩加緊腳步，於一更三點宵禁前返回到玄都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