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季昌、李嗣業和陳小浩傾談了一個多時辰,主廚的道士奉上飯菜,招呼眾人用膳。用膳完畢,已到下午申時。席間,薛季昌邀陳小浩夜觀天象,延日再往長安。


    李嗣業軍務繁忙,決定帶領兩名護衛下山,臨出觀前,從懷中取出一錠足五兩的金子和二百文開元通寶,道:“這些銀子給少俠作為到長安途中的開銷之用。我在京城勝業坊有一個秘密聯絡點,南臨東市,專賣文房四寶,名為‘丹青堂’,店家是郭舉的堂兄郭源,你找到郭源,報上名號,自可聯係上本將軍或薛天師,日後使費不足時,均由丹青堂開銷。”


    陳小浩知道李嗣業是一個豪爽豁達之人,不喜拖泥帶水,也不推辭,道了聲謝,接過放入懷中。


    李嗣業離開後,玄清道長帶陳小浩到客房中歇息。


    這晚秋涼如水,拔仙台下,山嶺綿延,影影幢幢,狂風凜冽,巨石嶙峋,如鬼如魅。


    子時將至,正是夜觀天象的最佳時機。陳小浩隨薛季昌上到拔仙台。夜空在四野茫茫的大山襯托下更加深邃幽藍,讓人感到幾分孤獨和淒涼。拔仙台上建有石欄扶手,站在秦嶺大地的最高點,大有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之氣概。


    薛季昌指著天上北鬥七星,道:“夜空廣袤,星海浩瀚,早在三千年前,有一部叫《鶡冠子》的古書上便記載:鬥柄東指,天下皆春,鬥柄南指,天下皆夏,鬥柄西指,天下皆秋,鬥柄北指,天下皆冬。是為觀象授時,通過觀察天象的變化,可預知人間世事!”


    陳小浩點頭稱是。


    薛季昌道:“遠古巫鹹、楚人甘德、魏人石申三位星象大師通過夜觀天象,與天人進行心靈感應,究天人之際,知天人之意。及至上承東漢、下啟西晉的曹魏、蜀漢、東吳三國時期,吳國太史令陳卓綜合甘德、石申與巫鹹三家星圖,繪成了全天星圖,將星空分為二百八十三官共一千四百六十五星。二百八十三官含三垣四象二十八宿。”


    陳小浩道:“三垣四象二十八宿具體所指是什麽?”


    薛季昌道:“三垣是指紫微垣、太微垣、天市垣,即北天和東宮、南宮附近不包括二十八宿的那些星座。四象是指東方蒼龍、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和北方玄武。二十八宿是指四象分布於黃道和白道近旁,環天一周。每象各分七段,稱為“宿”,分別為東方蒼龍之象,含角、亢、氐、房、心、尾、箕七宿;南方朱雀之象,含井、鬼、柳、星、張、翼、軫七宿;西方白虎之象,含奎、婁、胃、昴、畢、觜、參七宿;北方玄武之象,含鬥、牛、女、虛、危、室、壁七宿。”


    陳小浩道:“原來如此,古人是通過觀察星象變化,來預測國運、命理的。”


    薛季昌道:“日月星辰,變幻莫測,其中的學問十分深奧,少俠若想學習,本天師日後可以為你一一道來。”


    陳小浩道:“願垂聆教誨!”


    薛季昌神色凝重,道:“天垂象,見吉凶,王朝更迭,國運興衰,帝王命數,蒼生禍福,皆可從星象中得到映射與預警。自天寶十載(751年)入秋,本天師夜觀天象,累月至今。但見鬥轉星移,亂象頻生,尤其是這幾天,星象更顯怪異,突現熒惑守心之象,乃大凶之兆。”


    陳小浩道:“何為熒惑守心?請天師賜教。”


    薛季昌指著天空中的一顆亮燦燦的星星,道:“你看,天上那顆星星是不是很亮?熒熒如火,故名熒惑星,多為悖亂、殘賊、疾、喪、饑、兵之象。反道二舍以上,居之,三月有殃,五月受兵,七月半亡地,九月太半亡地。因與俱出入,國絕祀。如今熒惑侵入蒼龍中的心宿,此乃蒼龍之心,熒熒火光,離離亂惑,預兆將會天降大禍,天下大亂不遠矣!”


    薛季昌所指的那顆熒惑星,就是火星。陳小浩腦海中閃現了大學期間所學的天文常識——火星與地球的距離大約六點四億裏,是地球到月球距離的一千倍;火星比地球小,赤道半徑約為地球的一半,質量約為地球的十分一;火星上的大氣相當稀薄,主要成分是二氧化碳;火星上的表麵溫度白天為28c,夜間則為—132c;火星表麵是冰凍的,沒有水,橘紅色外表是地表的赤鐵礦,夜空中望去,猶如紅紅的火焰,亮度變幻無常,令人迷惑,古人因此將其命名為“熒惑”星。


    陳小浩循著薛季昌的手指遙望天際,果見火星停留在天蠍座一顆最亮的恒星間,連成一線,天上最赤紅的兩顆天體匯聚在一起,十分引人注目,問道:“另外一顆天星,想必就是心宿了?!”


    薛季昌點了點頭,沉聲道:“孺子可教也,心宿是二十八星宿之一,歸屬東方蒼龍七宿,共有三顆星,中央的大星亦稱為明堂,代表天王、天子。前後兩顆星分別代表太子與庶子。有言曰‘心為明堂,熒惑廟也’,熒惑與大星關連甚密,稱為廟,熒惑與心星遇,則縞素麻衣,在其南、在其北,皆為死亡。預示大人易政,主去其功。王、將軍為亂,大臣為變,謀其主,諸侯接起。”


    陳小浩道:“天師適才所說‘反道二舍以上,居之’,是不是熒惑在心宿附近發生運行方向的改變,其運行方向或由順行轉為逆行,或由逆行轉為順行,並停留在心宿一段時間,即為熒惑守心,預示了天災人禍、朝代更迭、王侯將相星墜。而熒惑入太微、入南鬥亦是同理。”


    薛季昌定睛看著陳小浩,道:“陳少俠舉一反三,觸類旁通,智慧非凡。”


    陳小浩訕笑道:“鄙人對天文所知不多,隻不過曾在就讀的清華大學裏聽教授說過一二,在天師麵前班門弄斧,貽笑大方了。”


    薛季昌道:“清華大學?這是一所什麽學堂?”陳小浩情知說漏了嘴,道:“是鄙人家鄉的一個書塾名稱,書塾中的先生對星象略有涉獵而已。”


    薛季昌哦了一聲,道:“鄉下書塾的先生能有此見識,實屬不易。”頓了一頓,續道:“熒惑為悖,外則理兵,內則理政。大臣爭權,遠近不相聽,國分為二,這正是本天師憂心忡忡之處。”


    陳小浩見薛季昌夜觀天象,掐指算來,一一推測唐朝將要發生的巨變,料事如神,心中不禁大為敬服,道:“玄宗皇帝敬重天師,稱天師為道兄。天師何不向玄宗進言,說明其中利害,讓他加以防範?”


    薛季昌麵有難色,歎了一口氣道:“星卜之術,本為好心助人、修積功德所用,隻能順天承運。倘若泄漏天機,就會泄氣、失勢、失機,殃及施受;更甚者逆天改運,或被邪惡利用,則害人害己,禍國映民,罪莫大焉!何況……”揮了揮拂塵,遙望長安方向,良久不語。


    陳小浩靜靜佇立,不敢打斷他的話語。


    薛季昌過了好一會,道:“君王之心深不可測,如今玄宗皇帝身側小人當道,群魔亂舞,凶險四伏,本天師曾冒險進言,但聖上被邪魔外道蠱惑,心性迷失,聽不進本天師獻言,表麵上恭維有加,實則敷衍了事,想必心中還竊笑本天師杞人憂天呢?!本天師之言,不知何解又傳到了小人之耳,小人心生妒忌,蠢蠢欲動,要對本天師不利,因此本天師及時辭歸南嶽,以免陷入囹圄。與玄宗告別之時,聖上暗中托我匡扶皇室,協助太子,或者他也感應到了什麽不祥之兆吧。”


    陳小浩道:“天師所指的小人,莫非就是宰相李林甫和貴妃族兄楊國忠?”


    薛季昌眉頭輕皺,道:“楊國忠隻是一個不學無術,放蕩無行,蠱惑聖上,專權亂政,敗壞朝綱之輩,難以成大事;聖上待李林甫不薄,李林甫縱有異心,亦不敢公然與聖上分庭抗禮!但他欲另立太子,因此與當今太子李亨交惡。他心裏深知,若李亨即位,必對自己不利。這些年來他麾下聚集了一批奇人異士,逐漸形成一股顛覆朝廷的勢力,尤其是他的幕賓慕容晦更是一個深不可測之人,這股力量以擁護李林甫為名,成立了一個隱蔽的‘縛龍門’組織,李林甫與這一組織若即若離,放而任之,若縛龍門成功,他或可另立太子甚至籍此稱帝,若縛龍門失敗,他又可對外宣稱毫不知情,推卸得幹幹淨淨。這一年來‘縛龍門’蠢蠢欲動,昨日伏擊右威衛將軍李嗣業,實為斬龍手足之舉,一擊不成,後繼必定還有更瘋狂的舉動。”


    陳小浩道:“依天師之言,‘縛龍門’要對付的不僅僅是太子李亨,其瘋狂之舉,還可能危及整個社稷,”


    薛季昌道:“不錯。本天師讓嗣業將軍前來相聚,便是商議化解時困之策。李將軍乃將帥之才,擅於指揮千軍萬馬作戰,對付由奇人異士組成的‘縛龍門’,卻非其所長。吾與少俠雖初次見麵,但一見如故,談國運時勢,知無不言,少俠心中應甚是奇怪吧?!”


    陳小浩道:“願聽天師教誨。”


    薛季昌微微一笑,道:“少俠來自嶺南,本天師推算,應是來自南海之濱的東官郡寶安鄉。因境內有一山名曰寶山,山有寶,得寶者安,故而得名。”


    陳小浩大吃一驚,自穿越到唐朝,從未向人透露自己的家鄉,道:“天師神機妙算,如何得知鄙人的家鄉?”


    薛季昌道:“本天師常於南嶽修煉,知曉嶺南地理。前夜吾夜觀天象,見一顆流星自南海而起,掠過天際。掐指算來,乃‘大鵬展翅,緣起寶安’的卦象。在混沌的星空之中,出現流星,就似將黑幕割開了一個口子,或是上天憐憫,天佑我大唐。如本天師沒算錯,少俠正是那大鵬展翅之人。本天師身份特殊,既不便親自出麵,亦非破解‘縛龍門’困局之人,冀盼少俠代為周旋,以解時困。”


    薛季昌恍如有天眼一般,看穿了自己的來曆。陳小浩凜然,背脊升起一道寒氣,不禁打了一個寒顫,幾乎脫口而出,將自己來自於公元二十一世紀的機密告知薛季昌,猛然又想到袁天正、郝輝的叮囑:絕不得向任何人透露真實身份,否則必遭天譴!遲疑了一會,道:“天師實乃神人,鄙人正是寶安人氏。到長安尋訪故友,機緣巧合,得以聆聽天師教誨。隻是鄙人一介布衣,有何能力助天師解時困破危局?”


    薛季昌道:“凡曆朝遇大劫大難,化解厄運,點破困局,均須有緣之人。無緣之人,縱使他超凡脫俗,或權傾朝野,uu看書 .ukshu 或技藝蓋世,亦隻能是一個旁觀者,對時局無助。前夜本天師見南海起流星,而少俠正是來自南海之人,實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舍少俠更無他人,望少俠莫再推卻。”


    陳小浩忖道,自己從現代穿越到唐朝的任務之一就是匡扶正統,薛季昌所托的任務亦然,或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道:“鄙人原欲往長安等地遊曆,天師如有所命,但請吩咐,鄙人必定全力以赴,”


    薛季昌喜道:“如此極好!長俠本欲往長安遊曆,正好覷準時機化解厄局。本天師修書一封,你到長安後持函去崇業坊玄都觀找荊朏道長,於玄都觀長住即可。荊朏道學高深,為時所賢,太尉房琯每執師資之禮拜謁,朝中名士無不遊於荊公之門。住下後,你聯係郭源,他自會安排一切事宜。”


    陳小浩道:“悉聽天師定奪。”


    薛季昌道:“‘縛龍門’十分隱秘,本天師亦未得窺全豹。”拂塵向著北方天幕一指,道:“這一年來,北方天象風雲際會,雲譎波詭,似有群魔亂舞之象。茫茫世間,還充斥著許多未知之數,但究竟是天災?或是人禍?或是哪種神秘的生物作祟?本天師還參祥不透,實在令本天師困擾!”


    陳小浩道:“既然未知,唯有以不變應萬變了。”


    薛季昌道:“確實如此,本天師揣測,掌管‘縛龍門’的極可能是李林甫的幕賓慕容晦,此人深藏不露,不清楚其來曆門派,我們目前不易輕舉妄動,唯有一方麵做好防備,一方麵暗中追查,冀抽絲剝繭,最終將縛龍門一網打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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