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思亂想著,不知過了多久,還不見他上來。我從床上起來,沒有穿鞋子輕輕走下樓,看到他正在客廳一支接一支地吸著煙。屋外月色不明,滿室煙霧繚繞,使得他看起來都有些不真實。


    我立在一旁靜靜看著他,心扯得有些痛,看他一支吸完又拿出一支,我忍不住上去按住他的手,痛惜說著:“不要抽了,傷身體。”


    他看著突然出現的我一愣怔,把煙放了回去。半晌,聲音有些沉重:“小薇,我準備把白酒公司的股份,都轉給盧南。”


    我點點頭,疏盡多少家財,我都不在意。隻是有些好奇他為什麽這麽做。


    子越徐徐說著:“我是靠白酒公司起家的,當時盧南動了不少關係。離婚的時候,我給了她些股權補償。本來想等華北分部做得大一些,就單獨抽出來。現在既然她鬧騰起來了,索性都還給她。”


    看著他沉痛的神色,我有些心疼地握住他的手。細細思量,其實他一直在努力掙脫這份束縛。包括他並購周亦的酒廠,收留周川公司集體辭職的人員,固然有報複的原因,卻也在為他的抽身作著準備。


    可是現在的情形,讓他的計劃完全改變。這家白酒公司,是他多年的心血啊。


    “如果轉給她,還是不罷休呢?”想著盧南的要挾,手裏有他的把柄,我不由擔心。


    “我在準備移民,放心。”他吐口煙圈,有那個大人物幫忙,即使盧南不罷休,也能支應一陣子。可是移民,子越半生的心血,在國內的事業,也就全舍棄了。


    我忽然心慌起來,我和他的姻緣,居然要闖過這麽多的險阻。是兩個人,甚至兩股勢力的抗衡。


    我有些不安地看著子越,聲音淒迷:“付出的代價,是不是太大了?值得嗎?”我甚至有些害怕,怕子越有一天會怨我。


    “值得。”子越說得很堅定,“這輩子,就這回了。就算一窮二白,我認了。”


    我坐到他身邊,調子傷感:“也許再過很多年,你會後悔現在的決定。”


    子越很久沒有吭聲,似乎在沉思著什麽,頓了許久說道:“小薇,我已經活了大半輩子,經曆了那麽多。錢,名,家庭,都看得差不多了。你說我會後悔嗎?”說完緊緊牽著我的手,仿佛給我也是給他自己力量。


    秋日漸漸深了,盧南的電話時常會在半夜響起,刺激著我的神經,轟擊著子越的身體。而曉攸的電話,卻再也沒有了,子越打過去,經常是關機狀態。子越連聯係女兒的機會,也被盧南奪走了。


    子越和盧南的博弈,抑或是他們背後各自力量的博弈,隱隱地開始。從子越緊鎖的眉頭和隱約的語氣中,移民似乎受到了一定的壓力,辦得不盡順利。而子越手中白酒公司的股權,盧南一直沒有接手。


    而當紅葉漫山遍野的時候,白酒業卻遭遇了第一個寒冬。一場塑化劑的風波轟轟烈烈地席卷了整個行業。股票大幅下跌,輿論的質疑,瞬間讓整個行業都陷入了僵局。


    子越變得更加疲憊,常常深夜兩三點才一身沉重地回來。生意變得更加難做。以前的很多客戶變得避之唯恐不及,生怕卷入輿論旋渦中。而之前子越的一些倚靠,態度也變得曖昧起來。


    從子越的口中得知,周川家在北京的白酒生意已經全部撤資了,徐立也正在轉移著經營業務。徐碩的酒廠在這個風口浪尖更讓我擔心,但好在他做的主要目標市場在中低檔消費群,反而受波及小了很多。我才稍稍安定些。


    而子越的生意,主要在白酒,其他的行業雖然也有涉及,但白酒這個主營變得尾大不掉。一時愁雲慘淡。而總公司也在調整著結構,將華北的業務撤回去一部分。大局勢變得憂心忡忡。


    看著子越憂心疲憊,深夜還常常被電話驚醒,日益憔悴的神色讓我心裏很痛。可是電話那頭是一個和他有著千絲萬縷的女人,還有他的孩子,萬一家裏或曉攸有什麽事情,不能調靜音或不接電話。子越每次接起電話,隻是靜靜地聽,用沉默回應著那一聲聲的拷問。


    但看他半夜被鈴聲吵醒揉著太陽穴的樣子,又實在心疼。隻好每當深夜,子越睡著以後,我輕輕捧著他的手機走到樓下客廳。盧南的電話來了後,我按下接聽,電話那頭是她的發泄,從結婚開始的冷漠,到離婚的絕情,質問著子越。


    聽著他們的過往,我的心很沉重,到底是誰的錯?不是為了愛的婚姻,終究會得到愛的懲罰,為何又對這個懲罰痛到極致呢?我時常會聽得心酸,為著子越十幾年的孤寂,也為盧南十幾年的困頓,不知該說什麽。


    好在也不需要子越回答,我便隻靜靜聽著,她說累了,便會掛斷。


    直到有一天,她又在質問哭訴時,天氣漸寒讓我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她頓時沉默了,過了一會兒,冰冷說道:“讓馮子越聽電話。”


    我的心陣陣發緊,誠懇祈求著說:“對不起,他真的很累。每天隻能睡五六個鍾頭,你罵我吧,都是我的錯。”


    “你不配。”她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冷冷掛了電話。


    我不配!我全身像被抽空般,疲憊地拿著手機上樓,躺回子越的身邊,他迷迷糊糊地攬緊我,哼了聲:“做什麽去了。”


    我沒有回答,隻是緊緊偎在他懷裏。手機鈴聲又響起來,他猛地驚醒,我慌忙把手裏的手機遞給他,他皺眉接起,盧南的聲音又一次響起,在寂靜的夜裏很清晰:“馮子越,你的心上人膽子不小,敢偷接你電話啊。”


    我咬咬嘴唇,有些愧疚地看著子越。我的確沒有和他講,可我真的是不舍得他每晚那麽熬啊。


    子越看了看我,聲音有些漠然:“我同意的。你什麽事?”


    那邊頓了一下,聲音尖厲起來:“很好,你那不讓碰的手機也有人能碰了。”幾聲冷笑後,電話掛斷了。


    夜冷得讓我有些微微顫抖,看著子越,我有些赧顏:“對不起,我隻是——”


    “我知道。”他歎口氣,“怎麽這麽傻?不用你承受,有我在。”揉揉我的頭發,隻把我緊緊攬在胸前。


    從那夜後,盧南的電話少了,子越在疲累中終於可以整夜地睡個安穩覺。可是我卻隱隱憂心著,不知道這是和平的前兆,還是爆發前的寧靜。


    冬天是個淒寒的季節,我素來不喜歡。萬物蕭索的同時,也會有令人心寒的驚天動地。


    十二月初的一天,子越回來得很早,下午三點多就返回了家裏,麵色泛青,回來後就一直把自己關在書房裏再沒有出來。


    看著他反常的樣子我有些焦急,卻又怕敲門影響他。直到天色已暮,他終於把門打開了,一個霎那,好像蒼老了許多。


    我不禁有些擔憂:“發生什麽事了?”


    他坐在書桌旁,手指在桌上敲著,思索了半天吐口氣道:“他出事了。”他說出了那個人的名字,我的臉也瞬間白了,艾雲口中那個“大人物”,白萍的金主,也是子越生意上最大的靠山。


    “怎麽了?”我卻已隱隱猜到了幾分。能讓子越這個表情的,不會是自然出事,隻能是落馬。而子越的回答證實了我的猜測:“官方消息還沒出來。隻是內部知道。”


    我沉默了,不知道該說什麽。屋外的寒風呼嘯著,子越的麵孔嚴肅得有些清冷:“該來的都會來。”


    “你會不會有事?”我的聲音微微發抖,我隻關心他。官員落馬,總會有些企業家殉葬。不知是他們的金錢將蛀蟲養成,還是蛀蟲的胃口將他們的腰杆吞折。


    “不知道。”他唇際一挑,“看上頭想怎麽查了。”


    我的心忽地慌了起來,人也像墜在雲霧裏一樣頭重腳輕。“該怎麽辦?”我問得有些無助。


    子越淡然搖了搖頭:“最近本來就不景氣,以前的關係丟了不少。這個事兒,要是真惹上了,怎麽躲也躲不掉。”


    躲不掉,這三個字令我的心就是一顫。他和盧南的博弈,是不是也會因著這件事,走到另一個極端?


    子越有些頹然地揮揮手:“我自己待一會兒。”我不知道怎麽邁出的步子,覆巢無完卵,若要坐實那人的罪證,必然會有人牽連進去。子越和他的來往那麽密切,如果盧南再從中作梗——我全身開始發抖。


    那夜我和子越都沒有入眠,第二天正好是個周末。他早晨起來打了個電話後,沉聲對我道:“去我大哥家吧。”我一愣,看著他陰沉的神情,也不便多問。隻隨著他到了位於京郊他大哥的家中。


    第一次被他正式帶著見他的家人,我本應該有些忐忑羞怯,隻是在那種黑雲壓頂的勢頭下,我和他都隻有沉重。


    他大哥大嫂以及他的母親都在家中。他母親七十多歲,滿頭銀發,看著很精神的一個老人。他大哥和他一樣瘦瘦高高,看著比他憨厚一些。他大嫂一見到我便友善一笑:“小薇來了。”


    我也回以一笑,恭敬喊了他媽媽一聲:“阿姨。”論年紀該是叫奶奶,隻是隨著子越的輩分喊。子越母親和善地笑著點點頭:“來啦。”似乎已經知道了我是誰。


    聽子越說他大哥有個兒子,已經上大學了,卻沒見到,我不覺問著:“小君呢?”


    “和同學打球去了。還是淘氣。”他大嫂應著,卻因著我詢問她兒子的一句話和我似乎更親近了些,“坐著吃點兒水果。”


    子越看我和他家人見麵氣氛融融,輕輕捏了捏我的手,溫聲:“你先和媽、大嫂聊著,我去和大哥說點事。”說著和他大哥去了書房。


    我卻因著他那句不分你我的“媽、大嫂”心裏隱隱激動著,臉也不覺一紅。抬眼細細端詳著子越的媽媽,銀發老人,眉目很清朗,有著一股智慧的味道,從茶幾上的果盤拿出一個橘子遞給我,親切說道:“吃吧。小薇。”


    一句話讓我的心裏一潮,溫暖的感覺讓我放下了不安和拘束,我忙接過來,順口問著:“您身體很硬朗吧。”


    “還好,老骨頭了。你種的南瓜,我們都吃了,挺好吃。沒想到城裏的女孩也能有這個心思。”子越母親看著我笑得暖心。子越大嫂笑道:“你們聊,我去張羅午飯。”


    客廳就剩我和子越母親,我忽然就有些緊張。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隻好吃著橘子聊解尷尬。


    子越母親緩緩開了口:“你看著脾氣挺好。”我紅著臉點了點頭:“還好。”


    子越母親笑笑:“和脾氣好的人相處,總能讓人舒服。子越脾氣擰,從小就這樣。現在他也不小了,可在我眼裏,還是個孩子。”說著歎了口氣,“看著他高興,我心裏也跟著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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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裏不免有絲酸酸的味道。我的父母,也是這般疼愛我啊。可我卻把他們傷害得那麽深,直到現在,都無法給他們一個交代。


    我有些傷懷地接著她的話:“其實做子女的,又何嚐不是想父母開心呢。”


    子越母親點點頭:“是啊。”思緒似乎回到了很遠:“子越對我們,也很孝順。小時候他父親忙,都是他幫我幹活兒。還總為了我和他父親擰巴。”說著看了看我道:“其實家庭生活裏頭,鍋碗瓢盆磕著,哪能那麽順暢。年輕的時候,我也總覺得他父親擰巴,可老了,兩人反倒是個伴兒,日子過得順當起來。他父親走的時候,緊緊攥著我的手說這輩子值了。我也值了。”子越母親似乎在回味著什麽。


    我的心卻被狠狠震了一下,年輕時對婚姻的種種不滿,也許到了白頭回首的時候,都是一種別致的美,這個智慧的老人,是在教導著我啊。我微笑看著她,重重點了點頭,算是對老人的承諾,不管世事如何變化,我會努力讓她掛懷的子越幸福。


    又隨意聊了一會兒。午飯好了,在平靜的溫和中,吃了一頓讓我回味很久的飯,不是因為吃的什麽,隻是那一起吃飯的人,是他的母親,他的哥嫂,他和我。這一生,想起那餐飯,竟也是滿滿的幸福:在一個冬日的融融晌午,我和我愛的人的家人,笑著坐在一起。我已是知足。


    飯後子越便要回去,他大嫂把我拉到一邊,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著:“那天去找你,你不要介意。我也不好拒絕她。”


    “沒事的。”我誠懇笑笑。該解決的,總要解決。何況我已能得到她們的接納,於心,再無擔憂。


    坐在子越的車上,我回味著幸福,盈盈看向他道:“子越,我很開心。你給我的,太多了。”


    子越輕輕握了握我的手:“小薇,我隻覺得時間太短。”我的心猛地就是一抽,他是在抓緊時間給著我想要的幸福嗎?方才的溫馨戛然而止,我開始心慌:“別亂說。”


    “小薇,今天帶你來,正式認識一下。以後,”他頓了一下道,“有什麽事,你找我大哥就行。我跟他說了。”


    “你不要亂說。”我慌亂地打斷他,“這都是你的擔心,這種事情的走向不是我們能預料的。”


    子越牽起嘴角,沒有在說話。卻有一絲清冷的空氣,在我們四周逐漸彌散著。(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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