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經理是個三十出頭的大姐,看起來很精明幹練,雖不算漂亮,但很有氣質。看我進來隨意抬眼瞟了瞟我,沒有起身。她的輕慢讓我微微有些怯意。


    我將文件遞過去,努力微笑著:“何經理,這是周總讓我給您的。”


    她接過文件,挑挑嘴唇笑道:“謝謝。周總忙什麽呢?”


    我一愣,不知怎麽接茬,想了想道:“不太清楚,老總們都很忙。”


    何經理一邊翻著文件,一邊輕聲“哼”了一聲,笑道:“連派來送文件的都是美女,老總們能不忙嗎。”


    她的語氣聽起來和周川似乎有些糾葛,我不知怎麽接應便沒有吭聲。隻等她看完沒問題便準備走。當不知道應對的時候,沉默也許是最有效的辦法。


    忽然門口“砰砰”兩聲,有人推門進來,溫柔的女聲響起:“何姐,我今兒來晚了,你要的玫瑰精油給你帶來了。”


    順著聲音我轉過頭,是冤家路窄還是有緣千裏?怕見孔令宜還是盼見孔令宜,此刻都真切地看到了孔令宜。一副春色滿麵、桃花紅暈的孔令宜。


    何經理馬上換了一付堆滿笑容的麵孔,起身向令宜走去:“不急,知道你昨天生日,老馮給你大過去了吧?”


    令宜立即笑得舒展眉眼:“不還和以前一樣,就是累人。”忽然轉眼看到了我,有些驚喜道:“小薇?”


    我的心在聽到“老馮”兩個字已經鮮血淋漓了,努力撐出個笑臉:“孔小姐。”


    何經理有些驚訝:“你們認識?”


    令宜柔聲笑笑:“小薇是周二少周副總的助理呢。”轉看向我,“來辦事?”


    我點點頭,像木偶般維持著機械的笑臉。


    何經理對我也換了副麵孔,比方才親切了不知多少倍,笑道:“材料我收下了,沒問題。”


    令宜走到我身邊,仿佛和我很熟悉地招呼著:“難得你來一趟,到我辦公室待會兒吧,喝杯咖啡?”


    看著她的神情,我竟鬼使神差般點著頭。出了門,令宜低聲對我笑道:“你們公司來的都會被何姐磕兩句的。你挨了嗎?”


    我才反應過來令宜此舉算是為我解圍嗎,不覺衝她笑了笑:“還好,沒有。謝謝你。”心裏雖暗暗納罕何經理和周川結過什麽梁子,終沒好意思開口八卦。


    進了令宜的辦公室,不覺一怔,令宜的辦公室比周亦的都大,兩麵是落地的玻璃,屋內清新整潔,還有一個歐式格調的酒櫃。上麵除了各種紅酒,還有各國風情的小玩偶,看著格外有異域風情。


    我忍不住讚歎:“你的屋子很有風情。”


    令宜笑道:“我們主營紅酒,理應布置成這個格調。”


    她的話倒是讓我瞬間醍醐灌頂,還欠周亦一個裝修方案呢,若是按著這個思路,在周亦的辦公室掛幅顛張狂素的書法,再配上李杜的飲酒詩篇,擺上各色朝代酒爵,是否也蠻應景?


    邊想著,忽看見她辦公桌上擺著一大束新鮮的紅玫瑰。鮮豔得像要泣血一般。位置極為奪目。


    我有些失神地看著玫瑰歎著:“好漂亮的花。”


    令宜悠然一笑,取出一個杯子衝著咖啡:“昨天我生日,男朋友送的。”


    我的心狠狠一扯,當周亦為我費心訂著花的時候,馮子越在費心地為別人訂著花,循環糾纏,屢試不爽。


    令宜遞來咖啡,我伸手去接,卻是我和她都一愣。


    她的腕上也帶著一串紅寶石的手鏈,雖然和我的有幾分差別,卻有著異曲同工之妙。而且配著她白皙的胳膊上分外好看。


    紅樓夢裏賈寶玉看薛寶釵胳膊上的紅麝串,便立刻變得呆雁一般,還想著這膀子要是生在林妹妹身上,也好上去摸一摸。而我當時,也毫不誇張地變成了呆雁。心裏酸酸地想著,這樣的胳膊,白皙如玉,紅寶映熠,縱然是我,也想捧起來摸一下。


    令宜笑得溫柔:“你的手鏈和我的很像呢,我的是男朋友去緬甸買的,你的呢?”令宜的聲音是那麽的清悅柔軟,卻像把鋒利的柳葉刀,瞬間把我的心劃得血淋淋。我的這串手鏈,也是馮子越去緬甸出差買的。瞬間,我像被撕開一樣,說不出話。如果我說,我的手鏈也是男朋友去緬甸買的,會怎麽樣?我很想試試。可是,我不知道撕開真相的後果,如果是翻天覆地的麻煩,不是我承擔得了的。麵對這場棋局,如何擺放是馮子越的權利,我有權利逆反嗎?


    令宜的目光是那麽澄澈,看得我直有些心虛。子越是有多麽在乎她,竟然讓她從不知曉竟有個卑微的我存在。我閃躲著目光,不知怎麽憋出句:“不是,秀水街淘的,帶著玩兒。”說罷慌忙把手垂下,用衣服遮住了手腕。


    令宜笑了,笑容嫵媚又極有風韻:“沒事,不細看看不出來。”


    這句話卻讓我心裏陡然不是滋味,縱然我不懂珠寶,但他送我的東西,也不會是假的吧。偏偏被她那麽一強調,似乎就真是個假的。心裏便有些酸痛。


    我勉強笑笑,又忍不住多嘴說了句:“你男朋友對你,很不錯。”


    令宜的表情頓時像在春風中化開般,美目流轉脈脈含情,幾乎能將一汪春水溢出的感覺:“是啊,我很幸福。”轉而又道:“不過不錯也有不錯的麻煩,昨天生日有他陪著,害得今早都遲到了。”她的臉上泛起一層薄薄的紅暈。她的意思,就是傻子也明白吧。


    我的心被缺了齒的刀來回地鋸著,忍者痛繼續道:“幸福就好,並不是人人都能這麽幸福的。”


    令宜似乎若有所思,再看向我眸子更亮了:“是要珍惜。他很細心,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的地方是威尼斯廣場,今晚還要再帶我去重溫……”她沉浸在悠悠的敘說中,滿臉的幸福。


    半晌才像回過神來似的笑笑:“小薇,我覺得和你很投緣,不覺得話就多了。”說罷從桌上拿起一瓶精油:“這是何姐要的,還有一瓶,我送你了。別嫌棄哦。”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接過的那瓶精油,怎麽逃出了她的辦公室,跌跌撞撞地衝到了馬路上,四下的車像流水般呼嘯往來,我木然地竄到了馬路中間。


    直到一輛奧迪在我腳邊戛然而止,司機破口大罵:“你找死啊!”我才回過了神,默默地回到人行道上。


    手機鈴聲響起,我麻木地接了起來,子越有些低沉的聲音:“你在哪兒?”


    我淒然笑笑:“馬路上。”


    “昨晚有點事,沒有陪你過生日,對不起。”他的聲音有些淡然的疏離,仿佛一夜之間,他不是李秘書口中那個為我親自挑別墅的馮子越,而是一個漠不相幹的人。


    我也淡淡笑笑:“沒關係。晚上回來嗎?”


    他回答得很幹脆:“要去意大利走幾天。回來再找你。”


    找我……這個詞用得真好。我忍不住問著:“是出差嗎?”


    他沉默了片刻,聲音有些艱澀:“小薇,你的問題多了。”


    我的問題多了?!我忽然覺得自己很可笑,卻又很茫然。電話那頭是掛掉的忙音,我還捧著手機站在北風裏,昨夜是發生了什麽?還是什麽都回到了本來的軌道?


    北風徹骨地吹,我從腳底泛起的寒涼,溢到心髒,再衝上頭頂。我漫無目的在風裏走著,周身麻木。瞬間,頭腦是一片空白的感覺,除了機械地躲著車子、行人,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覺得好累,兩腿像灌了鉛一樣,看到路邊有個公交站,我在站台的條凳上坐下來,麻木地看著車流在穿梭,人群在等待。


    麵前一對情侶在等著公交,男孩手裏拿著一支玫瑰,女孩子嘟著嘴:“就一支啊。”


    男孩給女孩拂去額前的雪花,哄著:“下月就發年終獎了,到時送你九十九朵好不好?”


    <a id="ads" href="/">【本站首發,最快更新】</a>


    女孩回轉了表情,嘻嘻笑著摟上男孩的脖子。


    許是我直勾勾的目光盯著讓她們不自在了,男孩看了我一眼,摟著女孩向旁邊走過去,嬉笑著對女孩低聲說:“看,一枝花都有人羨慕呢。”


    聲音飄到我的耳朵裏,我的心開始撕裂地疼,幾乎要喘不上氣,一瞬間才從麻木中緩過來。是啊,我好羨慕,昨晚如果有一枝花,我的心也不會疼得這麽厲害。


    誰說要坐在寶馬裏哭也不要在自行車上笑?我若可以在棚屋裏笑,絕不像昨晚那樣守著別墅哭。


    清醒後聽到手機的鈴聲,我機械地接起來,是周亦焦急的聲音:“小薇,你在哪兒?怎麽打電話也不接。”


    我遊離般的回著:“哦,沒聽到。有事嗎?”


    周亦舒了口氣:“有事不要緊,半天不接電話,嚇我一跳。你在哪兒?”


    我看了看四周,不知道這是哪兒。隻看到公交站牌,便照著上麵念:“東柳站。”


    周亦的聲音有些上火:“跑那去做什麽?”


    我沉默,我也不知道怎麽就一直走到了這兒,片刻回道:“走著走著就到了,我也不知道。”說完忽然委屈得想哭。


    周亦的聲音平靜下來,有些小心翼翼:“小薇,你在原地別動,我去接你。”


    我無力地把手機塞回包裏,靠在了身旁的廣告牌上,頭很痛,心也很痛。


    不知過了多久,眼前一個身影,我抬起頭看了看周亦,站起身來,搖晃著有些不穩。


    周亦扶著我的肩,眸子裏滿是焦灼:“你從何經理那出來,就走到了這兒?”


    我點點頭,眼淚撲簌著落了下來。看著他的肩膀,我有點眼饞,有種想撲上去放聲大哭的衝動,但是不可以,不可以。看了看周圍的人群,我抹了抹眼淚,衝周亦淒然一笑。


    我的笑似乎觸痛了周亦,他一把把我拽上車,飛快地向前開去,專揀沒人的小路走,不一會兒在個廢棄的工地旁停了下來,四周有些荒寂的蒼涼。


    周亦把我拽下車,聲音有些激動:“這兒沒人,你想哭就哭,這麽憋著,總有一天憋出毛病來。”說完轉身一拳砸在牆上,憤然罵了句“都是些什麽事兒”。


    我有些愕然,盡管我已是滿身創傷,可看著周亦我有些愣神,很少見他激憤的樣子,也不想在他麵前過分失態。畢竟此刻,他是我不願意依靠的肩膀,我也不願意在他麵前淒楚求憐。該心疼我的人,不是他啊。


    我努力擠出個微笑:“剛才有些失態,我沒什麽的。”


    周亦轉過臉來,盯著我的眸子有些黯然神傷:“小薇,如果不幸福,你勉強自己有用嗎?”


    不幸福!這三個字徹底震碎了我,把我剛才偽裝的鎮定撕得粉碎。


    我不幸福嗎?連他都看出我不幸福了?是啊,我哪裏能像令宜那麽滿臉春色地說:“我很幸福”啊。


    剛才令宜的桃紅粉暈在我麵前像蒙太奇般幻現,我的聲音滿是淒厲,我第一次拚盡全力喊著:“我沒有不幸福,沒有……”話沒說完已經淚流滿麵。


    周亦也第一次衝我吼著:“你這個樣子叫他媽幸福?你這是……”


    不要說得這麽殘忍,我捂著耳朵,躲在塌了頂的牆角,試圖蓋過周亦的聲音:“你不懂,你不懂。”


    周亦把我的胳膊扯下來,痛心道:“誰都懂,就你自己不懂!”


    “啊——”我的腦子像被什麽劃開般痛得要命,瞬間克製不住自己的聲音失聲喊了出來。喊了第一聲就控製不住第二聲,我淒厲的聲音在空曠的場子裏回響著,天空陰霾,雪花兒飄著,像隨著我一起哭訴。我蹲在牆角,把頭埋在膝蓋裏放聲大哭,直哭了個天昏地暗。我也不知道眼淚怎麽那麽多,那一哭,像把這輩子的委屈都釋放了似的,直到最後上氣不接下氣,腦子發暈。我才抽抽搭搭止住了哭。


    周亦把我拉起來,用力繞進懷裏,拍著我的後背,聲音沉穩:“哭哭就好了。”


    一場大哭果然把心內積累的抑鬱之氣掃空,我輕輕推開周亦的懷抱,攏了攏耳邊的碎發,歎口氣:“回去吧。”


    回到公司,我盯著電腦有些發呆,回想昨晚到今天的事情,卻也理不出個頭緒。子越對令宜若真的深情,當初他怎能說出可以給我一份專一的感情?還是令宜背景盤根錯節,不好處理?還是他本來就是在騙我?


    麵對諸多問題,我忽然發現,原來我一直都不了解他,對他除了身體,一無所知。什麽是信任?人因了解而信任,當我不了解他時,那份沒根基的“信任”二字既虛無縹緲又蒼白可笑。他對我呢?怕也是如此吧。


    那麽這條路,我是繼續在沒有信任的揣測中堅持?還是明智地選擇離開。可想到離開,心又絲絲開始痛。既如此,等他回來,要不要豁出去問一次?


    糾結無聊中看著胳膊上的那串手鏈,我笑了,這份禮物且不說價格多少,若是因為別人才稍帶送我,也沒什麽價值。更何況,令宜帶上,不知道比我好看多少倍。


    想起以前看過一個小說,說是晚清某個地區流行“賽腳會”。每年一度,纏足的婦人們紛紛比賽誰的腳更小,小巧即是美,小巧即是勝。若是勝了,這婦人至全家都無上的榮光。賽場上有不同大小的鞋子,一婦人腳纏裹得十分美麗,穿上小號的鞋子後,就像一對紅色的辣椒,眾人紛紛歎妙。但是另一婦人穿上同樣尺碼的鞋後,卻似兩彎新月,不論是腳型還是氣韻都遠遠勝過了前者。再看向之前的婦人,原來的紅辣椒倒像兩支支棱著叉魚的叉子。


    我比孔令宜,怕就是魚叉子比新月的慘況吧,我又何苦給人做陪襯,看著手鏈,心裏發堵得厲害,默默解下,露出已經愈合的傷疤。


    難看的傷疤,我慌忙把周亦送的天珠取出戴上,繩子繞了幾圈,中間橢圓型的珠子剛好遮上疤痕,雖不像紅寶石手鏈那麽天衣無縫,也看不出端倪了。


    眼下的局麵,辭職似乎是個很蠢的決定。如果自己在體無完膚的時候還要為生計犯愁,簡直就是傻瓜裏的戰鬥機。我起身向周亦的辦公室走去。(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你是我不能說的秘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文安初心憶故人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文安初心憶故人並收藏你是我不能說的秘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