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瀾與昨日的裝束大同小異,頭發還是高高豎起,用金冠別著。穿一身橘色衣袍,雖不若皇帝的龍袍金燦燦耀眼,卻更加鮮豔更加張揚。經宮門進去,便看到前方烏鴉鴉跪了一片,不下百十人。


    安瀾回頭看了眼請自己來的小太監:“為這個?”


    小太監低著頭:“衛國公夫人實在……”


    安瀾笑著,被人惦記著,被人利用,是不是也說明自身的能力?


    安瀾一步一步重重走到方程麵前,不偏不倚正站在她麵前。


    方程騰的站起來,因為跪的太久,猛然站起來腿部不適,踉蹌著差點倒地,被身旁的衛國公和方昭夫人扶住了。


    安瀾雙手抱胸,譏誚道:“跪著啊,怎麽起來了!”


    方程:“你是什麽東西,敢擋在我麵前!”


    安瀾笑道:“看來你對皇上的恭敬也不過如此,想跪就跪,想不跪就不跪。這大周的皇帝,被你們這群人欺負的太可憐了!”


    這最後一句讓後麵許多人白了臉,他們這樣威逼可不是欺負皇帝年幼嗎!


    “聽說,在本公主進城之前,你就跪過一次,所以你在公主車駕前撒潑,那麽多侍衛官兵管都不管,這就是跪來的吧!現在又跪,你想幹什麽啊?跪了一次又一次,原來下跪在大周這麽好使,想怎樣,跪下求一求就好了?”


    後麵的人臉色更難看了。


    方程凍了一晚上,再堅強也乏了,腦筋都慢了一步,此時剛反應過來:“孽障,任你牙尖嘴利。我身有誥命,乃朝廷親封的二品夫人,你對我不敬,就是對大周朝廷不敬!”


    安瀾給逗笑了:“您有誥命,就能擋路,就能罵人,還打不得罵不得。我有皇家玉牒,是不是就可以隨便殺人了?”


    “這裏是我大周的都城!”方程越說越不像樣了,陳平都感到不對勁了。


    安瀾收拾起輕鬆的表情,正色道:“我乃大梁使臣,我們來此地,不是搖尾乞憐要大周施舍什麽,而是為了兩國邦交友好,共禦強敵!若夫人以為我們是賣女保國,這親不結也罷。”


    安瀾一手拉住方程胳膊:“你有膽到皇上和太後麵前再說一次?這是你大周的都城,我堂堂公主比不上你一個臣妻高貴!”


    “放開我,你放開!”方程自然不會去,用力掙脫安瀾的手。陳崇本在後麵陪著,此時也站到母親身旁,唯恐安瀾動粗。


    安瀾冷笑著:“就這麽點膽量,就敢聚眾威逼皇上,陳方氏?”


    方程瞪著安瀾喘粗氣,一時說不出什麽。她自然知道,她的依仗不過是皇上愛惜名聲,不敢真讓她傷了性命。可一可二不可三,一而再的使當然不好使了。他們都跪一夜了,皇上也沒什麽表示,還說明不了問題嗎。可若讓她就這麽放棄,她又心有不甘。


    對這麽一個不可理喻的婦人,安瀾也覺得多說話簡直是浪費時間,直接使出絕招,從懷中掏出一個什麽東西。


    因有衣袖擋著,旁人看不清是什麽,隻感覺一點金黃閃過。方程卻是看的清清楚楚,因為那東西就停在她麵前。也不懷疑是別人的東西,因為那上麵的繩子是她親手係上去的。


    那是他兒子剛到手不久的“勇武”金牌。


    “你!”方程看看安瀾又看向身邊的陳崇,有些不明白。


    安瀾笑道:“這可是你兒子親手送給我的定情信物。”


    “蕭安瀾!”陳崇喊。


    “你胡說!”方程也喊著。


    安瀾把牌子拿在手中:“東西在我手裏,我想怎麽說就怎麽說。”


    陳崇知她必會用自己的金牌,隻沒想到她會這麽說。方程已咬牙切齒道:“你說,人們就信嗎?”


    “信不信的給大家逗個樂子也好。這個東西就隻有幾個人有,據說很多時候還挺有用的。不是私相授受,不慎遺失了也是失職吧?”


    “你!”方程伸手要搶,安瀾哪能讓她搶到,在她動手之前已塞進懷中。


    “現在想想,是你的麵子重要,還是你兒子的前途重要,趕快想啊,這東西挺沉的,萬一我拿不住掉出來可就不好了。”


    “蕭安瀾!”方程一字一頓,恨不得把麵前之人生吞活剝。


    陳平上來拉住妻子:“我們回去吧,為了崇兒的前途,暫且委屈一回吧。”


    安瀾轉身向大殿方向走去:“你慢慢想,我要去麵聖了。”說完徑自走了。邁步走上台階,安瀾回頭,隻見方才跪著的那些人正慢慢散去,安瀾冷笑,沒這麽簡單,走著瞧!


    隨著太監尖利的唱名聲音,安瀾昂首走進朝臣議事的朝天殿。


    “大梁送親使安瀾公主到------”


    幾十道目光投向大殿門口出,看著這位處在爭議焦點的公主是何等風貌。


    安瀾走上前,站在前排中央,端端正正跪下叩頭:“臣大梁蕭安瀾見過大周皇帝陛下,皇上萬歲!”


    禮儀周到無可挑剔。


    不像能縱馬逞凶的紈絝子弟啊。


    龍椅上的皇上心裏點頭,不錯,還算懂得輕重。似乎初見麵就拿刀相對的那個人不是她一般。


    “免禮平身。”


    “謝皇上。”安瀾站起來立在一側,“不知皇上召見,有何要事?”


    皇上:“因你昨日對衛國公夫人無禮一事,有禦史柬你藐視我大周朝廷,可有此事?”


    安瀾一笑:“如果那算是無禮的話,臣認罪。”


    這麽簡單就認罪,眾臣議論紛紛,一人手持笏板站出來,指著安瀾道:“我大周禮儀之邦,上下臣工勤勤懇懇為國為民,今卻遭你這異國無知小女當眾淩辱,你可知罪!”


    安瀾不耐煩:“都說了認罪了,你還問什麽知不知罪啊,你年老耳聾了嗎?”


    “你……”五十多歲的禦史算不上老,卻一時口誤,說了句習慣用語,被她挑了錯。


    “說得好!”皇上心裏忍不住叫好。他年紀比安瀾略大,也是年輕氣盛的時候,每天被這幫老臣囉嗦指摘,卻不能像安瀾一樣想什麽說什麽,心裏憋屈不是一兩天了。安瀾說出了他想說而不敢說的話,不知不覺間,心裏的天平開始傾斜了。


    “無禮!”一時間好幾位大臣站出來指責安瀾。


    皇上忍住笑意:“安瀾公主,注意你的言行,不可對老大人無禮。”


    安瀾對皇上一拜:“是,皇上。”


    這截然相反的態度,把皇上的威嚴高高的襯了起來,皇上更滿意了。


    安瀾把頭發一甩,桀驁道:“眾位大周的大人,你們指責我無禮,可知前因後果,可知我為何失禮?可知衛國公夫人無禮在前,我失禮在後?你們不先去指責自家的衛國公夫人,反而先來為難我一個外人,大周上下一心共同對外,當真可喜可賀!”


    昨日之事,大家自然都知道。可這些在朝堂上打了一輩子嘴皮子官司的文臣們,可以容忍唾液橫飛的打嘴仗,不能容忍一丁點的粗魯行徑,因為那不是他們的強項,所以被極端抵製。


    又一人站出來道:“衛國公夫人一家與你蕭氏素有舊怨,你年紀又輕,便讓一讓她又有何妨?”


    “是啊!”


    “沒錯!”


    竟有不少人應和。


    安瀾道:“先不說二十年前的一段公案已經了結,國公夫人來找我尋釁毫無道理。即便她沒錯,可我蕭安瀾代表的是大梁!我的顏麵可以不要,大梁的臉麵不能丟!我送妹妹來大周是來和親,結兩國百年好合共禦外敵,不是伏低做小朝賀納貢!若諸位大臣看不明白這個道理,那這親大可不結,我們原路返回便是。”


    另一邊又有人攔著:“公主切勿衝動,和親大事,豈能說不結就不結?”


    “是啊!”


    “兩國交好久已,不可傷了和氣,給外敵可乘之機啊!”


    ……


    另一邊則無人出聲,畢竟誰也不敢擔一個破壞兩國關係的罪名。


    安瀾見終於有人站在自己一邊,乘勝追擊道:“國公夫人有怨,若私下裏來尋,安瀾便讓她罵幾句又何妨。可當時安瀾身為大梁使臣,身上背的是大梁的國威,安瀾寧死也不能丟啊!反倒是衛國公夫人,隻記著自己的私人恩怨,完全不將國家大計放在心裏!不理解皇上和諸位大人的苦心,一而再威逼皇上,欺瞞各位大人,攜國家公器為私用!這等無知又自利的奸邪之人,諸位大人怎可受她蒙蔽,成為破壞兩國關係的罪人!”


    幾句話說的在情在理,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又把朝臣的錯處摘出來了:受人蒙蔽,讓在場諸人也有了台階可下。就連一開始指責安瀾的朝臣也尋思著,這事兒,是不是可以過去了。


    正在此時,一個太監從外麵走上來,用不大的聲音回稟道:“皇上,衛國公夫人等人,已經退下了。”


    退下了?


    這是不控訴安瀾公主惡行了?不少朝臣想著,總算安靜了。卻不料皇上拍案而起,怒喝:“胡鬧,他們眼裏還有朕這個皇帝嗎!”


    安瀾當即跪下道:“皇上,這衛國公夫人無法無天,想威逼皇上便聚眾鬧事,皇上不允,想走便走,連個招呼都不打,是完全不把皇上放在眼裏啊!這等惡行都能姑息,長此以往,皇威何存啊!”


    立即又有人站出來道:“皇上息怒!”


    又有人道:“皇上,國公夫人等人想是跪了一夜,身子不適,一時思慮不周失了禮數,皇上切莫與他們計較!”


    又有不少人跟著求情。


    安瀾又道:“我算見識了禮數周全的大周朝廷是如何行事了!對我們這些外人就斤斤計較吹毛求疵,對你們自己人就網開一麵,法外容情!連藐視皇上這樣的大罪都能砌詞狡辯,還有什麽能讓你們這些臣子臣服?”看向龍椅上的皇上道:“皇上莫怪安瀾胡言,我大梁的臣子可是不敢這樣胡弄皇帝的!”


    “皇上莫聽這外人挑撥我君臣和睦!”有人這麽喊,卻隻有這一個聲音,連個附和的都沒有,也沒人再敢為衛國公夫人說話。


    皇上看向安瀾,卻見她竟對自己眨了一下眼睛,突然就意識到,她是在為她自己解困,又何嚐不是幫自己這個皇上在立威!


    當下便朗聲道:“衛國公夫人方氏,目無法紀,無禮犯上,著革去誥命頭銜,非召不得入宮!”


    安瀾讚歎,好啊,連她給皇上找事兒的門路都堵死了。忙讚道:“皇上仁慈,寬大為懷,不曾深究,衛國公一家當叩謝皇恩才是!”


    罰了人家還要人家謝恩,這種事隻有皇家的人才想的出來,偏,事情都是這樣辦的。


    下麵便有寥寥幾個聲音道:“皇上仁慈。”然後又引來更多追隨者,人越來越多,最後,連一開始指責安瀾的幾人雖沒出聲也跪下了。


    皇上終於露出一絲微笑:“眾卿平身吧。”


    衛國公一行人剛到家,方程還來不及逼問兒子的金牌為何在那孽女手上,皇上的聖旨便到了。又一聽聖旨內容,方程當下就又什麽都忘了,騰地站起來問道:“我怎麽目無法紀,怎麽犯上了,我為大周做了多大犧牲你們不知道嗎!”


    陳平依稀猜到一些,忙拉住妻子,陪笑道:“公公見諒,內子身體不適,胡言亂語,公公不要放在心上。”又趕快使人給傳旨太監塞辛苦錢。


    太監收了錢,掂量分量挺足,稍稍靠近陳平,壓低聲音說:“這事啊,還要怪那個大梁的安瀾公主,說夫人聚眾威逼皇上,又招呼不打一個說走邊走,目下無君。夫人也是,您走的時候好歹進來跟皇上磕個頭認個錯,不就沒事兒了嘛。她說的正是個點上,大人們想幫忙也不好說啊。皇上仁慈,隻罰了夫人一人,不然當時近百人,若多幾個挨罰的,那這賬不就都記在您國公府上了嗎!還好罰的不重,等皇上氣消了,您再求求,說不定誥命又回來了。”


    陳平忙連聲道謝,送走太監。這邊方程見沒了外人,又知道自己挨罰的原因主要是不告而別,心頭火氣更勝。她為什麽走啊,還不是那賤人拿了兒子的金牌要挾嗎!


    想也不想,一個巴掌狠狠甩在兒子陳崇臉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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