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何必動氣?”珥郡王吃相文雅,話也說得慢條斯理,“舅公說好聽點是棄藩,說明白點就是朝廷收藩。同樣是不得已而為之,比起一同回京定居的睿親王,舅公如今的境況已算好的了。姑姑說得不錯,父皇好歹因為您因為兒臣,對舅公頗有優待。


    何況川蜀早已不是舅公名下藩地,如今的川蜀大都督姓薑,父皇又將樂平鎮撥給四弟做封邑。別說椒房殿一係,就連母妃不也以為父皇如此抬舉薑家,是想立寵麽?現在立的是嫡,該氣的是椒房殿那對母子,母妃有什麽值當動氣的?”


    橫豎立長立寵立嫡,都立不到他這個皇次子頭上。


    比起占盡本該屬於他的好處的椒房殿,他倒寧願坤寧宮翻身得勢,死死壓椒房殿一頭。


    這些話心腹姑姑不好說,他卻能說。


    淑妃聞言心氣稍平,神色仍有些猙獰,“我兒說得對,該氣該急的是椒房殿那對母子!最好咱們那位即得寵又得勢的薑貴妃氣得裝不下去賢良,和坤寧宮狗咬狗鬥得兩敗俱傷才叫大快人心!可惜德妃那老女人慣愛假裝無欲無求,不然再加上老大那個頗得皇上看重的皇長子,可就有好戲瞧了!”


    德妃諷她裝清高,她則罵德妃愛裝寡欲。


    珥郡王不予置評,隻抬眼看向心腹姑姑,“這些話私下說說就罷了,母妃可別露在外頭叫人捉住把柄。姑姑是母妃身邊的得力人兒,合該多寬寬母妃的心才是。”


    他指責心腹姑姑不夠盡心盡力,心腹姑姑心裏冤枉,麵上惶恐。


    淑妃曉得兒子多疑而謹慎,少不得回護心腹姑姑,“你不用拿話唬她,我心情好壞和她不相幹。”


    能左右她喜怒哀樂的,除了兒子就是皇上。


    珥郡王依舊不予置評,漱口淨手起身告辭,“兒臣還得走一趟萬壽宮,就不多陪母妃了。”


    他剛抬腳,就見宮女掀起門簾報道:“常貴人帶著十一皇子來了。”


    常貴人母子住在德妃宮中,生了十皇子的黃貴人則住在淑妃宮中。


    “這兩個一起有孕一起生子,感情倒是好。”淑妃語帶輕蔑,又恢複清高模樣,“讓她自去尋黃貴人做耍,不必過來請安了。”


    珥郡王腳步微頓,和應著是的宮女擦身而過。


    心腹姑姑忙服侍淑妃用膳,閑話道:“常貴人天生媚相,奴婢還當宮裏要出第二個靜嬪了。哪想常貴人沒福氣,生下十一皇子隻得個貴人不說,轉頭就被皇上拋到了腦後,再沒侍過寢。”


    靜嬪宮婢出身,曾在淑妃宮裏當過差。


    “當初要不是我抬舉,靜嬪能爬上龍床生下小三?靜嬪能晉位份,那也是皇上賞給小三的體麵。”淑妃有一下沒一下舀著湯匙,語氣泛酸,“我抬舉她,是想讓她分椒房殿的寵,她倒好,兒子都生了依舊爛泥扶不上牆!伺寢次數多又如何?改不了卑賤玩物的本質。”


    心腹姑姑自然附和,“真是辜負了娘娘一片用心。幸而娘娘沒白費力氣拉攏常貴人,如今看來,那也是個空有美貌的爛泥。”


    主仆倆即看輕靜嬪也看不上常貴人,哪知她們口中的爛泥常貴人,此時正糊在珥郡王身上佯做推拒,“要死啊你!這可是你母妃的宮裏頭,還不快放手?”


    “真想我放手,你又何必借口更衣支開下人,由著我一拉就走?”珥郡王將常貴人抵在官房旁的假山中,動作輕浮,語氣輕佻,“幾日不見,心肝兒這是想我了?知道我來,就巴巴地來堵我?”


    曾經假侍衛假宮女,如今珥郡王常貴人,不改幹柴碰烈火的故態。


    常貴人欲拒還迎,斜睨媚眼似嗔似怪,“哪個想你了?我不過是想你能見見兒子。”


    珥郡王眉心微皺,很快又鬆開來。


    兒子變弟弟,平平靜靜過了三年,他早已不怪常貴人擅作主張生下孩子。


    反而生出一股異樣刺激。


    他舒展的眉眼染著別樣激蕩,滿口心肝肉地調笑不住,“這是還惱我當初太狠心?那我可得好好補償、安撫你一番了。”


    二人重新來往的這半年間,沒少拿當年一個想生、一個不想生的分歧冷戰當趣味說嘴。


    常貴人嘴裏罵冤家,仰起頭任珥郡王施為,望著昏暗的假山頂,眼底同樣幽暗一片,“皇上怎麽就立了六皇子做太子?要是換成你,我們哪還用這樣偷偷摸摸的……”


    珥郡王聽進耳中入不了心,隨口敷衍著,手下動作不停。


    在生母眼皮底下偷女人,偷的還是生父的女人,珥郡王雖深覺得趣,到底不敢太放肆,事後邊係腰帶邊扯下玉佩丟給常貴人,“賞你的。今兒委屈你了,下回再找機會,我好好陪你盡盡興。”


    常貴人嬌聲謝賞,攏著衣襟鑽出假山,捏著玉佩眼底閃過一絲冷意。


    和她背道而行的珥郡王全無所覺,避人耳目走出淑妃宮殿,打眼正瞧見尚郡王,“三弟!這是才從靜嬪娘娘那兒來?”


    尚郡王微笑頷首,止步看向珥郡王略顯鬆散的領口,別有深意地望一眼淑妃宮殿,“瞧二哥這副意氣風發的模樣,可是淑妃娘娘又給二哥賞了伺候的人兒?”


    哥幾個進宮為的什麽,彼此心照不宣,自然不會揪著對方深問。


    而珥郡王不僅才名在外,更有風流之名。


    尚郡王是知道這位二哥的,府裏妻妾不少,淑妃賞的美宮婢尤其多。


    珥郡王任他誤會,揚笑道:“三弟也要往萬壽宮去?正好,咱哥兒倆搭個伴。”


    二人皆有才名,向來聊得上話,結伴一路同行,即不提毅郡王也不問四皇子。


    被他們刻意回避的四皇子正手搭膝頭,一時握拳一時鬆開,陰沉著臉色低聲道:“母妃很不必著急。西域邊關要打仗,就繞不開川蜀這咽喉後方。隻要父皇還要用魏家,隻要魏家還用得上薑家,咱們就還沒有輸。”


    至少還沒有輸得徹底。


    一時錯過儲君,不代表一世都會錯失太子之位。


    道理薑貴妃都知道,常年得寵得勢早就養大的心,卻怎麽也忍不下這口氣。


    滿腹惱恨和鬱氣脫口化作壓抑的尖叫,華麗寬袖高揚低落,掃過特意擺在顯眼處的書案,頃刻間砸了滿地筆墨紙硯。


    眼見就快抄完的三百遍靜心經毀於一旦。


    她不過是故意拖遝了些,不過是想抄得越慢越能得皇上憐惜,怎麽不知不覺間外頭就變了天?


    “一定是太後!一定是太後!”薑貴妃咬牙切齒,死死抓著薑姑姑的手臂尖聲喝道:“立儲這麽大的事兒,皇上不和朝臣商量,不和坤寧宮商量,怎麽可能不和我說一聲?!一定是太後那老虔婆,我知道她一直看我不順眼,一定是太後拿孝道壓迫皇上立小六為太子!”


    淑妃罵得隱晦,她卻罵得大逆不道。


    四皇子猛地拔高聲調,“母妃!母妃慎言!”


    “娘娘慎言!”薑姑姑忙跟著苦勸,顧不得手臂生疼,也顧不得犯忌諱,“皇上正當盛年,六皇子不過是個剛及冠的毛頭小子,誰熬得過誰且是兩說呢!古往今來,又有多少太子最後真能順利踐祚的?六皇子運氣好是中宮嫡出,說白了這太子是老天賞的,做不做得好能做多久,變數還多著呢!”


    這些話四皇子不好說,由她來說正正合適。


    薑貴妃恨恨眯起眼,緊抓薑姑姑手臂的力道又大了幾分,“好!我倒要看看,江南周氏遠水救不了近火,周家比不過薑家,小六單靠出身運氣,最後能不能做成贏家!”


    說罷到底意氣難平,大袖一揮,又將滿桌動也不曾動過的午膳砸了滿地。


    四皇子垂眼看著地上冒著熱氣的飯菜,借由薑貴妃這一通發泄,陰沉臉色也好看了些,“母妃,來日方長。您在父皇麵前,可不能為了替兒臣出氣叫屈,反倒惹父皇不快才是。”


    陳太後哪是能罵的?


    別說明著罵,就是私下罵也不行。


    以皇上對陳太後的孝心,忤逆陳太後就是觸皇上的逆鱗。


    薑姑姑聽得連連點頭,越發苦勸薑貴妃,“殿下說得對,來日方長,往後您更該盡心孝敬太後,用心伺候皇上。六皇子運氣好,殿下的運氣也不差。您隻想想,七皇女跟誰最要好?可不就是六皇子妃嗎?”


    再要好也隻是姑嫂,七皇女和四皇子可是親兄妹。


    薑貴妃出夠惡氣,聞言很快冷靜下來。


    念淺安能利用她女兒得姑嫂和睦的好名聲,她也能利用女兒往萬壽宮討巧賣好。


    最後是誰利用誰可說不準。


    隻有笑到最後的才是真正的贏家。


    薑貴妃重重長出一口氣,鬆開薑姑姑的手臂,抬手抿了抿微亂的鬢角,笑容複又賢良溫婉,“之前魏家官司纏身,我們不得不避嫌。想來以魏大都護的眼界,也能體諒椒房殿的為難之處。這些天你別的事兒別管,隻管多往魏府走動,看看魏家缺什麽少什麽,幫著打點一二盡盡心。”


    這會兒幫襯魏家,就是幫襯薑家,更是向皇上表孝心表忠心的好機會。


    四皇子正準備向魏家示好,重新修補好關係,本也有此打算,見薑貴妃恢複以往的冷靜自持便放下心來,起身道:“這湯是父皇專門給母妃定的分例,母妃惱誰,也不能惱父皇。母妃靜靜心用些湯水,兒臣這就去萬壽宮給皇祖母請安。”


    薑貴妃聽著兒子的貼心話兒,柔婉眉眼泛起獨占聖寵的矜持,卻不急著端起湯盅,眼見門外宮女身形閃現,不由勾出自信的笑容,“可是皇上來了?”


    她不怕皇上看見滿地狼藉,她有的是辦法讓皇上隻看得到她的委屈她的好處。


    她等的就是心懷愧疚的皇上來看她。


    早得了交待的宮女低頭入內,不敢抬頭,更不敢含糊其辭,“稟娘娘,皇上沒、沒來。皇上回了後宮,徑直去了坤寧宮。”


    薑貴妃先是笑容僵硬,後是神色微怔,下一刻,桌上僅存的湯盅應聲摔了個粉碎。


    不等四皇子皺眉出聲,薑貴妃就強壓著嫉恨擺擺手,“你放心,我還沒氣糊塗。小六大喜,就是坤寧宮大喜,皇上既然回了後宮,自然要先去坤寧宮。”


    四皇子鬆開眉頭,默然行禮告退。


    表麵平靜內裏壓抑地椒房殿被他遠遠甩在身後,抬腳踩上夾道,正見回廊中楚延卿的身影由遠及近。


    四皇子頓足揚起笑,“六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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