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麽不知所謂了!”方氏不服氣,頂撞起長姐來全是閨閣時的小女兒態,“我要是真不知道好歹,早在秋闈考完就鬧起來了。秋闈解元叫薑五公子得了,春闈探花又叫薑五公子點中了,薑家的手可真夠長的!枉父親一味避嫌,倒把卓兒的風光和前程都讓出去了!”


    大方氏不為所動,越發冷聲道:“你不用扯上劉大家,也不用埋怨二妹夫。單說我,難道我不疼卓兒?我隻知劉大家睿智,二妹夫耿介,哪個主意都比你正。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我倒不知卓兒的風光和前程差在哪裏?


    科舉豈是兒戲?你也是書香世家出身,竟說得出這種糊塗話。薑家的手長不長我不知道,我隻知道薑五公子連中二元,照舊老實進翰林院做著六品修撰,劉大家這個主考官、座師沒意見,你倒編排上了?


    薑五公子入翰林三年,每天午膳都是椒房殿賞的,你憑什麽和人攀比?薑貴妃疼愛娘家侄兒,你要是也疼愛親兒子,就在吃穿用度上多花些工夫,不比口頭上的虛話實在?這些外人的事兒,我懶怠和你多費口舌。


    隻說自家親戚,我冷眼看著,念六姑娘雖然言行跳脫了些,但品性不壞,是個乖巧懂分寸的。哪裏有半點你所謂的蠻橫無禮?你這脾氣,真是沒有一丁點長進。一遇上卓兒的事兒,就亂了是非分寸!”


    方氏心道女大十八變,隻將念淺安的變化歸結於小姑娘長大了。


    不願多說念淺安,也不反駁長姐,臉色幾變後,終究紅了臉赧然道:“我就是替卓兒不平。卓兒人品學識哪樣不比旁人強?”


    她從小敬愛長姐,一頓數落不覺難堪,反而肯聽進心裏。


    大方氏見她服軟就無奈搖頭,深知這位二妹頗有些擰巴,收起冷笑道:“自家孩子自家疼。就算你有些溺愛卓兒,我也不說你。你要是眼紅薑五少奶奶,就趁早給卓兒娶妻。兒媳婦進了門,還怕抱不上親孫子?”


    方氏又不做聲了。


    她本來屏著口氣要給公主府好看,收回信物又和念秋然認了義親後,一口氣先泄了一半,等到兒子科舉不理想,剩下半口氣也泄光了。


    退了念淺安的婚事,她不後悔,卻難免心情複雜。


    以後再見念淺安,就得她這個做舅母的行禮叩拜了。


    滿心隻想著,定要仔仔細細給兒子挑一門風光無兩的親事。


    好在兒子和她一條心,並不著急婚事。


    方氏想到這裏露了笑,這才含糊道:“卓兒一心上進,說要先立業再成家呢,我哪有不支持的?”


    大方氏眉頭一蹙即鬆,倒也無意擺布外甥的親事,不置可否道:“卓兒已經及冠,你要多上點心。你既然還肯聽我的話,就再聽我一句勸,比起這些虛頭巴腦的閑事,三妹的事兒才該用心。”


    說起二人最小的親妹妹,方氏不由端正神色,拉著長姐的手紅了眼,“本以為三年前皇上過整壽,能頒布大赦天下的恩典,哪想中秋進宮時半點風聲都沒有。先是萬壽節皇子賜婚,後是過年皇子賜爵位,一件接一件,一年又一年,竟連半點轉機都沒有。三妹的命怎麽這樣苦……”


    “以前苦,以後未必。總有你我幫襯著。眼下機會不是又來了?”大方氏亦是眼角微紅,很快斂去酸澀輕聲道:“六皇子眼見就要回京,接著就是太後整壽,宮裏喜事連連,正是好機會。以前,也有為慶賀太後整壽大赦天下的老例兒。你可得抓緊機會。


    孔家世代占著衍聖公的榮耀,我有心也無力,反而不好插手這些事體。安和公主卻不同,即得皇上疼愛,兩宮跟前更是大有體麵。你不借著候府喜事多和公主府親近,倒在這裏自己跟自己生閑氣,不怪我說你不知好歹!”


    “知道了。我再不會胡思亂想了。”方氏被數落得心服口服,挨在長姐肩頭笑,“我和自家大姐私下抱怨兩句,難道也不行嗎?”


    大方氏拿她這小女兒態無法,假意嗔怪兩句就聽外頭一陣喧嘩,不禁奇道:“嫁妝走了花轎也走了,這是又熱鬧什麽呢?”


    劉孔兩家的下人答不出所以然,忙請客院的念家下人來解惑,“這熱鬧不是外頭宴席上傳來的,而是六皇子身邊的陳總管,叫安和公主追著打出榮華院,正滿園子抱頭跑呢!”


    陳寶代表楚延卿入席喝杯喜酒,即是給念淺安做臉,也是給楚克現麵子,今天頗受男女賓客津津樂道。


    這下人顯然也是知道的,再瞧態度語氣,不像壞事倒像好事。


    大方氏放心追問,果然就見下人滿臉不無好笑的喜色,“陳總管去榮華院,是領著內務府大臣和禮部老大人,趁便替六皇子請期去的。統共挑了三個吉日,一個就在三天後,一個在五月中,一個在年尾。


    別說公主和駙馬爺了,就連咱們這些下人呀,也覺得頭兩個太趕了些,沒得委屈六姑娘!公主還想多留六姑娘兩年呢!年尾吉日都嫌太著慌了些,好聲好氣送走內務府大臣和禮部老大人,叫陳總管另外盤算個後年的好日子來。


    哪想陳總管不肯應聲,跪下就磕頭,一口皇上一聲六皇子,隻說皇上禦口應承了六皇子,隨六皇子心意定日子就罷。這下可好,六皇子圈了三天後,陳總管曉得公主不會同意,當即順應六皇子的心意,定了五月十六。”


    楚延卿回京,啟程的歸途也是要測算吉日吉時的,可不正是五月十六這個宜出行、宜嫁娶的黃道吉日嗎?


    當天回京當天成親可還行?


    請期到成親,半個月時間都不到。


    搶親都不帶這麽火急火燎的!


    安和公主算是明白了:楚延卿先斬後奏,根本不是讓陳寶來請示她和念駙馬的,而是虛晃一招,離開的內務府大臣和禮部老大人早得過打點,出榮華院走完過場,掉轉頭就將請期文書蓋章奏效,下發內務府和禮部。


    原本還好聲好氣的安和公主,哪裏還會有好臉色?


    不能罵皇上,又打不著楚延卿,當即橫眉豎眼擼起袖管,揪著陳寶當出氣筒一頓胖揍,隻差沒讓劉嬤嬤上雞毛撣子抽死陳寶,好險沒把念秋然的紅事,變成陳寶的白事。


    陳寶吊著嗓子嗷嗷叫,公主府一陣雞飛狗跳,賓客下人們想裝瞎裝聾都不行。


    大方氏這樣持重的穩妥人兒,聽得都忍俊不禁,半笑半歎道:“風傳六皇子冷麵冷心,依我看,六皇子至少於內宅事體上,是個重情重義的。三年前能為大李氏不納二妾,三年後能為念六姑娘不畏公主,倒難得有心。”


    說著邊打發下人收拾行裝,邊轉眼看方氏,“要不是因為秋然,我也不好叨嘮候府兩天,是該回去了。你不用送我,也別急著回去,且去寬慰寬慰安和公主,鬧歸鬧,別真鬧出個好歹來。”


    天下做母親的大概都是一樣糾結的心思,即看不得別人不稀罕自家閨女,又看不得別人太稀罕自家閨女。


    傳聞安和公主原本就不滿這門親事,這會兒為人母親、為宗室公主的幾重心思交織在一起,下手隻怕不是鬧著玩兒的。


    方氏不喜念淺安做兒媳,卻並不厭惡念淺安這個外甥女,一時心有戚戚,忙心領神會地鄭重點頭,“大姐放心,我一定好好兒地陪公主。”


    三妹家那事兒,且得著落在安和公主身上,若能得安和公主在皇上、陳太後跟前遞句話,可比劉家任何人跑斷腿鑽營都強。


    這邊姐妹倆兵分兩路,大方氏自回自家,方氏則往榮華院去。


    那邊陳寶抱頭鼠竄,竄進綺芳館旁圈養小動物的院子,扒到陳喜身上直哎喲痛叫,一瘸一拐摸進綺芳館,一見念淺安就換了副即悲壯又委屈的作態,“奴才幸不辱命,代殿下挨公主一頓打不敢叫屈。隻求念六姑娘超生,賓客散場前且收留奴才躲個清靜,奴才眼下這副糟心模樣,走出去就是給殿下和六姑娘現眼。”


    陳喜扶著鼻青臉腫、手抖腿瘸的陳寶,想笑不敢笑,忙擺出副憂愁狀急聲附和。


    裝醉躲回綺芳館的念淺安假裝看不見,掀了掀眼皮隻管瞥向門外。


    遠山、近水鬼頭鬼腦地摸進門,雙雙直起腰板抹冷汗,“姑娘,沒事兒了。舅夫人趕了過來,好說歹說把公主請回榮華院了……”


    安和公主隻在自家追著人揍,多少顧忌著大擺喜宴的隔壁,又有方氏出麵勸說,總算沒繼續追殺竄得賊快的陳寶。


    警報解除。


    念淺安不裝醉躲事了,立即彈坐起來,爪子指向陳寶,氣笑不得地努哼道:“幸不辱命個屁!你倒是不辱樹恩的命,我小命難保找誰說去!活該被我娘揍!換我我也揍你!”


    她當然不會動手打陳寶,怕就怕她事後會被安和公主打。


    定親時就惹得安和公主氣病了,現在請期又招惹得安和公主怒而揍人,她和楚延卿的親事肯定有毒!


    重點是,她真的不知道楚延卿突然猴急,居然不知會她一聲,就單方麵定下婚期。


    十來天後,她就要嫁給楚延卿了。


    壓抑不住心底的小興奮小期待是怎麽回事?


    念淺安險些流下辛酸淚:她何止在愛情裏是個智障,簡直被愛情蒙蔽了雙眼!


    有點心甘情願替楚延卿背鍋真的沒毛病嗎?


    她忍不住眼底甜蜜,偏臉色即冤枉又氣惱,小表情頓時扭曲到變形。


    陳寶撩著眼皮偷瞧,心道念六姑娘的神色好醜好衰,啊不對,念六姑娘的神色好有層次,麵上越發悲壯更加委屈了,“奴才聽命行事,實在不是故意惹惱公主。六姑娘想出氣,隻管打奴才就是。吉日是皇上默許,太後掌過眼,殿下親自選的,奴才算個什麽東西,哪位貴人的主兒都做不得呐!”


    陳喜見他裝可憐又想笑了,忙使勁憋著再次出聲附和。


    念淺安定睛細看陳寶的慘狀,也忍不住想笑,使勁板著小臉繼續哼,“三天後小透明回門,樹恩好意思先提頭一個吉日!”


    怎麽不好意思?


    郡公妃算個鳥!


    也配和皇子妃比?


    陳寶內心很傲嬌,表情很恭謹,“先抑後揚,讓大家夥瞧瞧殿下有多火急火燎,才叫正好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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