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侯府,玲瓏軒。


    這幾日京師陰雨不絕,偌大的天難能見幾分晴意。


    劉氏的頭疾犯得格外嚴重,她以手扶額,神情懨懨地倚在羅漢床上,有氣無力地催促著近侍的李婆子道:“快去看看,前幾日在清蓮庵請的姑子入沒入侯府。”


    李婆子恭敬回道:“是,奴婢這就去幫主母瞧瞧。”


    京師的許多內宅婦人在平素的生活中,難免會同所謂的“三姑六婆”時常接觸。


    尤其是這三姑中的尼姑、道姑和卦姑,更是時常出入於後院中,與這些深宅婦人交往頻繁。


    這些姑子通常都有著極為敏銳的洞悉力,最是了解這些婦人的心思,每每入後宅時,她們除了會為這些婦人誦經講佛,還會以極高超的話術陪她們聊敘近來發生的煩心事。


    故而這些姑子看著平平無奇,實則卻個個都不簡單。


    她們手裏捏著不少世家的後宅秘聞,所以但凡是家風清正的勳貴世家,都會明令禁止女眷和市井中的這些姑子來往。


    劉氏雖為正妻,卻一直不受沈弘量的寵愛,在沈渝的母親小唐氏未逝之前,沈弘量最是寵愛小唐氏,幾乎是日日宿在她們母女的院中,好幾個月才來劉氏的院裏一次。


    可等那小唐氏香消玉殞後,沈弘量又往侯府裏納了位年歲同沈沅年歲差不多大的商戶女為妾,如今他也是最寵愛這位五姨娘。


    而沈弘量對劉氏的態度便是,隻要她能將侯府的內務打理好,不去陷害他那些妾室和庶子庶女,便是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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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弘量對劉氏總往府裏請姑子的事,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從不過多詢問。


    偶爾隻叮囑幾句,讓劉氏不要同那些姑子胡言亂語,講些不該講的話。


    劉氏的頭疼得實在厲害,在等姑子來的過程中,還打翻了婢子呈上來的茶水。


    玲瓏軒的婢子自是被主母難能的怒態給駭到了,她大氣都不敢喘一聲,隻默默地收拾著地上的碎瓷。


    正此時,清蓮庵的靜塵師太終於同李婆子入了玲瓏軒。


    劉氏見靜塵師太至此,也強撐著精神,從羅漢床處坐了起來。


    她對這些佛寺庵堂的方丈和尼姑都存了些敬意,對待靜塵師太的態度也很客氣。


    待劉氏與靜塵師太寒暄了幾句後,便語氣虛弱地同靜塵師太道出了她近來的苦楚:“也不知近日到底是怎的了,我這頭疾犯得格外厲害,喝了醫師開得藥也絲毫無用,竟是一天比一天嚴重……唉,還得請靜塵師太為我講講經書,也好為我消消業障。”


    靜塵師太的年歲瞧著剛過四旬,她眉眼溫慈,待豎手問訊後,便問劉氏:“施主既是提到了業障,那你可清楚,自己近來究竟做了些什麽事,才讓自己多了這些業障。”


    李婆子一聽這話,便有些不高興了。


    這靜塵師太看上去挺慈悲溫和的,說起話來卻是一點都不客氣,竟是上來就問侯府的主母造了什麽孽,還真是不懂規矩。


    故而李婆子便嗆了靜塵幾句,道:“我說靜塵師太,我們主母邀你過來,還花了那麽多的香火錢,不是讓你來侯府瞎打聽的,你隻管誦你的經文便好。”


    靜塵師太聽罷,麵色依舊從容淡定,並沒有因為李婆子的出言不遜而顯露任何的慍怒之態。


    劉氏卻睨了李婆子一眼,斥道:“不得對師太無禮!”


    李婆子隻得悻悻收聲。


    劉氏一向自詡,她雖不是什麽善良的好人,卻也沒做過什麽犯了天道的惡事,於是便問靜塵:“這…我還真的記不起來,最近到底都做了些什麽…師太可否告知一二,到底做了什麽事,會加深這身上的業障?”


    靜塵師太微微頷首後,便語氣頗深地回道:“會使人業障增多的事有很多,譬如殺生、奸.淫擄掠、盜取他人財物、貪昧不義之財…而一旦犯了上述的幾條,必然會使身上的業障加重,也會疾病纏身,不見痊愈。”


    劉氏聽罷這話,臉雖變得更慘白了些,心中也漸漸有了數。


    那揚州鹽商唐文彬為沈沅準備的嫁妝頗為豐厚,沈沅一入京師,劉氏便覺得,她既是身為沈沅名義上的嫡母,就有權利幫著這個繼女管著嫁妝。


    而自沈沅被那康平伯陸諶退了婚後,這嫁妝便也留在了侯府裏,她尋思著沈沅已經過了世家女成親的歲數,且她既是被陸家的康平伯退了婚,那麽京城中的這些世家也很難再會登府提親,故而便動了克扣沈沅嫁妝的心思。


    如今看來,沈沅的這些嫁妝,她可是一個子都不能留了!


    思及此,劉氏麵上顯露了幾分焦灼,立即便對李婆子命道:“快去把大姑娘叫過來,然後趕緊帶著她去庫房,讓她自己去典典她唐家舅舅給她備的嫁妝。今夜之前就都給我收拾好,我的院子裏不許再有她的任何東西,全都給我物歸原主,搬回她的院子裏去!”


    李婆子麵露遲疑,見劉氏態度堅決,還是應了聲是。


    而靜塵師太微垂著眉眼,聽罷這話,唇角卻多了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李婆子前腳剛要踏出玲瓏軒,劉氏卻又揚聲喚住了她:“等等,再從庫房拿……”


    劉氏想著,自己得再消消業障,既然是克扣了沈沅的嫁妝,那麽自己這番還回去,總得再給她添上些銀兩。


    不如就拿個五百兩?


    此念頭一出,劉氏很快便在心裏打消。


    五百兩屬實太多,雖然她給涵姐兒備的嫁妝超了這個數目好幾十倍,可沈沅畢竟不是她親生的。


    五百兩還是太多。


    可若是五十兩,那難免會顯得她這個繼母太過小氣。


    劉氏忖了片刻後,終於開口對李婆子又命:“再從庫房給大姑娘拿個一百兩銀子,算是我這個嫡母給她添的一份嫁妝。”


    ***


    細雨霏霏,卻並沒有驅散盛夏的悶熱。


    沈沅的神情雖看似從容沉靜,持盞飲茶的右手卻輕輕地顫著,其內清澈的茶水都險些灑了出來,碧梧見狀便知,她這是又犯了心疾。


    碧梧頗為心疼自家主子,便關切地勸慰道:“姑娘,今日既是下雨,那您不如就回床上躺一會兒,可不能總這麽強撐著啊。”


    沈沅搖了搖首,柔聲回道:“不礙事的,挺一挺就好了。”


    今日這雨並不算大,她的心口也隻是有些悸顫而已,比之暴雨如注時的痛苦難忍,這些確實隻能算是小疾。


    劉氏將嫁妝盡數都還給了她,竟還破天荒的給她添了一百兩銀子,那靜塵師太簡單的幾句話,還真是起到了極大的作用。


    沈沅在靜塵師太離府之前,還同她悄悄見了一麵。


    她本想將這一百兩銀子贈予靜塵,可靜塵卻不欲收下,故而沈沅隻得同靜塵師太解釋,說這些錢兩可以重新將清蓮庵好好地修繕一番,也可給庵堂裏的姑子們製些新的袈裟,


    靜塵師太猶豫了一番,終是收下了沈沅的這一百兩銀子。


    劉氏將沈沅的嫁妝還給她後,她便即刻將這些嫁妝全部兌成了銀票,而今她的手頭大抵能有個八千兩紋銀。


    將揚州的那間梅花書院盤下來後,這些銀兩還能剩下一半。


    而剩下的這四千兩銀子,沈沅還要另做別用。


    她回揚州後,還要親自跑一趟盡是風月露水情的小秦淮。


    她要拿著這個銀子,將一個人贖回來。


    前世即使她嫁給了陸諶後,也一直存著要將那人贖回來的念頭,隻是一入了康平伯府,她便是分身乏術。


    從前的婆母盧氏也是個刻薄的,她入府後,也一直在拿自己的嫁妝來填補伯府的日常開銷,有時沈渝的月錢不夠花用,還要到她這處來支取。


    沈沅知道,銀子再多,也終歸是有數的,更遑論伯府的置業並不算多,所以一直稟行著勤儉持家的信條。


    可盧氏是應天府前府尹的嫡女,亦是京師本土人,平日的生活也很奢靡,就有些看不上她的管家方式。


    還總說,鹽商養大的女子,就是小家子氣。


    可她不知道的卻是,揚州鹽商的富裕程度,絲毫都不亞於京師頂級的勳貴世家,甚至沈弘量當年娶她母親唐氏的緣由,就是看中了唐家雄厚的財力。


    雖然日子過得艱難,但是沈沅也從來沒忘記同那個人的約定,一直想著要將她贖回來,隻是前世的她還沒來得及回到揚州,就在二十歲的那年死在了莊子裏。


    如今她重活一世,不必再嫁入康平伯府。


    也不必再去用自己的嫁妝去添婆家這個無底洞,倒還真是快意。


    這般想著,細雨稍停,沈沅的心悸也登時消失不見。


    碧梧一看沈沅的麵上顯露了笑意,便知她的心疾暫有好轉,神情也輕鬆了一些,便打趣道:“大少爺如果知道姑娘要回揚州,怕是要高興到好幾日都睡不下了呢。”


    沈沅聽到了“大少爺”這三個字時,神情卻顯露了幾分凝重,隨即便對碧梧囑咐道:“前陣子舅父往京師寄了封信,說表哥現在正在閉關準備會試,為了避免分心,連門房都不出一步,還特意搬到了揚州郊外專心備考。所以我回去的這事,可千萬不能讓他知道。”


    碧梧吐了吐舌,又道:“姑娘,其實奴婢還是覺得,您若能嫁給大少爺,那才是再好不過的。大少爺人雖然愚笨了些,但是對姑娘卻是沒話說的,說句不好聽的,大少爺為了姑娘,可是命都能豁出去的……都怪侯爺偏得讓姑娘從揚州入京,不然姑娘這時,怕是都……”


    碧梧還未講完話,卻見沈沅竟是拿眼輕輕地剜了她一下。


    她即刻便噤住了聲。


    沈沅收回視線後,便輕啜了口茶水,頭腦卻是愈發地理智清醒。


    她知道表哥唐禹霖對她極好,從前她也想過,或許日後就嫁給他做妻子,平平淡淡地渡過此生。


    可她自小便同唐禹霖養在一處,二人可謂是青梅竹馬,這麽些年了,她對他還是並無半分女子對男子的情思,她隻把唐禹霖當成哥哥看。


    如果十九年的功夫,都沒有讓她去喜歡上唐禹霖。


    那麽婚後,她也很難會對他產生什麽愛慕的心思。


    經曆了前世那段失敗的婚姻後,沈沅便想通了一件事,如果她真的不喜歡唐禹霖,那就不要去嫁給他。


    否則,這段婚姻對唐禹霖而言,便是極為不公平的。


    而她自己,也不想再去勉強地嫁給一個人,去經營一段她不喜歡的婚姻。


    ***


    鎮國公府,歧鬆館。


    陸之昀回府後,便一直在書案前專注地書著公文。


    書案上的燭台燈火明亮,一旁放置著兩翅皆寬的烏紗帽,男人下朝歸府後便徑直來了歧鬆館這處,連那身挺拓的緋袍公服都未來得及更換成常服。


    江豐趁著給陸之昀呈茶的時當,對陸之昀恭敬道:“公爺,沈姑娘托了廖哥兒,說是要給你送一樣東西。廖哥兒畏懼您,不敢親自來送,便讓屬下轉交了。”


    話落,陸之昀便撂下了手中執筆。


    男人眉眼深邃,低聲命道:“拿過來罷。”


    江豐便將那個有著精致雕花的梨木匣子小心地放在了陸之昀的手旁,他對沈沅突然要贈陸之昀禮物的事並未多想,隻當沈沅是存了女兒家的心思,想對他們的主子再示示好。


    他見陸之昀本是神色淡然地掀開了木匣。


    可少頃之後,男人那雙威冷的鳳目,卻驀地沉了幾分。


    “公…公爺……”


    江豐順勢瞥了眼那匣子中的物什,卻見裏麵竟是那三間鋪子的地契和權狀。


    沈沅竟是原封不動地,將陸之昀贈她的鋪子都還了過來!


    她還細心地備下了三本賬簿,裏麵清晰地寫著每一本賬,亦將這一月的利得都兌成了銀票,也放在了裏麵。


    到底是鹽商養大的姑娘,還真是會經營鋪子,每一筆賬目都理得清晰明了,一看便是個不會出紕漏的人。


    可這…這便是要同他們公爺撇清關係的意思啊!


    江豐不禁心跳一頓。


    亦明顯覺出,陸之昀周身散著的氣場明顯陰沉了幾分。


    陸之昀到底還是在官場上曆練了多年,自是沒那麽容易做怒,他眸色莫測地將那匣子放在案上後,聲音聽上去也比平日冷沉了許多:“讓你打聽的事,都打聽出來了嗎?”


    江豐心想,自是都打聽出來了。


    可這時說,隻怕他們這位主子會更加的惱怒。


    “篤——”地一聲。


    陸之昀曲指敲了下書案,他掩著眉目間的淡淡陰鷙,又命:“說。”


    江豐迫於陸之昀強勢冷肅的氣場,終是強自鎮定地回道:“英親王這幾日就總在府裏同下人提,說…說沈姑娘早晚要成為他的王妃……”


    他掀眸看了陸之昀一眼,見他麵色沉歸沉,但還沒駭人到令人膽寒。


    故而江豐又道:“康平伯…康平伯陸諶這幾日也總跟他母親商量著,想再去趟永安侯府提親,他自被那牌坊砸了後,好似是極為後悔同沈家的大姑娘退了這樁婚事,一直都想著再將沈姑娘…重新地娶到手。”


    話落,陸之昀未發一言,卻是掀眸睨了他一眼。


    江豐穩了穩心神,待尋思了片刻後,終是探尋似地又道:“還有…還有……”


    陸之昀撥弄了下拇指上的玉扳指,冷聲問道:“還有什麽?”


    ——“除了英親王和康平伯,還有一個人…也想著要娶沈姑娘。”


    話音剛落,江豐卻是見著,陸之昀這時竟是從圈椅上站了起來,他峻挺的身子亦在明明滅滅的燭火下,在書案上落了影。


    江豐眨了眨眼。


    心道,事情大了。


    這回他們的公爺,好似是真的湧了些怒火。


    室內的氛感登時變得壓迫和逼仄。


    陸之昀的氣場雖依舊看似沉穩,卻又透著幾分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厲和凜冽。


    他拇指上的玉扳指,也仿若被渡了層冷銳的寒光。


    男人的嗓音極冷極沉,問道:“那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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