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沅外麵披的薄羅褙子呈的是直筒型,垂至膝下的領抹上精繡著雲霧和曇花,她的身量本就纖瘦,這種稍微寬大的褙子更是襯的人單薄了些。


    雖單薄,卻也不失骨肉勻亭的美感。


    今日她還在腰間係了個絲滌長矜,如此,更是襯的那楊柳腰不堪一握,勾勒成得身型也是擁雪成峰,窈窕有致。


    英親王眸色微覷,暗覺就是不看臉,單看這女子的身材,都能算是個頗有姿色的女人了。


    他還未離開女廳外,所以一行女眷仍都半垂著頭首,以示對他的尊重。


    英親王覷了覷眼目,便命道:“都起來罷。”


    女眷們應了聲是後,英親王也瞧著,那個陌生的美人兒也抬起了巴掌大的芙蓉麵。


    他甫一看清沈沅的相貌,麵上便有些怔住了。


    這張臉蛋,單用美這個字來形容,都有些過貶了。


    英親王的王府裏,各種風情的美姬豔妾數都數不過來,他通常也是玩個幾日就膩歪了,便要去再尋些新的美人兒來。


    而沈沅,除卻有著美人兒的標配,諸如雪膚烏發,眉眼精致等特質,氣質和長相都可謂是獨特。


    既有古典溫嫻的端莊之感,又有那麽一絲,纖細楚楚的柔弱感。


    英親王一時也想不出個合適的詞匯來形容沈沅的美貌。


    便在心中默默地念了句,還真是個活天仙。


    “那個女子,是哪家的閨秀?”


    英親王看了身後的隨侍一眼,挑著眉毛問了一句。


    隨侍恭敬地回道:“回王爺,屬下瞧著,這位姑娘好像是永安侯府的嫡長女。”


    永安侯府的嫡長女?


    這話一落,英親王唇邊的笑意也是愈深。


    他便說,陸諶的婚事好端端的,怎麽就突然被攪黃了?


    若說陸之昀沒從中作梗,那他是不信的。


    沈家的嫡長女。


    還是陸之昀看上的女人。


    嘖,有意思。


    英親王扶著腰間的玉帶,終於闊步離了女廳這處。


    心中卻想著,沈沅不僅生得美貌,家世也夠了,還是嫡出。


    正巧他的亡妻也已故多年,近來他也一直尋思著,要娶個繼室進府。


    現下看來,他的繼室王妃已經送上了門來。


    不過他在揚州,還有些私事要處理,這事若處置不當,再被陸之昀知曉,麻煩便大了。


    英親王振了振廣袖,那神情已是喜上眉梢。


    不過此事也不急於一時。


    等過段時日,他一從揚州回京,便要將這個貌美如花的沈家大姑娘,娶進府裏做王妃。


    ***


    既是親王過壽,那席麵上的各色菜肴也自是精致又奢靡,青玉食盤裏擺著的,還竟是些罕見的飛禽走獸和海鮮珍菌。


    不說葷菜,就單說素菜,做起來的工序都是極為講究的。


    譬如沈沅麵前的這道王太守八珍豆腐,單看著是不甚起眼,但是做起來的工序卻很是繁複。


    這裏麵加了香蕈、鬆仁、瓜子、雞肉和火腿的碎末,還要用鮮濃的雞湯一起炒滾,最是考驗火候。(1)


    京中的菜色,多數都講究個濃油赤醬,吃起來也很有滋味。


    但是沈沅畢竟是在揚州長大的,口味上也自是喜歡清淡偏甜的,故而在吃席麵時,也隻是寥寥地動了幾筷。


    席間,閨秀們都在談論著適才發生的事。


    卻聽一人壓低了聲音道:“我看鎮國公在女廳旁停駐了片刻,還往咱們這處看了一眼,也不知道到底是在看哪家的姑娘,還真是稀奇了。”


    “…不過,英親王好似也往我們這處看了看,唉…被他看上的姑娘…可真是有些惋惜了。”


    沈涵這時難得耳尖,自是聽見了那幾個閨秀的低語。


    見沈沅正專注地用著飯菜,便湊上前去,立掌在她的耳側輕聲道:“長姐,我看那英親王殿下,好似是看上你了呢。說不準沒幾日後,你就要做王妃了。”


    話落,沈沅慢慢地將手中的象牙筷箸放在了玉製的筷枕上。


    其實她早就感覺出來,自那日去韶園參宴後,這個妹妹對她的態度便有了很大的變化。


    以前她覺著,沈涵雖是不太喜歡她這個長姐,但是對她應有的尊敬和客氣還是有的。


    但是自那次韶園宴後,沈涵每每見到她,說話都是陰陽怪氣的。


    ——“長姐你若是真能嫁給英親王,那可是難得的福氣,畢竟這王妃之位,比我們祖母被先帝封的誥命還要尊貴,長姐你就一點都不動心嗎?”


    沈涵說話的音量並不算大。


    坐在她身旁的趙家姑娘也聽不清她到底說了什麽。


    沈沅的心情莫名冉起了淡淡的煩躁,便冷著聲音,也同沈涵附耳回道:“我看不是我動心,是妹妹你動心了。你若覺得這是個福氣,那便給你拿去。我看那英親王也不是在看我,說不定就是瞧著妹妹的容色嬌豔可愛,這才對你動了心思。正巧你二人一拍即合,說不定過幾日我還得叫妹妹一聲王妃殿下。”


    話落,沈涵的杏眼驀地瞪圓了幾分。


    她沒想到一向溫柔隨和的長姐嗆起人來,也是絲毫都不嘴軟的。


    沈沅說完這話,麵上的薄慍也漸漸消弭。


    便攜著碧梧離開了席麵,想到園子裏再隨處逛逛。


    待沈沅離開了女廳後,沈涵也氣的再用不下菜。


    她一臉悻悻地暗啐了一口。


    隨後以極小的聲音嘲諷道:“年歲都這般大了,嫁都嫁不出去,還從這兒挑三揀四呢。”


    ***


    沈沅剛離開女廳處沒幾步,便見到了陸之昀的隨侍江卓。


    她見江卓對她恭敬揖禮,似是有話要同她說,便停住了步子,柔聲問道:“江公子尋我…是有什麽事嗎?”


    江卓如實回道:“還請沈姑娘,隨我來一趟。”


    沈沅知道,這是陸之昀想要趁此見她一麵,便頷了頷首。


    不經時的功夫,江卓便引著主仆二人,到抵了桂園的冠雲台處。


    這冠雲台背靠著長廊,呈單簷歇山狀,台下亦修葺了駁岸。


    此台亦是,觀賞那些太湖石漏刻的奇石假山的絕佳觀景之處。


    陸之昀已然站在了其內,似是正憑欄思忖著心事。


    從沈沅的這個角度,恰能瞧見男人精致無儔的側顏,那襲凜然華貴的蟒服穿在他的身上,亦是矜貴奪目。


    雖然陸之昀的年歲已經不算是很年輕了,但是皮相卻依舊是惑人般的英俊。


    江卓和碧梧並沒有跟上來,而陸之昀也沒有立即注意到沈沅。


    正此時,沈沅的心中也驀地有了猜想。


    想起了韶園丟帕子的事,她便覺得,沈涵一直難為她的緣由,有極大的可能是,她其實是傾慕陸之昀的。


    微風漸起,周遭茂竹的枝葉亦在款款擺動,擊合出颯颯的瑟鳴之音。


    陸之昀這時終於覺察出沈沅至此,亦轉首看向了她。


    沈沅微抿著柔唇,見他看她,也沒有刻意去避開男人的視線。


    她瞧著,這時的陸之昀,眉目間難能存了些溫和。


    他撥弄了下拇指上的玉扳指,對她低聲命道:“過來。”


    沈沅卻沒有依言走向他,隻漸漸垂眸,嗓音柔怯地回道:“大人那日說過,讓我在外男的麵前,注意分寸。”


    陸之昀聽罷這話,竟是有些被氣笑了。


    見沈沅難能流露出了倔強之態,便往她的方向走了過去。


    沈沅下意識地便往後退著步子時,男人成熟冷冽的氣息已然噴灑而至,高大的身影也將她頓時罩住,給了她一種不怒自威的壓迫感。


    “你倒是個記仇的。”


    陸之昀低聲語罷,沈沅的羽睫卻是顫了又顫:“大人……”


    ——“說罷,你一再地接近我,到底是存著什麽目的?”


    男人低醇的話音甫落,沈沅也一時不知,該怎樣回複他。


    陸之昀到底是位高權重的當朝首輔,既是處在了他這個位置,那麽對人的疑心也自是極重的。


    他又不是個傻子。


    自是能看出她的許多行徑,其實都是在蓄意地接近。


    甚至是在,刻意地撩撥。


    此時此刻,在陸之昀的詢問下,沈沅隻覺得,自己正被心中深掩著的敏感和脆弱陡然包裹。


    她強自掩著不安,鎮定地反問道:“那大人覺得是什麽原因?”


    陸之昀眉眼深邃,隻低聲回道:“我是要讓你來回答。”


    他太過精明,似是一眼便能看破人心。


    沈沅有些欲哭無淚,其實適才沈涵的那句嘲諷,也被她聽進了耳朵裏。


    她的鼻間驀地有些發酸,隻哽聲反問道:“大人,你覺得我的年歲很大嗎?”


    陸之昀聽罷,卻是默了一瞬。


    隨即他嘲弄似的一笑,沒再對沈沅步步緊逼,隻淡聲回道:“你年歲還不到雙十,你年歲叫大?”


    沈沅也會出了他這話蘊含的其他意味。


    陸之昀今年三十三歲,是比她的年歲大了些。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陸之昀沒有忘記,他想要問她的東西。


    沈沅的眼眶卻於這時,滿蘊了水霧,一副在男人的逼問下,即要哭泣的模樣。


    陸之昀見此,眉間似有微微動容,他伸出了手,亦做出了想要靠近沈沅的舉動。


    沈沅卻繼續往後退著步子,咬唇回道:“大人,我先回去了。”


    她沒去理會陸之昀說的那聲“站住”,而是近乎小跑著,逃離了冠雲台處。


    此番再與陸之昀見麵後,沈沅也通過他對她的態度,終於下定了決心。


    他不是她能招惹得起的男人。


    她屬實不該因為那個夢,就這麽大膽地去靠近他。


    支撐她做這些事的緣由,全是因為前世陸之昀對她的好,她也一直很感激,陸之昀在前世為她做的那些事。


    但今世,畢竟不是前世。


    可如果這一世的他,對她並沒有那麽深的情意。


    對她的態度,也總是試探和若即若離。


    同她見麵,也更像是在百忙之中,去尋個消遣來解悶。


    那麽她心中的安全感,是不足以再繼續支撐她去靠近他的。


    ***


    沈沅離席後不久,沈涵也離了席,她在桂園中隨意地逛著,卻一直在用眼去搜尋著陸之昀的身影。


    沈渝還未失蹤前,便比她先定下了婚事。


    定下的這樁婚事,還是同陸家那郎采絕豔的康平伯的。


    可得知了此事後,沈涵卻沒怎麽嫉妒過沈渝。


    因為她的心裏,早就存了一個愛慕的男子。


    這個男子便是權傾朝野的首輔陸之昀。


    沈涵在桂園逛了好一會兒的功夫,卻都沒有尋到她想看的人,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正此時,卻見陸之昀的屬下江氏兄弟從冠雲峰處走了出來。


    沈涵見狀,立即便尋了處茂林避了起來。


    卻見江豐邊同自己的兄長並肩行著,邊感慨道:“到底還是沈姑娘有麵子,竟是讓公爺都來英親王這處參宴了。”


    聽罷這話,沈涵的心跳卻是驀地一頓。


    沈姑娘?


    是在說她嗎?


    其實適才在女廳處,沈涵的心中便有了猜測,陸之昀看向的方位,明顯是她在的地方。


    沈涵有些難以置信,卻又漸漸地興奮起來。


    原來陸大人真是在看她!


    看來他也同她一樣,對她也有了愛慕的心思。


    而他來桂園參宴的緣由,便是如那江卓所說的,是想借此來多看她幾眼的!


    ***


    數日後。


    沈沅近來,終於忖出了從繼母手中奪回嫁妝的法子。


    其實自她住進永安侯府後,便發現劉氏是個極其迷信的人,且她的手中經常帶著一個佛串,遇到事情也總會念叨一句“阿彌陀佛”。


    每月,也會從庵堂請些姑子入府,專門去她的院落,陪著她講論佛法。


    沈沅打探了數番,心中也有了主意後,便攜著碧梧去了趟法華寺,準備同她的舊友念空方丈一起商量此事。


    可到了佛寺處,沈沅卻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陸之昀今日穿了身圓領青衫,他竟是同念空並肩站在斑駁的古牆之旁,一副相談甚歡的模樣。


    男人的身量峻挺高大,沈沅難能見他穿這種淡色的衣物,成熟中,倒是陡增了幾分不近人間煙火的清冷和疏離感,麵龐依舊極其英俊。


    她是真的不知道,原來念空竟也是認識陸之昀的。


    沈沅掩住了那些赧然的心思,待走到二人麵前後,便依次同他們打了個照麵。


    念空瞧出了沈沅的局促,便溫聲對她道:“貧僧還有些話要單獨同陸大人講,沈姑娘不如先進寮房安坐片刻。”


    見念空有事要與陸之昀相談,沈沅自是不願耽擱他,便神態溫柔地頷了頷首,轉身便攜碧梧進了寮房處。


    桂園宴後,她便下定了決心。


    待她將手頭的事都解決後,便再也不會去主動地去接近陸之昀了。


    沈沅覺得,陸之昀無外乎便是圖個新鮮。


    京師中貌美的世家女也不少,她也沒什麽特殊的。


    等到她將舅舅為她準備的嫁妝從劉氏的手裏奪回來後,便尋個借口回她揚州老家去。


    沈弘量不喜歡她這個長女,如今她既是已同陸諶退婚,那麽他也便不再需要她去為沈家聯姻。


    待她回到揚州後,便拿著嫁妝,將袁鶩先生的梅花書院從那個胡姓鹽商中贖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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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會替袁先生,重新將梅花書院振興起來。


    而回去後,她便再也不會回到京師這個令她不太喜歡的地方。


    至於陸之昀。


    沈沅覺得,他公務繁忙,等她去揚州後,他說不定沒過多久就會忘記她這個人了。


    反正就算她突然回了揚州,在陸之昀的眼前消失不見,對他也造不成什麽影響。


    他總歸也不能從京城跑到揚州去尋她。


    而今日,興許就是二人見的最後一麵。


    ***


    直到看著沈沅纖弱的身影進了寮房,念空和陸之昀才收回了視線。


    念空這時持起了佛串,亦立掌置於身前,語氣頗為鄭重地對陸之昀道:“陸大人,沈沅是個很好的姑娘,她外表雖然看著柔弱了些,但是若是真的入了國公府,也定是個賢妻良母,她能將府務打理的很好。”


    陸之昀涼薄的唇角微微地垂著,鳳目威冷而深邃,單從麵上,看不出任何情緒來。


    念空複又語重心長地叮囑:“這一次,你不要再錯過她了……”


    話音剛落,男人冷厲深沉的眸中,終於泛起了淺而淡的光暈。


    陸之昀負手而立,身姿挺拔如鬆。


    須臾,終於回複了念空,低聲道:“嗯,等我處理完手頭上的這些事後,鎮國公府是該多位主持中饋的主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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