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清涼。晚風陣陣。


    鬧鬼的事越傳越真,大夥一個比一個描述的形象,到最後,你嚇我我嚇你,幾個婆子丫鬟圍在一處,站在芙蓉房門口瑟瑟發抖起來。


    一個丫鬟提著燈籠,風“呼”的一聲吹過,夾雜著清脆的雨點聲,她手裏的燈籠“呼”的一聲滅了,隻剩廊下幾盞燈籠發出橘黃色的暗光。


    人群影影綽綽起來。


    提燈籠的丫鬟嚇的不輕,一麵舉著燈籠,一麵就祈禱起來:“小菊,小菊,我知道你死了,我知道你又回來了……你肯定是不舍得蘇府吧?可你畢竟犯了錯……”


    “呼……”又是一陣陰風,掀起了各人的裙角。


    小丫鬟嚇的直往人群中間擠,一麵念叨著:“小菊小菊……你做的那些錯事……我是不知道的,我隻是聽說的……冤有頭債有主,誰指使的你,誰害的你,你就去找誰好了……我膽子小,你可千萬不要嚇我……”


    “呼……”風吹的小丫鬟手裏的燈籠搖搖欲墜。


    小丫鬟幾乎帶著哭腔:“小菊,小菊,人人都說是大奶奶害的你……你生前是她的丫鬟,你跟大奶奶有什麽恩怨,你找大奶奶清算便好了……你活著的時候我可沒招惹過你……是大奶奶招惹了你……”


    “呼……”像是一陣風,又像是抬手的聲音,不知何時,寧夫人出現在廊下。


    她穿了件藏藍色鑲金菊的小褂,配了黑色元寶紋的長裙,腳上穿著一雙黑色繡金菊的鞋子。衣裳鞋子都是簇新的,以前都放在櫃裏,這晚寧夫人卻穿了起來。


    她的頭發緊緊的盤在腦後。用一支兩指寬的銀扁方插著,銀扁方上有菊花紋路,十分逼真,燈籠裏發出的橘黃色的光映襯著寧夫人腦後的銀扁方,那橘黃色的光便閃耀起來,照的寧夫人耳後的赤金簪子熠熠生輝。寧夫人的頭發一絲不亂,戴著一對金珠耳環。而她那藏藍色鑲金菊小褂的衣領處。佩戴著一個大大的銀項圈。銀項圈下麵,點綴著或紅或黃的精致瑪瑙珠。而她的手腕處也沒閑著,戴了京城裏新興的一指寬雙麵壓痕金手鐲。


    這些首飾價格不菲。應該是蘇老爺最新送她的。


    芙蓉借著橘黃色的光,默默的打量著寧夫人。


    她本以為,這個雨夜裏的寧夫人,受了驚嚇以後。一定會瑟瑟發抖的蜷縮在她的偏房裏,或是哭。或是鬧,或是找蘇老爺告狀,或是讓婆子們陪著壓驚。她的臉色一定極難看,她一定很狼狽。


    可恰恰相反。此時此刻的寧夫人,反而比任何時候,甚至比她嫁進蘇府的時候還要風光。那些或金或銀的首飾,在燈光下發出或黃或白的光芒。這些光芒像一條條靈巧的小蛇,直往人眼睛裏鑽,芙蓉簡直要睜不開眼了,可寧夫人那白皙的臉龐,臉上濃厚的脂粉,那恰到好處的唇色,那淡定的眼神,都讓芙蓉念念不忘。


    與下人們的狼狽張皇比起來,寧夫人姿態端莊,別有一番滋味。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今天是什麽大日子,怎麽寧夫人倒盛裝打扮起來。


    雖下著大雨,寧夫人的頭發有點濕了,可頭發即使濕了,也是一絲不亂的,她的衣裳幹淨整潔,首飾華貴富麗。


    這種情形,把下人們都驚呆了,一時之間也忘了什麽鬼啊神的,隻是小心的盯著寧夫人看。


    寧夫人本來欲打胡言亂語的小丫鬟,可她的手伸到半空,眼瞧著要挨到小丫鬟的麵頰,甚至小丫鬟已經伸手捂了臉,可寧夫人的手卻縮了回來,她抽出腰間的繡花手帕,輕輕的擦了擦鬢邊,又輕輕的擦了擦手,然後把繡花手帕重新塞回腰間,她的臉色也換了,看上去甚是從容淡定:“你們瞧瞧,嗬嗬……這下雨的夜,正好睡覺,你們怎麽都圍到少奶奶這裏來了?豈不是影響少奶奶休息?”


    下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麵麵相覷,不知寧夫人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若沒有別的事,你們都去歇著吧。不知你們在吵嚷什麽呢,我睡不著,特意來看看。”寧夫人臉上依然掛著笑。


    她笑著環視人群。


    下人們不自覺的後退了一步,把廊下的空地讓給寧夫人。


    一個掃地婆子尷尬的回話:“大奶奶……真是對不住了,我們聽到你在偏房裏大嚷大叫……”


    “我有大嚷大叫?”寧夫人扭過頭,十指交叉,笑望著掃地婆子。


    掃地婆子隻覺得後背一陣陣發緊,不自覺的打了個寒顫:“大奶奶沒有在房裏大嚷大叫,是我們在房裏大嚷大叫,哎喲,也不對……”婆子輕輕賞了自己一巴掌:“聽說大奶奶睡的不安穩……我們就起來看看……聽說小菊的鬼魂回來了……在蘇府裏飄來飄去,要找跟她有仇的人算帳呢。”


    “那蘇府裏誰跟小菊有仇呢?”寧夫人乜斜著掃地婆子。


    婆子咽了口唾沫,尷尬的不敢再說下去。


    提燈籠的小丫鬟嘴快:“聽說大奶奶你跟小菊有仇,聽說小菊回來就是找大奶奶你的。”


    “你倒是很會聽說。”寧夫人笑了笑,斜斜的望著小丫鬟:“你還聽說什麽了?”


    “聽說大奶奶嚇的尿了褲子。”


    人群裏暴發出淺淺的笑聲,雖然極力壓抑著,可人多力量大,這些笑聲還是層層疊疊的傳入寧夫人的耳朵裏,這些笑聲像是蠢蠢欲動的毛毛蟲,刺激的人癢癢,刺激的人難受。


    芙蓉裝作不經意的打量著寧夫人的臉色。平日裏寧夫人的心情一般都寫在臉上,諸如全家一塊吃飯,芙蓉若是吃的多了些,寧夫人臉上的表情便是:“怎麽不撐死你呢?”比如哪天芙蓉打製了新首飾而沒有寧夫人的份兒,寧夫人的表情便是:“總有一天蘇府我當家作主,到時候比你更華貴。”可這晚,寧夫人像帶了一張假麵具一樣,把她的驚恐跟害怕深深的藏了起來。


    她的驚恐跟害怕被她隱藏在藏藍色的衣裳裏,被她隱藏在厚厚的脂粉裏,被她隱藏在環翠叮當之間。


    若在平時,小丫鬟敢揭寧夫人的醜事,寧夫人一定會勃然大怒,可這晚,寧夫人卻平靜的像沒有波浪的河水:“你聽說我嚇尿了褲子?你們聽誰說的?”


    “這……”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敢接話了,總不能說是親眼所見吧。下人們提著燈去偏房的時候,寧夫人正狼狽的立於偏房中,她白色的夾褲濕了一大片,她腳下都是濕潤的,總不至於是房頂漏水濕了她的褲子吧。


    “你們聽誰說我嚇尿了褲子?”寧夫人又望了眼眾人。


    眾人屏聲靜氣,皆不敢言語。


    “既然沒有什麽事,大夥都回吧,明兒不是還要做工麽?也不早了。”芙蓉道。


    婆子丫鬟們給芙蓉行了禮,又給寧夫人行了禮,這才懵懵懂懂的回了房間。


    夜雨淅淅瀝瀝。敲打著墨綠色的月季花枝,敲打著鵝黃色細碎的迎春花,敲打著蘇府層層疊疊的綠瓦,敲打著每個人的心。


    婆子們總是想不明白的:“我明明聽到大奶奶嚇的又叫又喊,還尿了褲子,可剛才你們也見到了,大奶奶怎麽穿的那麽端正?好像還抹了胭脂呢,臉色比往常還紅潤。”


    “是啊是啊。大奶奶穿戴整齊,瞧著一點兒也不害怕呢,我隻當我是眼花了,還是發昏了?為什麽先前的大奶奶跟剛才的大奶奶一點兒也不一樣了?說府裏有鬼的,不就是大奶奶嗎?”


    眾人皆想不明白。


    芙蓉倚在門口,她衣衫單薄,夜風夾雜著夜雨,一陣陣的襲擊著房門,她覺得胸口涼涼的,便抱著胳膊站著。


    寧夫人顯然沒有走的意思。她就像一個端正的婦人,不偏不斜的站在芙蓉房間門口。


    “半夜三更的,大奶奶怎麽不回去睡?”芙蓉問了一句。


    寧夫人乜斜著芙蓉:“這幾日少奶奶忙活著葫蘆的事,累的顧不上頭尾,怎麽這麽晚了,少奶奶還沒睡呢?”


    “下人們吵著說見了鬼,這不,我才出來看看。”


    “下人們說見了鬼?”寧夫人抽出手帕來擦擦嘴角:“少奶奶覺得呢?少奶奶也覺得是小菊的鬼魂回來了嗎?”


    “若真的是小菊的鬼魂回來了,我也不會見到的。”芙蓉笑了笑:“我跟小菊並不熟,平時她也不在我房裏伺候,倒是大奶奶跟小菊主仆一場,若真是小菊回來了,一定會找大奶奶敘敘舊情吧?不過下人們說,好像真的見了鬼呢,穿著白衣裳,又有一張血盆大口,大奶奶也瞧見了,她們一行人嚇的什麽似的。我想著,不會是空穴來風吧?我年紀小,經曆的少,或許真有鬼怪,我隻是不知道罷了……”


    “鬼怪?哼。這裏沒有別人,少奶奶何必裝腔作勢呢?”寧夫人的臉色難看起來,她的真性情,突然撕下了她的假麵具,她往前兩步,緊緊的挨著芙蓉站著,一雙眼睛卻不停的往芙蓉房間裏瞅:“今晚這鬼怪之事,少奶奶怕是脫不了幹係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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