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芙蓉把要寫的內容大致跟他講一下,安慕白便能順著芙蓉的意思,寫出洋洋灑灑,情真意切的信來。或者說,他了解芙蓉的心思,或者說,他運筆細膩,寫法高超。有時候他寫出來的信,甚至比芙蓉口述的還要情真。如此,芙蓉甚是放心。


    寫完了信,安慕白鬆了口氣,放下毛筆,嗬了嗬自己的指尖。


    他的指尖被燙,又寫了這麽長一封信,疼的鑽心。


    青兒看到他指尖的紅腫,便問道:“安管事,你的指頭怎麽了?”


    “我?”安慕白低頭看看自己的指尖,很快將手背到身後:“沒有什麽……是自己不小心……過兩日就好了。”


    “真是多謝安管事了,我若知道你手指受了傷,萬不敢勞煩你替我寫這封信。”芙蓉有些歉意。


    “少奶奶這是哪裏話,我不過……也是舉手之勞罷了。”


    幾日之後,蘇暢回了信,隨信而回的,還有一小瓶藥膏。


    芙蓉拿了藥膏,先是囑咐青兒倒出來一點兒放在小碗裏,然後才給寧夫人送去。


    青兒扶著芙蓉道:“芙蓉姐,你心思真細,這藥膏,可是從正縣來的,又是祖傳的秘方,怕是不能多得,芙蓉姐你留一點兒,以後留著用,是極恰當的,不然,你看寧夫人如今的臉……”


    來到寧夫人臥房時,小菊正拿著毛巾一點一點的給寧夫人揩臉,說是揩,不過是小心翼翼的擦一擦傷口處滲出的液體。


    寧夫人咧嘴歪在那兒,任由小菊伺候著,一時疼的咧嘴,又抱怨說:“小菊,你就不能輕些?我的臉就是西紅柿,也被你揉破皮了,不是告訴你了。要注意手法,注意手法……”


    芙蓉把藥膏拿給寧夫人:“這是少爺從正縣送回的,聽說極難得的,如今娘你喝的湯藥。好似並不見效果,這裏的藥膏,娘留著抹吧,看看會不會好一些。”


    寧夫人半信半疑的接了藥,打開小瓶,先是聞了聞,一股清香涼爽撲鼻而來,藥膏是棕色的,濃稠的很。見芙蓉還沒走,寧夫人便道:“你且回去吧。這藥膏啊,我抹抹試試,不過,先謝謝少奶奶你跟少爺的心思了,不管有沒有效果。我都要謝你們費心。少奶奶下次寫信給蘇少爺,一定表達我的謝意。”


    “舉手之勞,不必言謝。娘抹了藥就休息會兒吧,我們先回了。”


    等芙蓉走了,寧夫人撩開薄紗窗簾,拿木棍支起窗子,對著明媚的光線照了照那藥膏。藥膏倒沒什麽異樣,味道還是那個味道,清爽如薄荷一般。


    寧夫人蹙眉歪在那兒,一時又在窗下走來走去,魂不守舍的模樣。


    “夫人,這藥膏。少奶奶說了,是極有效的,夫人的臉不是一直癢不見好嗎?不如我給夫人塗一些。”小菊伺候著。


    “誰知道這小瓶裏裝的是藥還是毒呢。”寧夫人把小瓷瓶放在小幾上,小瓷瓶上是藍色的印花,青鬆古樹。倒沒有什麽異常。可寧夫人心裏又打鼓:“這藥膏,可是蘇暢弄回來的,蘇暢他一向不喜歡我,多次阻撓我進蘇府,如今怎麽會這麽好心,專門弄了藥膏來給我擦?萬一是毒呢,擦了不是要毀容?”


    聽寧夫人這樣說,小菊不自覺的後退了兩步,離那小瓷瓶遠些。


    “小菊,你過來。”寧夫人衝她招手。


    小菊往前挪了一步。


    “再往前點。”寧夫人又招手。


    小菊又往前挪了一步。


    “過來!”


    小菊隻得站到寧夫人麵前。


    寧夫人笑嘻嘻的拿起小瓷瓶,取下發間的簪子挑出一些藥膏來擦在小菊臉上,小菊嚇的差點哭出來:“夫人……這若是毒……塗在我臉上,我的臉不是毀了麽?”


    “你是我的丫鬟,我平時對你那麽好,這個時候,你難道不應該表表你的忠心麽?”


    “可是夫人……我不想死。”


    “放心吧,你死不了。蘇暢在朝為官,蘇家又是正經人家,怎麽會殺人?我隻是看看,這藥膏塗在你臉上啊,有什麽反應。”


    小菊在忐忑中度過了半日。


    這半日,簡直是度日如年。


    她的心一直跳個不停,時不時的就往臉上探探,生怕臉上會生變化。


    過了半日之後,她照了照銅鏡,一切還是好好的,她便鬆了口氣。


    “如何,小菊?”


    “夫人,想來這藥膏是真的。”小菊笑著道:“夫人摸摸,塗了這藥膏之後,我的臉變滑嫩了,跟剝了殼的雞蛋一樣細嫩呢。而且,這藥膏抹在臉上,不疼不癢的,還有一股子清爽氣,涼涼的,很是舒服。”


    寧夫人聽了,又細細看了看小菊的臉,確認無事,才讓小菊幫她把藥膏抹在臉上。


    芙蓉聞了聞自己房裏那點兒藥膏。味道果然是清涼的,好像是加了薄荷。


    她小心把裝著藥膏的小碗放好,又在上頭蓋了一層細棉布。


    安慕白來給她念信了,蘇暢在信上說,藥膏已經送回,是上好的藥膏,京城的藥鋪裏都難尋的。一時蘇暢又道:“這次我遵照夫人你的意思,特送了藥膏,想來寧夫人她的臉定能好。隻是,寧夫人此人,為人不簡單,夫人你呢,太過善良,為人又單純,你求藥為她治臉,本是善舉,我不便說什麽,隻是夫人你在府中,萬事要小心,提防著寧夫人才是。萬萬不能出了差錯,讓她傷害到你。這些話,我不好跟爹說,爹也未必信,但你知道,我一向不跟你撒謊,也不會誇大其詞,寧夫人其人,你千萬小心……”


    安慕白不慍不火的念完了信,輕輕把信放在桌上。


    芙蓉笑了笑:“安管事,讓你見笑了。”


    “少奶奶怎麽這麽說?”


    “剛才少爺在信中所說的話,你知我知,我相信,你一定不會讓第三個人知道的。不然,傳到大奶奶耳朵裏,又會生出事端。”


    “謝少奶奶信任。”


    “其實,少爺並不是愛說是非的人,隻是……如今他在正縣,我眼睛又瞧不見,所以他害怕我有什麽閃失……我一個大活人,又有丫鬟婆子伺候著,能有什麽閃失呢,倒是少爺他太敏感了,而對於寧夫人……我想,也許,少爺跟她有些誤會……所以才讓我提防著她,讓安管事你見笑了。”


    “少奶奶,我覺得,少爺並沒有說錯。”安慕白一張口,便讓芙蓉詫異。這個安慕白,平日裏寫寫字,陪蘇老爺下下棋,安安靜靜的做事,怎麽在寧夫人這件事上,他也有自己的想法麽?


    “少奶奶,大奶奶是好是壞,時間自然會給定論。隻是……防人之心不可無,少奶奶你心善,是難得的好人……但誰知道別人的心呢,少爺讓少奶奶千萬小心,少奶奶小心些,總沒有錯處……”


    芙蓉點了點頭,又摸出裝著藥膏的小碗道:“安管事……我聽青兒說,你的指尖燙紅了……這藥膏,是我讓青兒從小瓶裏取出來的,不是很多,我想著,你塗些藥膏試試,說不準,塗了以後,你的指尖就好了……”


    “這……”安慕白重新坐了下來,他靜靜的觀察著芙蓉。


    芙蓉細細摩挲著裝藥的小碗。一時又推給安慕白。


    從小到大,安慕白結識的女人,很有限。


    寧夫人,那個生來就拋棄了他的女人,從沒有拿正眼瞧過他,甚至,覺得他是累贅。


    嫣紅,那個養育他的女人,他喜歡叫她養母。一開始打他罵他虐待他撒氣,後來生了病,竟然跟他同命相連,掏心掏肺的對他好,希望彌補,卻早亡。


    雪鳥,那個青樓女子,雖身在青樓,卻坦坦蕩蕩,光明磊落。冒著被老鴇打罵的風險對他好。他不想拖累於她,留信逃跑。


    最後一個,便是芙蓉了。這位少奶奶,信任他,把他當成知已一般。如今小小一瓶藥膏,還要留一些給他,所謂禮輕情意重,這便是關照他了。


    安慕白隻覺得心裏落滿了棉絮,層層疊疊的,斷斷續續的,洋洋灑灑的全是感激與感動。


    “安管事,你在想什麽?”


    “我……”安慕白想到了他生命中這幾個女人,一時又想到芙蓉,又擔心寧夫人會對她不利,又擔心沒蘇暢在身邊,芙蓉會有什麽閃失,乍然聽芙蓉問及,他的臉泛了紅,趕緊掩飾:“我……我……沒想什麽。”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芙蓉笑。


    “哦?”安慕白望著她道:“少奶奶真的知道?”


    “當然知道。你一定是在想我……跟青兒那天遇見的那位姑娘吧?”


    “哪位姑娘?”


    “你忘了?”芙蓉笑著道:“安管事難道比我還見忘?我說的,當然是那日所見的雪鳥姑娘了,聽青兒說,雪鳥姑娘聰明伶俐,長的十分標致。而且,衣著打扮也很是不俗……”


    “其實……”


    “難道我……說錯了?”


    安慕白一時之間難以解釋,要怎麽解釋呢?有些話,越解釋越亂,他隻得道:“少奶奶……沒有說錯。”


    他端了芙蓉留給他的藥膏回去,每個指尖都抹上一些,然後躺在床上,隔著支起的窗子看外麵光潔的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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