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仰麵坐在水裏,水麵正好沒過她的臉龐,或許是因為水麵結了冰,冰麵上又覆蓋了雪,從外麵看,竟然看不到水裏有人。所以,趙府下人一連找了幾遍,也沒找到趙夫人。


    水坑本來很淺,可趙夫人如今全身硬邦邦的,已被淹死了,她是故意尋死的,不然這麽淺的水,她隻要稍稍站起來,根本不會死。


    發現的太晚,已回天乏術。


    趙夫人精心打扮了一番,穿上那日她說的,認為最好看的衣裳,她死了。死的明豔又淒慘。


    趙府一陣哀嚎之聲。


    誰都沒有料到,趙夫人竟然死在水中。


    趙府雖不是京城大戶,可因為趙副將的緣故,這事還是很快傳開了。


    芙蓉回到白家時,春娘正在架著柴火煮肉,楊老爺子送來的肉實在太多,春娘做了五花肉,又煮了些,還有一部分,吊在火上烤成了肉幹。廚房裏是層層疊疊的香氣。


    快要過年了。


    春娘揩揩手上的油道:“芙蓉啊,我烤的這些肉幹,你若有時間,給蘇老爺家送一點。他們家未必有這個。”


    芙蓉拎了一塊肉幹便走。


    蘇老爺在書房寫字,見到芙蓉,他洗淨了手,陪著在中堂說話。


    他不是什麽愛八卦的人,可京城趙府的趙夫人如今死在水裏,京城的人除了忙活過年的事,其它時間,就在忙活著議論此事了。


    蘇老爺壓著聲音道:“我聽說,趙副將謀反?私通齊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這兩天上朝,總聽大人們議論,說趙副將的頭已被砍了下來,而趙夫人之所以溺水而死,或許是因為知道了此消息。或許是她想追隨趙副將而去,當然了。也有人說,是因為趙副將叛變,皇上欲查抄趙家,到時候,趙夫人也免不得一死,如今死了,倒保留了一些體麵,唉。”


    蘇老爺知道的並不是實情。芙蓉也沒有點破。


    趙副將如今有不測,他開始擔心蘇暢,卻也沒有明確表現出來。隻是說:“暢兒去邊疆。也有一陣子了。隻是不知,他是否辜負了皇上。你說呢,芙蓉?”


    “我……”芙蓉語塞了。趙副將的事,已讓蘇老爺唏噓。若說出蘇暢的事,這個年,怕蘇老爺都難熬了。芙蓉不想多生事端,隻是輕描淡寫的道:“恩,蘇暢一向知進退,他應該不用咱們擔心吧。”


    蘇老爺喝了口茶,不置可否。


    外頭又要下雪了。蘇府白茫茫的,舊時的雪還沒有融化,可天邊已卷積了層層疊疊的黑雲。黑雲死死的懸於蘇府上空,看著又悶又厚。這是下雪的前兆。


    “接下來的這場雪更大啊。”蘇老爺歎了口氣,凝望著那黑壓壓的半空。


    氣氛焦灼。


    芙蓉告辭回去,春娘已煮好了肉,正在給肉切成小塊。熱氣騰騰的,又香又軟。


    春娘切了一小塊瘦肉塞進芙蓉嘴裏:“我小時候啊,家裏難得有肉,所以過年對我來說,真是巴不得呢。每當過年的時候,家裏就會割些肉備著,然後連著骨頭一塊煮了,熟了以後,抱著大骨頭啃著,雖然沒有什麽花椒大料,隻是在表麵灑了些鹽而已,可這世上,再沒有比那更美味的東西了。如今天冷,吃些熱的身上暖和,芙蓉,娘煮的肉怎麽樣?”


    “很好。”芙蓉吧嗒著嘴。


    “你這樣說,娘真高興,趕緊趁熱再吃一些,涼了,味道就變了。”春娘一麵給芙蓉撿肉,一麵叫家人:“葫蘆,茶茶,快來吧,家裏的肉好了。”


    葫蘆像是離弦的箭,“哧溜”一聲就奔到了廚房裏,一看見那些煮好的肉,就像見了親娘,捧起一塊大的,三下五除二就吃的打嗝。


    “若是看書的時候,有這勁頭,怕是秀才早考上了。”芙蓉望著他。


    葫蘆不滿的扭過頭去:“大姐,你吃你的,我吃我的,吃塊肉,你也不忘奚落我。哼,以後……..”


    “以後怎麽了?以後,你要考中秀才給我看嗎?”


    “哼,你想的美,我才不會上你的當呢。”葫蘆抱著塊肉走了。


    春娘利索的割下二斤熱乎乎的肉,用草繩係好:“芙蓉,你把這肉給趙夫人送去吧,也不知道她們府上煮了沒有,雖不金貴,到底沾沾年氣兒。”


    芙蓉沒接。


    “怎麽了?”


    紙裏是包不住火的,春娘一再要芙蓉往趙府裏送東西,且蘇老爺都知道了趙夫人的死訊,春娘遲早會知道的,與其到時候被她們追著問,倒不如一口氣說了:“春娘,以後咱們都不必往趙府送東西了,趙夫人…….她死了。”


    春娘駭然,甚至有點不大相信:“怎麽會死了呢?前陣子你不是還給她做衣裳的嗎?你不是說,趙夫人的手藝極好,還給她將來的孩子做了鞋子嗎?怎麽眼瞧著就要過年了,趙夫人竟然死了呢?這消息可真切?”


    “真。”


    “趙夫人為何死?”


    芙蓉並沒有回答春娘的這個問題,這個問題太過複雜,三言兩語的,也講不清楚,她隻是悵然道:“夫人她死的有尊嚴,死對夫人來說,是一件幸福的事,這,便夠了。”


    春娘覺得這話莫名其妙,但沒有問下去,隻是把係好的肉又解了下來:“可惜了,竟然不能再見趙夫人,雖然與趙夫人沒見過幾麵,可她性子好,人又良善,怎麽就遇上了這樣的事。”


    芙蓉最後一次見趙夫人,是在趙夫人的喪禮上。她躺在黃楊木的棺槨裏,還穿著落水時的衣裳,雙眼微閉,身子筆挺,就像是睡著了一樣安詳。


    趙府下人一聲接一聲的哭。


    整個趙府一片縞素。


    先前卷積在頭頂的黑雲終於散開,紛紛揚揚的雪落下來,滿眼的寒。


    哭哭啼啼的聲音不住的在芙蓉耳朵邊響起,她被夾雜在這些哭聲當中,猶記得當初趙夫人的笑容。


    可惜,這些笑容,以後再也無法得見了。


    她有些失落,此後將與趙夫人天人永隔。


    出府,踉踉蹌蹌往回走,驚覺趙府門口有兩個穿黑衣裳的人在徘徊。


    白色的雪落在黑色的衣裳之上,顯的很是耀眼。


    那兩個人或許有點冷,不停的跺腳。


    老崔從門房裏探出頭來,頭上還係著白布:“芙蓉姑娘,那兩個人,在此徘徊很久了,一開始,我以為是奔喪的,還請他們進府,可詢問之下,他們說,不過是路過,並不進來,呐,一直在那徘徊著。想來也並不是趙府的親眷。”


    芙蓉從黑衣人身邊經過,或許是因為這黑衣裳太過奪目,經過他們身邊時,芙蓉忍不住看了看那衣料,衣料雖是黑色,卻是上好的綢緞料子,綢緞上有蘇繡織紋,花紋是富態的牡丹花,遠遠看著,這衣裳沒有什麽奇特之處,可離近了看,這衣料,極為貴重。


    芙蓉沒敢抬頭,隻與他們擦肩而過。


    走出不遠,覺察到身後有重疊的腳步聲,淺淺的。


    芙蓉站住,那腳步聲也戛然而止。


    芙蓉又往前走,那腳步聲便又適時響起。


    她回頭一看,黑衣人趕緊站住,原來不是別人,卻是皇上與七公公,難怪那衣料如此貴重,原來是皇上親臨。


    “皇上既然來了趙府,一定是來送別趙夫人的吧,為何不進去呢?”芙蓉問。


    皇上悠悠道:“趙副將他為國盡忠,死的淒慘,其夫人隨他而去,實在是一個烈妻,如今世上,誰還能有趙夫人這般的深情,她們夫妻讓朕汗顏,朕本想來送別,可想著京城耳目繁多,朕如今哄著大元帥,不能跟他翻臉,也不能揭穿他,所以,趙副將,便隻能承受冤屈,而趙夫人是他的夫人,朕又怎麽能明目張膽的看她?唯有隔牆表達朕的敬意罷了,你放心,朕會派人偷偷的把趙副將的頭顱與她安放在一起,等到事情過了,朕自然還他們夫婦一個公道。”


    “什麽時候事情才能過去?才能還趙氏夫婦一個公道?”芙蓉問。


    “或許是一年,又或者是兩年,朕已讓九門提督……..”皇上朝四周望望,大雪紛飛,鳥也絕了蹤跡:“芙蓉,咱們還是換個地方說話吧,這地方說話不安全。”


    “這裏說話不安全嗎?”芙蓉四下望望:“這裏空曠,雪又大的很,一眼能看出好遠去,總不會有人偷聽。”


    皇上拍拍身上的雪:“白芙蓉,朕並不是說,有人偷聽的事,隻是這麽大的雪,咱們站在雪地裏說話,保不準一會兒大雪就把咱們三個埋了。找個方便說話的地方吧。至少不會淋雪的。”


    “那,去我家吧,去我家說話。”芙蓉欲在前頭帶路,皇上卻不肯:“我可不想去你家,你弟弟那嘴巴,跟肩上扛了個大喇叭似的,而你妹妹…….算了,還是站雪地裏說話吧。”


    “我帶你去一個地方。”芙蓉在前頭領路:“不是我家,但方便說話。”


    雪路難行,皇上深一腳淺一腳跟在芙蓉身後,芙蓉身輕如燕,他又追不上,隻得喘著粗氣道:“白芙蓉,你慢一些,等等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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