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挑著擔子便走,是不是陸掌櫃放的火,如今誰也不知道,楊老爺子雖是信誓旦旦,卻也隻是猜測。


    芙蓉走,楊老爺子就跟著。


    眼看都快到一品樓了,楊老爺子還死死的跟在芙蓉身後。


    芙蓉道:“楊大叔,今兒你又要到一品樓去幫忙嗎?這麽冷的天,你還是回去歇著吧。”


    楊老爺子抽出煙鍋子,迎著風顫顫巍巍的點著,“吧嗒吧嗒”抽了兩口,還有點不服氣:“歇啥?以後死了,有的是時間歇,我就是放心不下,去看一看。”


    “楊大叔,不用去看了,今天又沒有人放火。”


    楊老爺子卻還堅持跟著,芙蓉也隻好由他去。


    可還沒到一品樓門口呢,就見一品樓那很大一股黑煙,陸掌櫃蹲在聚仙樓門口笑起來:“芙蓉,你還不趕緊的,好像你們一品樓又著火了。”


    楊老爺子沒好氣的道:“你們聚仙樓才著火了呢。”


    可聚仙樓明明好好的,芙蓉放下豆腐道:“楊大叔,好像果真是一品樓著火了。”


    楊老爺子一聽,才亂了分寸,跛腳就往一品樓奔。平時他放羊的時候,遇上大雨天,羊嚇的四處亂竄,也沒有見楊老爺子這麽著急過。


    上一次,有人往一品樓門口放稻草,稻草燒了一會兒,就被火澆滅了。


    這一次,門口放的是幹柴,看樣子,像是楊木,一二十斤木柴疊在一起,這會兒燒的很旺。


    楊波買菜去了。如今也不在一品樓。


    這一次的火勢,倒比上一回還大。


    芙蓉也顧不得豆腐了,從一品樓裏提了水就往木柴上澆,木柴燒的很旺,澆一次水,木柴就“吱”的一聲,滅了,可轉瞬間,木柴上的火又燒了起來。


    這一次。熊熊的火燒著了一品樓的窗戶,窗戶上糊的紙很快被燒焦了。


    一品樓可是楊波的心血,在楊老爺子看來,這簡直就是楊家的命根子,他急的像到處找窩下蛋的母雞,慌忙提著水往木柴上潑。


    他的腿腳又不好,一趟一趟的。還摔了兩跤。


    好不容易把火澆滅了。楊老爺子卻已累的半死,他的頭發本來就少,這會兒也被燒了一半,前麵額頭的頭發焦了,用手一摸,變成灰渣掉了下來,楊老爺子拍著腿嚎起來:“這又是得罪了誰?門口怎麽接二連三的著火?”


    窗戶被燒黑了,窗紙也被燒的斑駁,楊老爺子心疼窗紙。便又嚎道:“要是讓我捉住,是誰放的火,我非得把他架到火上當紅薯烤。”


    稻草燒光了,用水一衝,也就沒了。


    這些燒黑的木柴,芙蓉還得一點一點的清理,身上。臉上,到處都是灰。


    直到圍觀看熱鬧的人都散了,芙蓉也沒想出來,這到底是誰幹的。


    楊老爺子擦擦臉就要去找陸掌櫃:“肯定是他幹的,你忘了,剛才他還衝咱們笑來著。”


    楊老爺子走下台階,見芙蓉一心掃灰,也不吭聲,便停了下來:“我要去找陸掌櫃算帳了,怎麽。你也不拉著我?”


    芙蓉默默的道:“那木柴又不會說話,怎麽見的就是陸掌櫃放的火?據我所知,陸掌櫃手邊可是有不少打手,不管老人小孩,人家都打。”


    楊老爺子一聽這話,頓時蔫吧了。


    他總是雷聲大雨點小。


    再說。陸掌櫃一個眼神,他都害怕,說是去找陸掌櫃麻煩,不過是嘴上過過癮。


    “那我就在一品樓幫忙吧,芙蓉,你去找陸掌櫃要個說法,總不得白受欺負。”楊老爺子又攛掇芙蓉去。


    芙蓉不理他,隻是掃地。


    直到楊波回來,楊老爺子便又攛掇楊波:“你去聚仙樓,找陸掌櫃算帳,他又給咱們放火了,瞧瞧,把你爹頭上這一點頭發也給燒沒了,比和尚的頭都光。”


    楊波雖不愛惹是生非,可一向聽他爹的話,收拾了菜,便欲去聚仙樓。


    剛出去,就被楊老爺子拉了回來:“讓你去就去,你腦子少根筋哪,我想來想去的,咱又沒有人家的把柄,若是貿然去鬧,人家把你打一頓怎麽辦咧?”


    楊老爺子還是擔心楊波的。


    放火的事,又一次被芙蓉給壓了下來。


    一切就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


    楊波在後廚升火做飯。


    芙蓉或是擦擦桌子,或是倒倒酒,或是端過來切菜墩把雞肉,魚肉的剁一剁。


    楊老爺子也不像往日那樣了,追著來吃飯的人說個沒完,這一次,他吸取了教訓,或是蹲在一品樓門口,抽著他的煙鍋子,曬一曬難得的太陽,或是坐在酒樓櫃後,盯著這些“吧嗒吧嗒”用飯的食客。


    一直忙到晌午。


    芙蓉腰酸背痛。


    陸掌櫃卻來了,手裏還提著一個籃子。


    籃子上麵蓋著一塊大紅的布。


    布是棉布,上麵還繡著金線。


    籃子裏不知裝了什麽,用這紅布一蓋,倒顯的很神秘。


    楊老爺子正打瞌睡,見陸掌櫃提著東西過來了,且還包裝的這麽嚴實,便迎了出來,接過陸掌櫃的籃子放到櫃後,一麵又裝作嚴肅的道:“不是我說,陸掌櫃是你的不對了啊,咱們都是一條街上做生意的,你怎麽能總讓人給一品樓放火呢,瞧瞧,那窗戶紙都被燒壞了,回頭我還得弄漿糊貼上,若是起了大火,可不是鬧著玩的。不過,看在你主動認錯,又主動送東西的份上,下一次,可別這樣了啊。”


    楊老爺子倒是語重心長。


    芙蓉總覺得,陸掌櫃探頭探腦的,不像什麽好人,可又抓不住他的把柄,便有一下沒一下的剁雞肉。也沒理他。


    陸掌櫃靠著櫃台站著,靜靜的看著芙蓉剁雞,直到一隻雞被剁完了,陸掌櫃才笑道:“芙蓉,你到底是姓白啊,還是姓喻啊?”


    芙蓉掄起刀在他麵前晃了晃,陸掌櫃被嚇的連連後退:“哎呀,你姓什麽都好,總行了吧。那麽凶做什麽?”


    “你又來做什麽?”芙蓉問他。


    陸掌櫃搓著手道:“我就奇怪啊,今兒一品樓又著火了,怎麽沒見你去我們聚仙樓折騰呢,一點動靜也沒有,我倒是不放心了,所以就過來看看。”


    陸掌櫃本以為芙蓉會帶著楊老爺子,又跟聚仙樓幹上了。


    可眼瞧著兩個人澆滅了火。又掃了廊下,如今乒乒乓乓的,飯都做上了,一點也沒去找聚仙樓的麻煩,陸掌櫃心裏先沒底了。


    “你既然這麽大膽的來,那肯定不是你放的火了。”芙蓉頭也沒抬,又從盤子裏摸出一條魚來,“哢嚓哢嚓”剁成幾截兒。


    魚頭太滑,一下子蹦到陸掌櫃手上。他用手捧住了。又將魚頭扔進盤子裏,然後掏出手帕來擦擦手上的血水道:“你不去找我,我可得來找你。”


    “什麽事?”芙蓉將刀往切菜墩上一豎。


    陸掌櫃指著他提來的東西道:“這東西肯定是你給我們送的吧,這不,我們收不起,咱們還沒有這麽深厚的交情呢,所以我們也不占你的便宜。東西,還給你送回來。”


    芙蓉聽迷糊了,自己往聚仙樓裏送了東西?


    想來想去,好像並沒有這一回事,便道:“陸掌櫃記錯人了吧?我沒有給聚仙樓送過什麽。”


    楊老爺子眼瞧著這一籃子東西,也不知道裏麵裝的什麽,可瞧著被紅布蓋著,怕是好東西,反正陸掌櫃的不要,那自己不要白不要。便道:“陸掌櫃不用跟芙蓉說,她這個姑娘,平時嘴裏就沒好聽的話,我記起來了,這籃子東西,是我給你們聚仙樓送的。”


    “你送的啊?確定嗎?”陸掌櫃乜斜著楊老爺子。


    楊老爺子笑著道:“是我送的。我這麽大年紀了,還能騙人嗎?”


    陸掌櫃見他信誓旦旦,便將籃子提起來放到櫃上,紅布一揭,露出黑黑的一籃子羊糞來。


    食客們紛紛掩著鼻子。


    楊老爺子也尷尬了,他本以為籃子裏會是好東西,可沒想到,竟然是他常見的羊糞蛋。


    陸掌櫃如釋重負:“我早就說過,往我們聚仙樓門口倒羊糞的,一定是你們一品樓的人,怎麽樣,我沒有誣陷你們吧。”


    楊老爺子氣憤的將羊糞籃子放到地上:“這羊糞,不是我送的。”


    “剛才你不還說是你送的嗎?這裏的人可都聽見了。”


    楊老爺子又一次蔫吧了,陸掌櫃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他雖不了解,可能做聚仙樓這麽大的生意,自然也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如今陸掌櫃怒瞪著他,他心裏沒底,手都哆嗦起來,嘴上卻又不肯認輸:“你給我們一品樓送羊糞就送吧,怎麽上麵還蓋著一層紅布,是我貪心,我還以為裏麵裝的是好東西呢。沒想到,被你陰了。”


    “不用紅布蓋著,你們家羊糞跑了味兒怎麽辦?為示隆重,自然得蓋好了再給你們送回來。”陸掌櫃說著,讓跟來的夥計提起羊糞,往一品樓每張桌子都灑了一些,羊糞蛋或是落入了湯盆裏,或是落入菜裏,黑乎乎的,有一些落在地上的,還在翻滾。


    陸掌櫃卻已走了。


    芙蓉提著刀就追了出來:“陸掌櫃這樣做,未免太卑鄙了,我說過,一品樓一向光明正大,這羊糞,不是我們一品樓送的。”


    “我就知道,你是死鴨子嘴硬,剛才那老頭,可是承認了,就是他送的,今兒就還給你們,改天若是再敢送,就還給你們送回來。”陸掌櫃趾高氣昂的走了。


    一品樓的生意本來還算好,可被陸掌櫃一鬧。食客們紛紛站起來就走。


    眼看著每桌都點了雞鴨肉,還有上好的燒酒,就這麽走了,楊老爺子心疼銀子,站在櫃後直歎氣:“芙蓉,你也不攔著,他們吃了飯,還沒有給錢呢。”


    芙蓉卻並沒有攔著,隻是默默的收拾著桌上的殘羹剩飯。


    楊波早已把這一切看在眼裏:“爹。人家來吃飯,還沒吃完呢,就給人家碗裏倒了羊糞,還怎麽好問人家收錢?”


    楊老爺子臉都紅了:“那不都是陸掌櫃幹的嗎?你們怎麽不去找他算帳,就這麽由著他欺負?”


    “爹,你不是承認了,那羊糞蛋是你送去聚仙樓的嗎?聽說最近,每天早上,都有人往聚仙樓門口倒羊糞。他們來咱們這倒一回,咱們就受不了了,你天天往人家聚仙樓門口倒呢?”


    楊老爺子卻不承認:“我說了,不是我幹的,你們怎麽就不相信我?”


    楊波沒說話,回後廚忙去了。


    芙蓉收拾著盤盤盞盞,也沒有吭聲。


    若是有人跟楊老爺子頂嘴。他還有個對手,說起話來也是全身的勁兒。


    可如今沒有人理他,他覺得全身沒勁,像是失了魂一樣,抽出他的煙鍋子,數著酒樓裏的剩菜,語氣哀傷,憂心忡忡:“我瞧著,這一回。好像又賠了銀子了,唉,我早知道那陸掌櫃沒有長什麽好心眼,我怎麽就…….其實,芙蓉,我…….”


    楊老爺子還是說不下去。


    芙蓉收拾了碗碟兒,又收拾了滿桌子的羊糞。忙活了一個多時辰,累的汗都出來了。


    抬起頭,楊老爺子卻不知什麽時候溜走了。


    一點痕跡也沒留。甚至沒有打一聲招呼。


    芙蓉問楊波:“你爹,沒事吧?會不會找聚仙樓的人算帳去了?”


    楊波找不著他爹,也有點害怕,怕他想不開,解下圍裙就要去找,芙蓉道:“還是我去聚仙樓看看吧,萬一他去找人家陸掌櫃的,未必能占上便宜。”


    聚仙樓門口停著不少馬車。看來這一日,聚仙樓的生意倒還不錯。


    陸掌櫃坐在門口,懷裏摟著他的狐狸毛袍子。


    他撫摸著袍子的樣子,就像抱著一個小孩。


    十分的愛惜。


    聚仙樓裏人聲鼎沸。


    有上茶的夥計,有倒酒的夥計,櫃後的帳房先生把算帳打的山響。


    陸掌櫃一看到芙蓉來。臉上便充滿了敵意:“你又來報仇的?”


    “我要是來報仇,就把那點羊糞拎來了。”


    陸掌櫃笑笑:“說的也是。”


    芙蓉探著頭往聚仙樓裏瞅瞅。


    因楊老爺子穿著灰色的棉褂子,一條黑黢黢的棉褲,與在聚仙樓吃飯的達官貴人截然不同,所以倒也不難分辨。


    芙蓉看了一圈,卻並沒有見楊老爺子的影子。


    那些個達官貴人見芙蓉盯著他們不放,也覺得奇怪。


    陸掌櫃伸出手來在芙蓉臉上搖搖:“看什麽呢?鬼鬼祟祟的,別把我的生意攪黃了,好不容易今兒有這麽些人來吃飯。”


    “你有沒有見我……我們掌櫃的他爹?”芙蓉問。


    陸掌櫃指指身後道:“這些個達官貴人,你不是看過了嗎?他那麽老一個老頭,難道我還把他藏起來不成?”


    芙蓉這才鬆了一口氣。


    看樣子,楊老爺子並沒有來,那就可能是回家去了,這樣以來,他還算是安全的。


    芙蓉轉身要走,陸掌櫃卻將狐狸毛袍子往身上一披,賊眉鼠眼的跳到芙蓉麵前攔著:“我聽說,你其實姓喻?不姓黑白的白?聽說,你是喻老爺跟外麵的一個小妾生的?”


    “小妾”兩個字,實在是太難聽了。


    芙蓉呸了一口道:“我姓什麽,跟陸掌櫃有什麽關係,陸掌櫃記得你自己姓什麽就好了。”


    陸掌櫃討了個沒趣:“我不就姓陸麽?我要是能跟著縣老爺姓喻,我早姓喻了,那多風光,至於像現在這樣麽?不過我瞧著你,怕也沒機會進喻府去,人家都說了,喻府老爺,隻有一個寶貝兒子,你這個多出來的,不算,就算你是喻老爺的兒子,喻夫人知道了,也會找個機會掐死你的。”


    陸掌櫃一臉的不屑。


    芙蓉轉過身來,做了個要掐死陸掌櫃的表情,陸掌櫃嚇的連連後退,身上披的狐狸毛袍子都掉了:“這麽凶悍,哪裏像個姑娘的樣子,就知道你是沒人教的。”


    芙蓉都走出好遠了,陸掌櫃的還在背後囉嗦:“咱們可說好了。若是明兒你們還敢往聚仙樓放羊糞,我可是還送還給你們,我們聚仙樓可不是好欺負的。”


    芙蓉沒做虧心事,自然不怕鬼敲門,昂首闊步就回去了。


    一直忙到天黑,都沒有瞧見楊老爺子的影子。


    晚上春娘做了一桌子好吃的,王嬸子也端了自己家的菜來吃,卻沒有見楊老爺子,芙蓉心裏隱隱的擔心。不會是楊老爺子受了侮辱,一時半會兒的想不開,或是拿了小繩吊了腦袋,或是跑到牧羊河裏跳了進去吧?


    王嬸子卻一點也不擔心:“今兒聽你們楊大叔說,他又在一品樓裏惹了禍了?”


    芙蓉隻好道:“沒有惹禍,隻是一點小事。”


    “我本來以為他要在一品樓幫一天忙呢,這不。很早就回來了,躺床上蓋著被子,嘟囔了幾句話,就再也不說話了,晚飯也沒吃。”王嬸子歎了口氣。


    自打她嫁入楊家,楊老爺子一向跟大喇叭似的,人沒到,聲音便先到,更沒有見他躺在床上蒙著被子不願吃飯的。


    王嬸子隱隱約約覺得。楊老爺子一定又犯了什麽錯了,可又不好直問,芙蓉也不願意說,想來是顧及楊老爺子的麵子。


    楊老爺子一直是一個驕傲的人。白天的事,多多少少讓他沒有麵子。


    何況,他是一個一文錢都想掰開來花的人,白天糟蹋了那麽些飯菜。可算是傷了他的心了。


    芙蓉偷偷的去了楊老爺子家,楊波用過飯,正在灶房裏準備明日的調料。


    “我來看看你爹,聽你娘說,他躺在床上也不吃飯,你也不勸勸。”


    楊波嘿嘿一笑,壓著聲音道:“我爹的脾氣怪,他不說話的時候,我一般不敢去惹他,怕他發火。”


    “今兒都是陸掌櫃的跟你爹發火了。他心裏能舒服嗎?況且沒幫上什麽忙,反倒是弄了一個倒忙,怕是他正內疚呢,咱們去叫叫他吧。”芙蓉叫上楊波,一塊躡手躡腳進了王嬸子的臥房。


    芙蓉也不知道,楊老爺子是不是真的內疚。


    或者說。芙蓉跟楊老爺子做了這麽些年的鄰居了,從沒有見楊老爺子因內疚而不吃飯的。


    王嬸子的臥房點著一小截兒蠟燭。


    除了一張大櫃,倒沒有放別的什麽家具,顯的空蕩蕩的。


    床上有兩雙灰色的被子,棉花塞的厚實,鼓囊囊的。


    楊老爺子就縮在被子裏,跟一隻刺蝟似的,滾成一個圓球。


    上不露頭,下不露腳,身子也拱了起來。


    隔著被子,倒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他的身子卻一抽一抽的,像是哭了。


    楊波吸了吸鼻子道:“爹,你哭了嗎?白天的事,不算多大的事,做酒樓的,誰家沒有點磕磕絆絆,為這一點事哭,不值當。”


    楊老爺子的身子突然不抽了。


    “楊大叔,你起來吃點飯吧,天冷了,這麽餓著怎麽行呢,再說,一會兒飯菜就涼了,吃到肚子裏,會不舒服。”芙蓉也勸他。


    雖然平時芙蓉總跟他磕磕絆絆,可他是一位老人,此時此刻,芙蓉勸他吃飯,倒是真心實意的。


    被窩裏又抽動了兩下。


    葫蘆跑過去,用手戳了戳被子裏的楊老爺子道:“大姐——還是活的。”


    葫蘆本來圍著春娘吃飯,見芙蓉跑了出來,他又是個愛看熱鬧的,便緊緊的跟了過來。


    如今見楊老爺子蒙在被子裏動彈,他倒來了興致。


    楊老爺子沒打算理楊波,也沒打算理芙蓉,聽到葫蘆說他活著,便有些氣憤,倏地坐起了身子:“我啥時候死過嗎?戳什麽戳?”


    葫蘆見楊老爺子坐了起來,又要跟他算帳,吐吐舌頭跑了。


    “爹,你起來吃點東西吧,這會兒飯菜都要涼了。”楊波小心勸著。


    楊老爺子臉上哪裏有什麽內疚之色,而是陰沉沉的,就像六七月的天,陰了好久,想要下雨一樣,果然,楊老爺子揉揉眼睛道:“還吃什麽飯,讓我餓死了算了。陸掌櫃那麽欺負我,我……我……要是放在我年輕那會兒,我早扛上耙子去跟他打架了。”


    楊老爺子又吹噓了起來。


    隻是這一次,一說話就嘴裏跑風。他嘴裏正嚼著玉米麵的小窩窩頭,黃燦燦的,幾句話說出來,黃燦燦的玉米麵噴的到處都是。


    芙蓉本以為楊老爺子是要絕食,沒想到是躺在被窩裏偷吃。不禁嘻嘻的笑了起來。


    楊老爺子這才發現自己露餡了,他回來的早,晌午飯沒有吃,便躺在床上裝死了,可一直躺到晚上。餓的前心貼後背,實在忍不住了,便偷偷拿了一塊窩窩頭去床上啃,如今還沒啃完,楊波跟芙蓉就進來了,他本來想著,蒙著被子。自己偷吃東西,也不會露餡,沒想到葫蘆一來,他就沒忍住給暴露了。


    此時他又埋怨起來:“你娘做的這叫什麽窩窩頭,扔給狗,狗都不吃,吃了半個,累的我牙都快掉了。”楊老爺子抱怨道:“你還站著做啥,還不快去給我端一碗茶順順?”


    楊波去倒了茶。楊老爺子“咕嚕咕嚕”的喝了,又交待道:“去,給我弄點小菜,再拿兩個饅頭進來,我餓的走不動了。”


    “可是飯菜,被我娘端到葫蘆家去了——”


    “我知道你娘把飯菜端走了,敗家玩意。也不給我留一點,害我大冷天的啃這窩窩頭。”楊老爺子十分不滿。


    芙蓉跑回去給楊老爺子端了吃的,王嬸子聽說楊老爺子不躺那生暗氣了,便也趕緊跟了回來。重新點了兩根蠟燭,臥房裏亮了些,楊老爺子抱起饅頭就啃,葫蘆神不知鬼不覺的又來看熱鬧了。


    白天時,楊老爺子為了滅火,腦殼上的頭發被燒的不像樣子,這會兒在被窩裏拱了半天。燒壞的頭發也變成了灰落了下來,這會兒楊老爺子前麵的腦殼都光了。


    葫蘆十分驚詫的縮在王嬸子後麵:“嬸兒,你看,楊大叔的頭光了。”


    楊老爺子伸手一摸,才發覺被嘲笑了,將饅頭等物放到櫃子上。自己重新鑽進被窩裏生暗氣。


    王嬸子指指楊老爺子,小聲對葫蘆說道:“光頭的事,不能亂提,你楊大叔會不高興。”


    楊老爺子又騰的坐了起來:“不能亂提,你還說?當我是死人哪?”


    楊老爺子的脾氣真讓人難以琢磨,知道他沒有事,芙蓉便也放心了,領著葫蘆回家,楊波追了出來。


    月色皎潔,散發著清輝。


    院子裏的一切都是朦朦朧朧的。


    從王嬸子的臥房裏投射出隱隱約約的紅光,給月亮的清輝加了一層暖色。


    “芙蓉,白天的事,真是對不住了。”楊波語氣誠懇。


    他指的是,他爹亂說話,惹的陸掌櫃把羊糞倒在一品樓,害的一品樓損了銀子的事。


    “一品樓本來就是你的,你怎麽向我說對不住呢?”芙蓉笑笑:“你爹沒有事就好了,銀子,以後不是還能賺的嗎?”芙蓉倒是大度。


    楊波道:“這一品樓裏,雖說我是大掌櫃的,可你也是二掌櫃的,一品樓裏的每一文錢,都有你的份兒,今兒的事,實在是我爹的不對。”


    “你爹畢竟上了年紀,還講什麽是非對錯呢,怕有了這一次的教訓,他自己也會…….”芙蓉指了指王嬸子的臥房:“你在你爹麵前,可不要提白天的事了,免得他心裏又不高興。”


    “我叫你,還有一件事。”


    “什麽事?”


    “這些天,總有人往一品樓門口放火,明兒早上,我想早一點去,偷偷在一品樓盯著,看到底是誰幹的,不然,哪一天一品樓被別人燒了我們都不知道,總得抓住原凶。”楊波很是堅持。


    “你一個人行嗎?不然,早上我也早起,跟你一塊去,萬一他們人多,你一個人,不一定安全。”


    “我也去。”葫蘆報名。


    楊波笑著撫摸著他的頭道:“葫蘆,你還要去學堂裏跟著先生學寫字呢,一品樓的事,不用你。”


    葫蘆卻撇著嘴道:“跟著王先生學寫字多沒有意思,看放火才有意思呢,這麽有意思的事,你們不帶我,哼,真小氣。”


    “葫蘆?”芙蓉道:“半夜三更不回家睡覺,明天你不想上學了?”


    葫蘆跟楊波很熟。在楊波麵前,他一向敢說心裏話。


    但在芙蓉這兒,葫蘆就跟老鼠見了貓一樣,芙蓉一冷臉,他立馬溜走,頭也不敢回。


    “明兒你就別起來了,這些天都下了霜呢,冷的厲害,且你是一個……還是睡著吧。什麽時候睡醒了再去一品樓。”


    芙蓉也隻得答應了下來。


    晚上睡覺的時候,滿腦子都是楊波說的,要去一品樓裏捉放火的人。


    她心裏有事,就怎麽也睡不踏實,翻來覆去的,像是烙餅一樣。


    春娘問她:“芙蓉,你有心事?”


    “沒有。”


    “那早些睡吧。明兒不是還要去酒樓裏麽?”


    芙蓉隻得答應了一聲,眯上了眼睛,春娘吹熄了蠟燭,屋子裏一片黑暗。


    芙蓉一雙眼睛圓溜溜的轉,若真有人去放火,楊波若真的捉住了他們,難免爭執,楊波一個人,畢竟勢單力薄。


    芙蓉還是有點不放心。


    楊波都說了。一品樓的每一文銀子,都有芙蓉的份兒。


    芙蓉也覺得,這種事,自己義不容辭。


    次日天還沒有亮,芙蓉被王嬸子家的開門聲給驚醒了。


    聽這動靜,應該是楊波要去一品樓了。


    芙蓉迅速的點著了蠟燭,穿好衣裳。摸著黑就往外衝。


    春娘還以為芙蓉出了什麽事了,忙坐起來問她:“怎麽了芙蓉?怎麽起這麽早,天還沒有亮呢。”


    芙蓉不想讓春娘知道又有人放火的事,這樣春娘又會擔心,便扯了個謊:“這兩天酒樓裏忙的很,所以去早一些,沒事的。就這幾天的功夫。”


    “那你可得穿厚點,別凍著,我聽著,外麵好像起風了呢。”春娘很是憂心:“厚襖穿了嗎?”


    芙蓉隻穿了一件薄襖。探手探腳的去開了大門,月亮還沒有落下去,隱隱瞧著前麵有一個人,像是楊波,腳步很快,芙蓉輕輕掩上自家大門。緊隨楊波往一品樓方向而去。


    起來的太早,路上還沒有什麽人,那些拾牛糞的老漢都還在家裏睡著。


    路上像結了冰似的,踩上去硬邦邦的。芙蓉一麵扣著薄襖上的盤扣,一麵提了提鞋子。


    楊波不讓她起這麽早,她怕楊波趕她回去,便放輕了腳步,躡手躡腳的跟著。


    除了幾聲喜鵲的叫聲,四周一片寂靜。


    偶爾,楊波聽到背後好像有腳步聲,便回過頭來看看。


    這個時候,芙蓉就會很利索的藏到一棵大樹後麵。


    還好她長的瘦弱,大樹一擋,倒沒讓她暴露。


    走著走著,天就快亮了。


    楊波也加快了步伐。


    剛出門的時候,芙蓉還覺得一陣涼意,凍的自己手都伸不開,臉上生疼生疼的,跟在楊波後麵這一會兒,又是緊張,又是激動,還有一點害怕,竟然跟做賊似的,身上都出了汗了。


    一時緊隨著楊波,沒有注意腳下,芙蓉差一點被一塊石頭絆倒,不禁叫了一聲“哎呀——”


    這聲音雖小,楊波卻聽到了,回過身,四下看看,倒沒有人,楊波便又問了兩聲:“有人嗎?有人在嗎?”


    芙蓉躲在一棵老槐樹後麵喘著粗氣。


    還好,叫的聲音不大,沒有被楊波發現。


    芙蓉一麵喘粗氣,一麵偷偷打量著楊波,隱隱約約的,倒也看不是很清楚。


    “楊波很好看嗎?”芙蓉背後傳來一個聲音,差點把芙蓉給嚇暈過去,扭頭一看,楊老爺子不知什麽時候也跟了上來,跟做賊一樣,就貼在芙蓉身後,此時芙蓉躲在大槐樹後麵,他就躲在芙蓉身後,芙蓉看著楊波,他就看著芙蓉。


    “不…….我…….”芙蓉語塞了,轉而問楊老爺子:“這麽冷的天,楊大叔你怎麽起來了?”


    “那你怎麽起來了?”


    “我想跟著楊波,去…….”


    楊老爺子就跟先知似的,一臉的得意,全然沒了昨日的狼狽:“我知道,你是想跟著楊波去一品樓,捉住那放火的人吧。”


    芙蓉點了點頭。


    楊老爺子神神秘秘的道:“不瞞你說,我也是跟著去捉人的。”


    “楊大叔,這麽冷,你能行嗎?”芙蓉有點懷疑。


    楊老爺子拍拍胸脯道:“我怎麽不行?當年我年輕那會兒,一個打五個都不帶喘氣的,如今雖說跛腳,可捉人又不是靠腳,薑還是老的辣,你們就瞧好吧。”


    楊老爺子大早上起來就不忘吹噓。


    可能是他拍著胸脯的時候過於用力,一不小心,拍痛了胸口,楊老爺子便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芙蓉趕緊做了個“噓”的手勢。


    可楊老爺子的咳嗽就跟洪水泛濫似的,咳的他淚花直流,他哪裏能停的下來呢,一時間“咳咳咳……”


    整個白家村怕都被他吵醒了。


    這聲音對楊波來說,再熟悉不過。


    芙蓉隻得從大槐樹後麵鑽了出來。


    楊老爺子也不用再藏著了。


    他咳嗽的太厲害,這會兒臉都紅了,背像彎弓,蹲在那直吐口水。


    “芙蓉,你怎麽帶著我爹來了?”楊波問。


    “我……我可沒帶你爹來,我跟你爹,是分別來的。”


    楊老爺子也表示讚同,他年輕時愛聽戲,也愛聽茶樓說書,這會兒便學著茶樓說書人的口氣道:“這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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