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被黑衣人勒著脖子,隻覺得呼吸越來越急促,漸漸的,眼前的景物也開始變的模糊。


    如今豆腐沒有被賣出去,卻遇到了這兩個流氓,芙蓉欲哭無淚,剛才被黑衣人打的那一巴掌,臉上還是火辣辣的,腳上使不了力,芙蓉便去咬那黑衣人的胳膊,黑衣人掄起手來:“最好老實點,不然,有你受的。”


    另一個道:“就是,就是,反正反抗不了,你不如好好享受。”


    芙蓉正沒法子。


    隻聽見周圍有拳打腳踢的聲音,剛才勒住自己脖子的那個黑衣人,也開始嗷嗷大叫。


    再睜開眼睛時,蘇暢不知怎麽已到了眼前。


    蘇暢穿著青色袍子,水色斜襟小褂,腰裏是深藍色鑲和田玉寬束腰。


    他先是飛起一腳,直接踢在一個黑衣人身上,那人好半天起不來,再起來時,嘴角都滲出了血。


    另一個嚇的不輕,撿著棍子就要往蘇暢身上掄,蘇暢回身,一手搶過他的棍子,對著他的褲襠就來了一棍子,那人抱腿躺下,又嗷嗷叫起來。


    芙蓉被嚇住了,站在那直發抖。


    蘇暢給她理了理衣裳,拿手在她麵前晃了晃:“白芙蓉,嚇傻了?”


    “小心身後!”芙蓉剛喊出這句,蘇暢身後的黑衣人又卷土重來,蘇暢一個掃堂腿給他拌翻了,然後伸出拳頭,對著另一個的脖子來了一拳。


    蘇暢是習武之人。如今下手一點也不含糊。


    兩個黑衣人哪裏是蘇暢的對手,此時紛紛躺在地上哭爹叫娘。


    芙蓉脖頸處的那粒扣子還沒有扣上,光光的露著一抹白色。


    蘇暢伸出手來給她指了指。芙蓉臉上,趕緊摸索著扣上了,蘇暢又飛起一腳,踢在黑衣人的屁股上:“再讓我看到你們欺負這姑娘——”


    黑衣人趕緊跪地磕頭:“不敢了。不敢了。”


    芙蓉的半邊臉腫了,說話也不利索:“饒了他們吧,他們也是受人指使。”


    剛一說話,芙蓉嘴裏就流出血來,剛才黑衣人的一巴掌實在用力。芙蓉嘴唇受了傷,腫的如香腸一般。


    蘇暢冷著臉道:“白氏。你今兒倒是大度。”一麵又對黑衣人道:“誰打了她的臉?”


    那個黑衣人知趣,抬起手,朝著自己的臉“劈裏啪啦”來了幾下,畢竟是打他自己的臉,他有點不忍心,下手很輕,蘇暢上前,抬起手來:“要不要我幫你?剛才怎麽打她的,就怎麽打你自己!”


    黑衣人隻得閉上眼,朝著自己臉上掄了一巴掌。僅僅是一巴掌,他半邊臉就腫了。


    另一個早嚇哭了:“大爺,不是我們有意要害這賣豆腐的,是我們陸掌櫃的說,這賣豆腐的,不把豆腐便宜賣給我們。讓我們嚇嚇她。小的知道錯了。”


    蘇暢望著一地豆腐:“如今豆腐也被你們給弄壞了,怎麽辦?”


    那人趕緊從錢袋裏摸出銀子來,蘇暢接了過去,遞給芙蓉。芙蓉收了,裝在錢袋裏。


    “這兩個不知死活的,要不要咱們一塊去會會他們陸掌櫃的?”蘇暢問芙蓉。


    芙蓉搖搖頭:“算了,春娘還等著我回家呢。”


    蘇暢便交待黑衣人:“回去告訴你們陸掌櫃的,若是還敢欺負這賣豆腐的,我見你們一回,便打一回。見兩回,便打兩回,還有你們陸掌櫃的,我可管不著他是哪門子掌櫃的,明白嗎?”


    黑衣人連連點頭:“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蘇暢道:“還不滾。”


    黑衣人嚇的屁滾尿流:“小的馬上滾,馬上滾。”


    眼瞧著黑衣人跑遠了。


    蘇暢掏出手帕遞給芙蓉:“擦擦吧。”


    芙蓉沒接,隻是抬起衣袖,想用衣袖揩一揩,蘇暢掰正芙蓉的身子,不由分說,拿手帕在她嘴角細細擦了:“你不想衣袖上都沾了血吧,一會兒讓春娘看見了,又得擔心。”


    蘇暢給芙蓉擦了臉,又瞧瞧芙蓉腫起的眼睛,直搖頭:“本來就醜,這回,我都認不出你了。”


    芙蓉沒好氣的道:“你認不出我了,還幫我?”


    蘇暢忍著笑道:“我是認出了這豆腐。”


    芙蓉一隻眼睛腫了,迎著風便流淚。


    擔子裏的豆腐也不能要了。


    芙蓉隻得挑著空擔子往回走。


    蘇暢搶過空擔子,擔在他自己肩上。


    “為什麽對我這麽好,還幫我挑擔子?”芙蓉走在他身後。腳步輕輕的。


    蘇暢不會挑擔子,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嘴上卻道:“白氏,你不能走在我前麵嗎?”


    “為什麽?”


    “你走在我身後,我又瞧不見你,萬一那黑衣人又回來了,捂著你的嘴,把你捉走了,誰去救你?”蘇暢停了下來,扭頭望著芙蓉。


    芙蓉無法,隻得快走幾步,走到蘇暢前麵去。


    芙蓉走在前麵,蘇暢挑著擔子跟在她身後。


    “白氏,你走路的樣子——真是難看。”蘇暢吐槽了一句。


    芙蓉扭頭,瞪著他道:“有那麽難看嗎?”


    蘇暢點點頭:“對啊,像一隻鴨子,還是喝醉的鴨子,你那兩條腿,不能往中間攏一攏嗎?”


    芙蓉盯著他:“不能!”


    蘇暢隻好道:“唉,同樣是女人,為什麽別人就能笑不漏齒,走路連一絲風都不帶,你瞧瞧你,人沒到,地上的灰都被你刮起一層。就連格格那種假的大家閨秀,走路…….”


    蘇暢搖搖頭,不說了。


    芙蓉挨了打,心裏跟點著了小煤爐似的,有一團火呼呼的直往上竄,聽蘇暢如是說。便快走幾步,將蘇暢拋到身後,冷冷的道:“祝你們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蘇暢無奈:“我不過是開了個玩笑。白芙蓉,你不用這樣吧?”


    “祝你們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蘇暢直搖頭:“剛才為了救你,我這老胳膊老腿兒的,差點都折了,你怎麽這麽狠心。還得傷我的心?”


    “祝你們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蘇暢投降了:“好吧,白芙蓉,咱倆,誰也不要說話了。”


    剛說完這句話,蘇暢便又忍不住道:“白芙蓉,你就不想知道,為什麽我會出現在剛才的地方?”


    芙蓉頭也不回:“不想知道。”


    蘇暢直搖頭:“我呀,在蘇府裏閑著也是閑著,就出來走走。先是在城南看人家下棋,然後在城東看人家耍猴,哎,你別說,那猴兒倒是機靈的很,隻要給他一點吃的。讓它做什麽都可以,哎,我這一天哪,過的多充實,不像你,就會擔著豆腐,滿大街的吆喝,話說世道變了,買豆腐的人也變的色眯眯的,你一個姑娘家。哎,醜是醜了點,可多少也算是個姑娘家…….”


    芙蓉扭頭,瞪著他,蘇暢咽了口唾沫:“好吧。誰也不說話了。”


    眼瞅著快到家了,芙蓉站住,吸吸鼻子對蘇暢道:“一會兒若是春娘問起我的臉,你可不能告訴她發生了什麽事,免得春娘擔心,知道嗎?”


    蘇暢問她:“那要怎麽說?”


    這一路上,芙蓉早想到了主意:“你就說,是我不小心摔的,不要說是被別人打的。”


    蘇暢點點頭。


    剛進院兒,就見楊老爺子在幫著春娘推磨,他穿一件灰色的長褂兒,一圈圈的圍著石磨轉悠。累的氣喘籲籲。


    葫蘆跟小狗蹲在門檻上,一動不動的盯著楊老爺子看。


    楊老爺子沒好氣的道:“蹲那不能動了嗎?我都渴死了,也不端碗茶來。”


    葫蘆還是一動不動。


    春娘很快倒了一碗茶來,楊老爺子搓搓手,端起來喝了,瞧見了芙蓉的臉,“噗”的一口給噴了出來。


    春娘趕緊道:“是不是茶太熱了…….我早上剛燒的。”


    楊老爺子搖搖頭:“你看看芙蓉的臉,怎麽跟誰家的驢踢著了一樣?”


    春娘大驚失色,趕緊取了濕毛巾來,想給芙蓉敷臉:“這是怎麽了?怎麽腫成這樣?”


    芙蓉瞧了眼蘇暢,扯謊道:“不過是……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不妨的。”


    蘇暢也趕緊道:“是,是,是摔了一跤,我親眼看見的。”


    春娘拿毛巾給芙蓉敷臉,毛巾剛挨到芙蓉的臉,芙蓉便“哎呦”叫了一聲。


    臉腫的厲害,碰也碰不得。


    春娘急的沒辦法,晚間又煮了幾個雞蛋,想著用雞蛋給芙蓉滾一滾。


    可雞蛋煮好了,還沒碰著芙蓉呢,芙蓉就先“哎呦”開了。


    葫蘆倒是占了便宜,將裝雞蛋的碗放到他自己麵前,“啪”,剝開一個吃了,“啪”,又剝開一個,一會兒功夫,三四個雞蛋被他吃完了,撐的他“咯咯咯”不停。


    晚上睡覺的時候,芙蓉都得小心翼翼。


    如果偶爾翻身,沒有留意的話,碰到了臉,臉上又會火辣辣的疼。


    以前在床上,芙蓉總愛翻來覆去,如今隻能跟個大蘿卜似的,直直的躺著。


    春娘睡在窗戶下,一晚上都在歎氣:“這可如何是好呢,是不是白天挑的豆腐太重了,所以才會摔倒呢。”


    芙蓉道:“春娘,挑的豆腐並不重,是我沒有看好路,滑了一腳。”


    春娘擔憂的道:“不如,白天,我挑著擔子去把豆腐賣了吧,你好好歇一歇。”


    芙蓉卻拒絕了:“春娘,你平時磨豆腐,就夠辛苦的了,怎麽能讓你去賣豆腐呢。還是我去。”想了想,芙蓉又道:“楊波的一品樓就要開張了,我得去幫幫忙,明兒早上,我早早的挑著豆腐出門。”


    春娘知道芙蓉不是一個嬌氣的人,也隻好點頭答應。


    次日五更天,就聽到王嬸子家的大門“吱呀”開了。


    春娘睡的淺,也醒了,芙蓉迷迷糊糊的問:“春娘。是不是楊波出了門,往酒樓裏去了,今兒酒樓要開張呢?”


    窗戶有淺淺的亮光,隻能隱約看到院子裏梧桐樹的黑影兒。有隻老鴉在梧桐樹上坐了窩,被推門的聲音驚醒,嘎嘎的叫聲,直拍翅膀。


    春娘湊到窗戶前瞅了瞅,又重新躺下:“怕是楊波出門了,你楊大叔放羊。也起不了這麽早。”


    芙蓉作勢要起來,春娘卻道:“這孩子,起來這麽早做什麽呢,再睡一會兒吧,等一會兒天亮了,豆腐才好賣呢,就是去給楊波幫忙,也得等天亮了,有人吃飯的時候不是?”


    芙蓉點點頭,隻得又躺下。


    還沒睡到天亮。就聽到有人“啪啪”的敲門。


    春娘去開了,卻是楊老爺子。


    “這不,楊波跟他娘,都去酒樓了。”楊老爺子跺著腳,一大早的就開始抽他的煙鍋子。


    春娘笑笑:“這是正經生意,他大叔應該高興才是。難得孩子這麽能吃苦。”


    楊老爺子“呸”了一口:“把一百多兩銀子都花在那上頭,我瞧著是掙不回來的,所以,我也不願意去那看,生意冷清,銀子掙不回來,我怕瞧見了心裏不舒服。”


    楊老爺子一麵說,一麵給煙鍋子多塞些煙草:“芙蓉呢,聽楊波說,這酒樓。芙蓉可也投了銀子的,怎麽說也是個二掌櫃,她怎麽還不去?躺被窩裏裝死人呢?”


    春娘忙“噓”了一聲:“他大叔,你也知道,昨兒孩子去賣豆腐。摔了臉了,晚上疼的睡不著,後半夜才勉強睡睡,今兒還得擔著豆腐出去賣,我想讓她多睡一會兒。”


    楊老爺子的大喇叭,能從村頭響到村尾。


    他“啪啪”敲門的時候,芙蓉就醒了。這會兒正窸窸窣窣的穿衣裳。


    屋子裏漸漸亮起來。


    芙蓉打著嗬欠去洗臉。


    楊老爺子坐在凳子上看春娘忙活,一麵道:“春娘,我們家那倆人,如今隻管酒樓,也不管我了,我這早上的飯也沒有著落。”


    春娘聽出了他的意思,鄉裏鄉親的,倒也不小氣:“他大叔,別說見外的話,以後他們去酒樓裏忙,你隻管來我們家吃飯。”


    楊老爺子聽了這話,心裏有了底,臉上也有了笑意,盯著芙蓉的臉道:“芙蓉,怎麽還沒有消腫呢?你這一跤摔的不輕啊。”


    芙蓉默默“恩”了一聲。


    楊老爺子“吧嗒吧嗒”抽著煙鍋子道:“以後走道,得小心點,別毛手毛腳的,摔這一跤,還好你年輕,不妨事,要是一個老年人,摔這麽一下,骨頭都散了,你瞧我天天去放羊,我都小心著咧,下雨下雪天路滑的時候,我都不出門。”


    芙蓉又“恩”了一聲。


    芙蓉的臉還沒洗完,葫蘆就從床上爬了起來,憋著一股氣往茅廁裏奔。


    他從楊老爺子身邊跑過,帶起的一陣風,吹的煙鍋子裏的煙灰直飛。


    楊老爺子望著葫蘆著急的背影,沒好氣的道:“這是個什麽人哪……天天急的跟要去投胎一樣,長大了幾歲,光見長個頭,一點沒長腦子。”


    葫蘆卻又飛奔了回來,搖著芙蓉的胳膊道:“大姐,我也要去酒樓。”


    “你不是得去學堂呢?不跟先生念書了?”


    葫蘆搖搖頭道:“先生家的老牛生了牛犢,師母說,一家人要去廟裏頭還願,今兒不必去學堂念書。”


    楊老爺子直歎氣:“這個王先生,每年收了學生的銀子,是讓他教學生們學認字的,他倒好,家裏養著一堆的雞鴨鵝,今兒是大牛生了小牛,明兒是母雞生了雞蛋,後天便是鴨子生了白天鵝,一天到晚他們家都在還願…….”


    楊老爺子嘟嘟囔囔。


    春娘已做好了早飯,將紫色的防塵頭巾從頭上取了下來,放在手裏抖抖道:“芙蓉啊,葫蘆反正不用去學堂,他要是想去酒樓,你就讓他去一天吧。小孩子嘛,愛看個熱鬧,也是人之常情。”


    “葫蘆不去學堂,我還想著,讓他在家陪你說說話呢。”


    春娘笑笑:“我一個大人了,哪能圈著孩子呢,再說今兒我還得撿黃豆。煮黃豆,還得撿著芹菜擇一些,有活計,話就少。不用葫蘆陪。”


    楊老爺子卻是一臉的笑:“春娘,我沒事,我可以陪你說話。”


    從來沒見過楊老爺子這般殷勤。


    芙蓉也隻得對葫蘆道:“去叫你二姐,讓你二姐帶你去酒樓裏。今兒酒樓剛開張,怕是要忙,沒有人照看你。你就跟著你二姐,去那看看熱鬧吧。”


    葫蘆歡天喜地的去叫茶茶。


    茶茶這個二姐,對葫蘆來說,可是比芙蓉這個大姐好說話多了。


    一般葫蘆有什麽事,隻要央求茶茶,茶茶都會答應。


    果不其然,茶茶滿口答應了下來。


    匆匆用了一些早飯,芙蓉便挑起豆腐,邁著大步子先往酒樓裏去。


    葫蘆拉著茶茶的手,緊緊的跟在芙蓉身後。


    擔子裏的豆腐左右搖晃。葫蘆便學著樣兒,自己扭著屁股,也左右搖晃。


    茶茶笑起來:“別讓大姐看見。”


    芙蓉早看見了:“葫蘆,你不好好走路,想幹什麽?”


    葫蘆吐吐舌頭。


    還沒到酒樓,芙蓉就交待上了:“酒樓裏生意忙。你們也別閑著,一會兒去了,幫著擦擦桌子,幹點能幹的活,知道嗎?”


    “知道。”


    “一會兒酒樓裏忙起來,我也照看不上你們,你們別亂跑,跑丟了我可不去找,我還得賣豆腐呢。”芙蓉嚇他們。


    葫蘆直點頭:“我就在酒樓裏看別人吃飯。”


    茶茶好奇的問:“大姐,以後酒樓是不是會掙很多銀子。然後,很多很多的人去吃飯?”


    芙蓉點點頭。


    其實,她心裏也沒底,不過是希望。


    若是一品樓能跟聚仙樓一樣,每日門口都停上幾輛馬車。裏麵雖不是座無虛席,能常有客人,便也是好的。


    天早就大亮了。


    今兒太陽好。


    大柳樹的葉子拖到地上,搖碎了一地的陽光。


    地上斑斑點點。


    像碎銀子。


    葫蘆奔著大柳樹而去:“大姐,等我去折一截兒柳枝,做個小喇叭吹一吹。”


    芙蓉瞪著他:“葫蘆,今兒你是要去酒樓呢,還是來做小喇叭的?”


    葫蘆隻得站住。


    茶茶拉著他就往酒樓跑:“大姐說了,今兒酒樓生意好,吃飯的人多,咱們得趕緊去幫忙,不能在路上浪費時間。”


    葫蘆亦步亦趨的跟著茶茶。嘴裏輕輕的嘟囔著:“今兒酒樓生意好——不能在路上浪費時間。”


    先是經過了聚仙樓門口。


    聚仙樓的陸掌櫃站在門口拱手:“賣豆腐的?”


    葫蘆瞧著陸掌櫃穿件黃色的袍子,綠色的坎肩,跟個花八哥似的,且嘴角還留著一簇小胡子,賊眉鼠眼的,一雙眼睛滴溜溜亂轉,便對他沒好感,指著芙蓉道:“她不叫賣豆腐的,她有名字。”


    陸掌櫃的盯著葫蘆:“那你說,她叫什麽?”


    葫蘆很是幹脆:“她叫大姐!”


    茶茶趕緊拉了拉他的衣袖,臉上一紅,對陸掌櫃的道:“這是我們大姐,我們大姐叫芙蓉。”


    陸掌櫃的攔在芙蓉前頭,手上的綠玉扳指閃著亮光,他故意將綠玉扳指朝著太陽晃了晃,自己搖搖頭道:“賣豆腐的芙蓉,很好。”


    芙蓉理也不理他,挑著擔子就要走。


    陸掌櫃的卻追了上來,攔在前頭,兩隻胳膊張著,跟老鷹捉小雞似的:“我說賣豆腐的芙蓉,這豆腐,你不打算賣給我們聚仙樓?”


    “不打算。”芙蓉斬釘截鐵。


    陸掌櫃的笑笑:“十文一斤,也不賣給我們聚仙樓了。”


    “不賣。”


    “你這個賣豆腐的倒是稀罕,給你十文一斤,你卻不賣,又是為何?你還真當你們家豆腐是香餑餑?比我們聚仙樓的菜都好吃?”陸掌櫃的一副瞧不起的模樣。


    芙蓉放下擔子,直直的盯著陸掌櫃的:“我為什麽不把豆腐賣給你們,陸掌櫃的心裏清楚的很。”


    陸掌櫃的心虛,聽此話,自己討了個沒趣,便打著哈哈道:“你是想把豆腐賣給新開的那個什麽,那個什麽…….一品樓?”


    芙蓉冷冷的道:“我把豆腐賣給誰。不關陸掌櫃的事,也輪不到陸掌櫃的你操心。”


    芙蓉挑起擔子便走。


    陸掌櫃的又欲奚落,葫蘆扭過頭去,指著陸掌櫃道:“你長的像老鼠。別跟著我們。”


    陸掌櫃恨的牙癢癢:“你們去賣給一品樓吧,還一品樓,我就不信,他能撐的了幾天,到時候,你哭著求著把豆腐賣給我們聚仙樓。”


    芙蓉扭頭。恨恨的道:“陸掌櫃的有生之年,不用惦記我們家豆腐了。”


    陸掌櫃的頓時語塞。


    聚仙樓裏已擠擠攘攘,那些食客,有的在點菜,有的在劃拳,還有的已用過了飯,在櫃台帳房那裏結帳了。


    因為生意紅火,帳房先生都差點忙不過來,累的滿頭汗也顧不得擦,隻是“劈裏啪啦”撥著他的算盤。


    食客們吃一頓飯。有的花了十兩,有的花了八兩,都是白花花的銀子,櫃台那裏一會兒便堆滿了。


    茶茶偷偷瞅了一眼,壓著聲音對芙蓉說:“大姐,酒樓掙銀子好快呀。咱們這兩筐豆腐,也賣不了幾個錢,你瞧瞧,他們櫃上的銀子……..”


    芙蓉瞧也沒瞧。


    葫蘆卻擠擠眼睛道:“他們有什麽了不起,一會兒咱們的酒樓也掙這麽多銀子。”


    芙蓉心裏卻沒底。


    一品樓門口,一輛馬車也沒有,甚至,連個路過的人也沒有。


    芙蓉將豆腐放在台階上,進去一看,新桌子新椅子。連櫃台都是新的,算盤也被擦的油黑發亮,可是,一個食客也沒有。


    王嬸子拿著一塊抹布,身上圍著一條藍圍裙。唉聲歎氣的坐在靠窗的位置,見芙蓉來了,沒說話,先是眼睛一紅:“芙蓉啊,你瞧瞧,這都幾個時辰過去了,怎麽一個來吃飯的人也沒有?難道真像楊波他爹說的那樣,咱這白花花的銀子,都打了水漂了?那可都是楊波一點一點掙回來的辛苦銀子啊。”


    王嬸子一大早就來酒樓裏忙活,甚至,都沒有功夫給楊老爺子做早飯了。


    可這桌子也擦了,椅子也擦了,連算盤她都擦了三回了,一個來吃飯的也沒有,她有些氣餒了。


    一開始,酒樓門口,還有幾個人走動,可到如今,連個人影也沒有了。


    葫蘆跟個紙飛機似的,繞著酒樓亂跑。


    跑了一圈,他跟隻小耗子似的,縮頭縮腦的道:“大姐,酒樓裏隻有一個人。”他指指從後廚裏出來的楊波:“就隻有他一個人。”


    楊波身上係著白圍裙,倒不像王嬸子那般氣餒,而是擦著手道:“一早過來開始忙活呢,如今菜也擇好了,酒呀,鹽呀,都準備好了,後廚的火也升好了,就等著食客上門了。”


    說這些話時,楊波臉上甚至還有些笑意。


    王嬸子直抹淚:“這孩子勤快,一大早來,什麽都做,菜也是他一個人買,一個人擇,可是,準備好了也是無用呀,是不是這塊地方不好呢?聽說,前麵掌櫃的做不下去了,如今,也沒有人來咱們這吃飯。”


    楊波有些尷尬。


    芙蓉忙勸她:“嬸兒,別泄氣,生意都不是一天做起來的。以後慢慢會好的。”


    楊波也道:“娘,別哭了,既然咱們要做這酒樓,這情況,我也考慮過了,我撐的住,你也不要怕。”


    王嬸子這才止住哭,聲音卻還有些哽咽:“這個孩子,是個勤快的孩子,可一直命途不好呢,這麽勤快,卻沒有好運氣。”


    楊波見他娘好不容易止住了哭,心裏也鬆了一口氣,便拉過芙蓉來,親自泡了一杯茶道:“二掌櫃的…….”


    芙蓉不好意思了:“我怎麽能叫二掌櫃的呢。”


    楊波笑笑:“這酒樓,可是有你一份,你不叫二掌櫃的,又叫什麽呢?”


    芙蓉見楊波真心實意的,也隻好接受。


    “咱們酒樓的菜,我早先就琢磨好了,雖沒有花裏胡哨的菜名,可都是真材實料的,雞鴨鵝都有,且還有不少素菜,比如菠菜蒜汁,蒸柳葉兒,價錢也公道的。”楊波給芙蓉講著酒樓裏的菜。


    講了有半個時辰,芙蓉都記在心裏。可楊波心裏有菜,沒有人來吃飯,倒也無用。


    芙蓉拉來葫蘆,又拉來茶茶:“你倆。到門口叫人來吃飯。”


    葫蘆一臉緊張的看著芙蓉:“大姐,見人就拉嗎?會不會挨打?”


    芙蓉點了點他的腦袋:“是讓你們問他們,要不要進來吃飯,不是讓你們硬拉。”


    “那大姐,你做什麽?”葫蘆拉著芙蓉的手。


    芙蓉道:“我一會兒也去門口拉客人,你們先去。我跟楊波說說菜的事。”


    葫蘆隻得跟茶茶站到酒樓門口。


    茶茶不好意思,也張不開嘴。


    葫蘆臉皮厚一些,先是如小姑娘一般,輕聲細語的叫了兩聲:“來吃飯啦——啦——”


    然後心裏有了底,嗓門也大了起來:“吃飯啦——吃飯不收銀子啦——”


    茶茶趕緊捂住他的嘴:“葫蘆,可不能亂喊,吃飯不收銀子,大姐會打你屁股的。”


    葫蘆撇撇嘴:“反正也沒有人來吃飯。我喊一喊,也沒有人聽見。”


    王嬸子隔著窗戶,見葫蘆喊的起勁兒。便對芙蓉道:“讓孩子回來吧,這樣喊,一會兒嗓子都啞了,別累著孩子。”


    芙蓉拿筆幫楊波記下菜品的價格與名稱,一麵笑著道:“嬸兒,不妨的。葫蘆臉皮厚,喊一會兒也沒關係。”


    “芙蓉,你的臉……還疼不疼了?”楊波關切的問。


    芙蓉的臉還是火辣辣的疼,可她不想讓楊波分心,便搖搖頭道:“一點兒也不疼了,是小傷,就快好了。”


    葫蘆卻奔了進來,抱著門框道:“大姐,喊的嘴疼。”


    芙蓉頭也沒抬:“那就歇一會兒再喊。”


    葫蘆委屈的道:“可是大姐,喊了老半天。一個來吃飯的也沒有。”


    芙蓉道:“如果有人來吃飯,還用你站在門口喊?”


    葫蘆灰溜溜的又回去喊了,喊了一回,又縮了回來:“大姐,有個人來吃飯。問,你們讓不讓他吃?”


    芙蓉當即站了起來,直衝葫蘆招手:“快領他進來。”


    葫蘆一臉不情願,衝著外麵道:“我大姐讓你進來。”


    卻是陸掌櫃。


    陸掌櫃拿著一個精致的鼻煙壺,大大咧咧的進來了,還沒坐下,便四下環顧:“賣豆腐的芙蓉,很好,我說怎麽不把豆腐賣給我們,原來自己當了老板娘了。”


    芙蓉知道他是來找茬兒的,便道:“陸掌櫃還是回吧。”


    陸掌櫃的指著葫蘆道:“瞧瞧,一品樓門口站兩個孩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是在賣唱呢。”


    “掌櫃的到底想幹什麽?”芙蓉沒給他好臉色。


    陸掌櫃的嘿嘿一笑:“聽說你們這有不少菜式,都是農家常吃的菜,不如,給我說說,都有什麽菜,如果菜名好,不定我還點上兩盤,照顧一下你們的生意呢?”


    芙蓉將算盤放在桌子,冷冷的道:“有油炸蘑菇,油炸海帶,油炸雞蛋,油炸丸子。”


    “我說芙蓉,你跟我有仇呢,你怎麽不賣油炸陸掌櫃?”


    芙蓉冷哼道:“怕是肉不好,沒人吃,不然早炸了。”


    陸掌櫃的嘴上沒占到便宜,便道:“給我來盤油炸丸子,多少錢啊。”


    芙蓉道:“十兩。”


    陸掌櫃的臉色一變:“你們搶錢呢,油炸丸子這種低檔菜,也能賣十兩?”


    “掌櫃的知道我們在搶錢,還不趕緊走,坐在這裏做什麽?”


    陸掌櫃的討了個沒趣,起身又打量了一番,才走了,眼瞧著葫蘆跟茶茶站在酒樓門口,有一聲沒一聲的吆喝:“都來吃飯啦——”


    陸掌櫃的便蹲下來,指著葫蘆腳下道:“賣唱呢,叫這麽歡實,你們哪,應該去屋子裏端個碗,把碗放在腳下,路過的人看你們可憐,就會給幾文錢。”


    葫蘆轉身去屋裏端了一個碗放在腳下:“那你給錢啊。”


    陸掌櫃的“呸”了一聲,轉身就走:“這小財迷。”


    芙蓉暗暗好笑。


    陸掌櫃的剛走,楊康跟何秀花便組團來了。


    楊康穿一件紅綢大褂,黑色袍子,腦袋上還戴著黑色的小帽。


    何秀花穿一件綢緞長褂,下襯撒花襦裙,發髻高聳,發間插著一支紅瑪瑙簪子。


    二人直接進來了。


    葫蘆忙不迭的搶在二人前頭:“大姐,有人來吃飯了。”


    何秀花一把給葫蘆扒拉到一旁去了:“吆喝什麽!”


    瞧著兩人的穿戴,比前幾日更好。


    楊康一進門,便得瑟開了:“娘,我又在賭坊裏贏了十幾兩,如今贏錢,就跟喝水一樣快。”


    楊康一臉得意。


    何秀花卻趕緊捅了他一下:“嘴上就沒有個把門的,你娘若是問咱們借銀子怎麽辦?”


    王嬸子歎口氣,將抹布收了起來:“賭坊……能靠的住嗎?”


    楊康撿一張寬桌坐了,袍子一撩,叉開雙腿道:“我楊康窮半輩子,賭坊就是我的富貴地,娘,你也別羅嗦了,聽說,楊波的酒樓,叫什麽樓的,今兒是第一天開張,我們來照顧一下生意,趕緊的,我肚子也餓了,好酒好菜的,快點給端上來。”


    王嬸子難為情的看著楊波。


    楊波剛要起身去給他們做吃的,卻被芙蓉給拉住了。


    何秀花見芙蓉不樂意,便冷嘲熱諷起來:“我當是誰,原來是豆腐西施,我們自家人吃自家飯,關你什麽事?以前沒有分家的時候,楊波可得過我們不少好處,如今他開酒樓,我們來吃兩頓,怎麽了吧,反正,今兒我們沒有帶銀子,再說了,吃自家人的飯,還需要花銀子嗎?”


    王嬸子搓著手道:“秀花,不是娘偏心,你兄弟這酒樓,剛開,到現在,一文錢也沒有掙到……”


    何秀花臉一紅,跟鬥紅眼的老母雞似的:“他做的東西不好吃,所以沒有人來吃呀,我們沒有嫌棄他手藝不行,就夠給他麵子了,看在是一家人份上,我們才來吃的,怎麽,娘,你是想攆我們走呢,還是想問我們要飯錢呢?”


    王嬸子默不作聲了。


    楊波從櫃上拿了一壇子酒給楊康:“大哥,這酒,味道不錯,你留著喝吧。”


    楊康當即摟著酒壇子不放。


    何秀花道:“這還差不多,有酒了,趕緊的,給我們弄幾個熱菜,我們吃完了還得回家睡覺呢,在賭坊熬了半宿,困的厲害。”


    何秀花一臉的得意。


    她自從嫁進楊家,把楊家折騰的雞飛狗跳。


    王嬸子一把年紀,還被趕出了家門。


    如今又來這裏白吃白喝。


    王嬸子隻能暗暗歎氣。


    芙蓉便招手叫來了葫蘆:“葫蘆,還站在門口吆喝什麽呢,有人在這吃飯不給錢,還不趕緊的,關門放狗?”


    何秀花一聽,還以為葫蘆把小狗老四也給帶來了。


    小狗老四曾經追的她滿村子跑。


    她是害怕的。


    當即拉起楊康的衣袖,抱著那壇子酒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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