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奶奶雖說上了年紀,但看著很是慈祥,芙蓉起身給她倒了碗茶水,王奶奶也不客氣,咕嚕嚕的喝了,讓王春紅扶著她的手,將手放在葫蘆臉上,這一回倒沒有摸錯。


    王奶奶細細的撫摸著葫蘆的小臉:“喲,這個葫蘆呀,長的真跟藤上的葫蘆一樣,圓頭圓腦的。”


    葫蘆跟王奶奶並不是很熟悉,王奶奶這樣撫摸他,他有些不好意思,時不時的,還咯咯笑兩聲,到最後,他幹脆捉住王奶奶的手,輕輕的按在他的胸口:“奶奶,這是我的心,我大姐說,我的心是會跳的。”


    劉氏鄙視的呸了一口:“不會跳的,都死透了。”


    王奶奶很喜歡葫蘆,摸著他一直笑。


    劉氏本以為,王奶奶是帶著孫女來興師問罪的,沒想到,卻迅速的跟葫蘆一家鬧成了一團,雖不是喜氣洋洋,但也也其樂融融。


    隻有劉氏一人,像個外人似的,不受待見,她臉上掛不住,便又攛掇道:“葫蘆點著了人家的灶房,人家不怪罪,可我們家大寶是無辜的呀,瞧瞧,把我們衣裳燒的,這怎麽穿哪,本來還指著這一件衣裳過年的。”


    王春紅對劉氏說:“燒火的不是葫蘆,是你們家王大寶硬要燒火,然後濺出來的火星子點著了柴禾,然後,燒著了他自己的衣裳,不關葫蘆的事。葫蘆還幫著他滅火了呢,要是沒有葫蘆,王大寶的衣裳都燒沒了。”


    劉氏也覺得,燒火的可能是王大寶,平時劉氏洗衣裳的時候,王大寶都可能跑過去撩水玩,或是幫著劉氏搓衣裳,但幹不到十分鍾。便跑的無影無蹤。他總愛好奇,又不愛下力氣,但為了這件衣裳,也為了自己的臉麵,劉氏還是駁斥了王春紅的話:“你也是跟葫蘆穿一條褲子的。處處幫著他說話。”


    王春紅一個小姑娘家,哪裏經的住這樣的話,臉上立即紅了:“我沒有跟葫蘆穿一條褲子。”


    葫蘆也信誓旦旦,指指王春紅身上的衣裳:“她穿的是裙子。”


    王奶奶也幫著說情:“依我的,王家媳婦,燒火的那個孩子。我本來還叫不上來名字,這麽一說,就是你們家王大寶了。好像,昨天是聽他說,他爹姓王,是個秀才。”


    劉氏不相信:“嬸子,你也不能跟著孩子們瞎說。剛剛你不是說了,你現在眼前是一片雪花白,連芙蓉跟葫蘆都分不清,還能認出我們家大寶?”


    “王家媳婦,你是不知道,我這個眼睛啊。是以前我媳婦,兒子死的時候,哭的了。如果不哭,就看的清楚些,因為昨天灶房著了火,我哭了,所以呢。今兒就看不清楚了,但昨兒個。我還看的清呢,那個搶著燒火的孩子,就是你們家的。”王奶奶很確定。


    劉氏道:“那你們說說,我們大寶是什麽樣子?”


    葫蘆脫口而出:“王大寶上茅廁尿腳上。”


    芙蓉給了他一巴掌。


    王奶奶想了想道:“你們家孩子,肚子圓溜溜吧,人沒到,肚子就先到了。”


    王奶奶算是給了葫蘆一個清白,原來搶著燒火的是王大寶,而且王大寶還差點把人家的灶房點著了。


    劉氏臉上有些掛不住:“真的是我們家大寶幹的?”


    王奶奶點點頭。


    “哎呀,這個死孩子,我天天跟他說呀,讓他不要淘氣,不要惹事,你說說,如今都會扯慌了,昨晚上我發現他衣裳破了,問他怎麽弄的,他咬死了說是葫蘆燒的,你說說,差一點害了葫蘆,這個孩子,看來我得好好教育教育他,一會兒回家,拿搓衣板把他的屁股打腫。”劉氏氣憤的說著。


    王奶奶自然不相信她會這樣打孩子。芙蓉卻想著,劉氏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呢,若說拿搓衣板打孩子,或許劉氏真敢,上一回,她不是拿著小皮鞭滿村子的追王大寶嗎?


    “王家媳婦,小孩子,哪有不犯錯的,說說他就是了,別打孩子。”王奶奶還不忘給大寶求情。


    劉氏夾著衣裳就跑,生怕王奶奶會追上來,讓她賠灶房的損失。


    王奶奶這麽通情達理,倒讓芙蓉不好意思了,正好芙蓉做好了一條褲子,可以拿給王春紅,王春紅自從爹娘死了以後,很久沒有穿過新衣裳了,高興的跟什麽似的:“謝謝芙蓉姐。”


    葫蘆更正她:“不是芙蓉姐,是大姐。”


    王春紅笑:“你叫大姐,我應該叫芙蓉姐。”


    反正不管叫什麽姐,芙蓉都很高興。


    王奶奶今兒眼前一片模糊,什麽也看不清,隻聽到王春紅咯咯咯的笑,還有一隻小狗伏在門口喘著粗氣。


    “其實呢,咱們兩家也有淵源。”王奶奶歎口氣:“當初我媳婦…….你爹可是幫了大忙的,到如今,我們王家都感激你爹,你娘也是好人,雖然你們家窮了些,但一家子和和氣氣,日子也好,都是那場災荒,唉,鬧的成什麽樣子呢,留下你們這三個孩子,真夠可憐的。”


    其實論可憐,王奶奶家也夠可憐的,她白發人送黑發人,如今身邊還領著王春紅,家裏沒有什麽收入,還養著孩子,很不容易。


    王嬸子坐在門檻上紡線,跟王奶奶有一搭沒搭的聊著。


    她比王奶奶小,要叫王奶奶大娘。


    王奶奶聽出她的聲音,便笑著對芙蓉說:“你們這個王嬸子,是個能幹的,雖沒有什麽手藝,但伺候公婆,帶兩個兒子,是個好手,隻是這起生(楊波的爹),年輕的時候,脾氣大了些,臨近村裏給他說了好幾茬兒媒,沒有一茬兒成的。如今,起生待你好嗎?”


    提起楊老爺子,王嬸子心裏有些酸,她跟楊老爺子,一向沒什麽話,年輕的時候,一個冬天,兩人各睡各的,誰也不理誰。


    楊老爺子脾氣又古怪,比如正吃著蘿卜條子呢,突然想沾點甜麵醬,家裏哪有什麽甜麵醬,他就央王嬸子去集市上買半斤,哪怕是下雪天,也一點不知道心疼人,王嬸子若是不去,或是走的慢些,他就要罵一頓,有時候買的麵醬不對他的口味兒,他也要罵一頓,年輕的時候,還會拿柳樹條打王嬸子,如今年紀大了,也才好了一些。


    “起生他……他對我挺好的。如今孩子們都大了,二兒子也快成家了,日子過的美著呢。”王嬸子還是替楊老爺子說了好話。


    她一直都覺得,哪怕是楊老爺子打她,她也隻能受著,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了。


    “哎,有爹娘在就是好,你看,你那兩個兒子,如今這麽大了,還有你跟起生為他們操持。”王奶奶一腔的感慨:“芙蓉家就可憐了,這幾個孩子,本來也不富裕…….爹娘又死的早。也沒留下什麽銀子給孩子們度日。”


    說起先前的苦處,王嬸子的淚就“啪嗒啪嗒”落在棉線上:“誰說不是呢。窮人的日子難過。”


    楊老爺子端著個尖嘴小茶壺進來,難得這一次沒有抽他的煙鍋子,站在門口,仰臉往嘴裏倒茶,沒倒準,全倒在胸口衣裳上。


    葫蘆嘻嘻笑起來。


    楊老爺子瞪他一眼:“笑什麽,惹禍精。”


    他看到王嬸子又在抽噎,便嗬斥:“一天到晚的哭,天又沒塌,這又是哭的哪一出。”


    王奶奶聽出了他的聲音:“起生?你來了?”


    楊老爺子也才認出王奶奶來,尷尬的陪笑:“是王大娘啊,您好啊。”


    王奶奶笑起來:“這個起生,小時候,我看著他長大的,總愛調皮,他爹娘沒少打他,有一回,他下河洗澡,被陶罐子的碎片把腳割破了,流了一地血,回到家,他爹娘把他屁股都打腫了,他躺了一個多月下不了床。”


    王嬸子“噗嗤”笑出聲,還很少聽楊老爺子講他的屈辱史。


    葫蘆伏在芙蓉身上,偷偷指著楊老爺子,楊老爺子一瞪他,他趕緊把手縮了回來:“大姐……楊……..他的屁股被打腫了。”


    楊老爺子平時耀武揚威,跟一隻驕傲的小怪獸一樣,平時指揮王嬸子,或是給他端茶遞水,或是鋪床疊被,一指揮一個準,如今被王奶奶說出了他當年的舊事,臉上掛不住,趕緊閃人:“你們聊啊,我得出門看看羊,別讓羊跑丟了。”


    王奶奶難得出來一趟,這麽些人陪著她說話,她還意猶未盡呢:“起生……起生呢……,別跑啊,我還沒說完呢,還記得那次嗎?你去偷鄰居家的雞蛋,最後卻掏了一手雞屎,還弄髒了身上的衣裳,你爹把你綁村口那棵樹上,抽了半個時辰,鼻涕泡都給你打出來了……起生呢。”


    芙蓉“哈哈哈……”一直覺得楊老爺子神氣的很,成天的跟自己過不去,原來他也有這麽悲慘的童年。


    楊老爺子鬧了個大紅臉,真恨自己為什麽突然鑽到芙蓉家去了,白白被王奶奶掀了老底。在孩子們麵前失了臉麵。


    這些舊事,楊老爺子藏的好好的,當年他上學堂的時候,村子裏的孩子敢講,他就要跟人家打一架,老了老了,晚節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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