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君玄”二字,靈陽輕笑道:“你們兩個果然是一路的。”


    趙樂師道:“實話與你說,君玄是我的夫婿。我也並非是什麽趙樂師,我乃大金國沈王之女,南陽郡主完顏伽藍。”


    原來君玄出生時,恰逢宋金議和,君玄之父,也就是欽宗趙桓,雖然依舊不免身為俘虜,待遇卻有所提升。


    紹興十一年,金廷不僅冊封趙桓為天水郡公,還賞賜下一處位於上京的上等宅院,並將趙桓及其妃嬪、子女,一同遷來上京居住。


    自那以後,趙桓與金國君臣的往來也變得頻繁起來。


    金國君臣並非是有意交好,更多的是為了找些樂子,對這位曾經的一國天子,時不時嘲笑戲耍一番。


    當然,金國之主也不乏有拉攏之意,有心將趙桓扶植為傀儡,既可穩住南人之心,亦可打壓當時的大宋皇帝趙構。


    君玄也是自那時起,有了與金國的王公貴族接觸的機會。


    他自幼聰慧,人又俊美,小小年紀,已是聞名上京。


    在他二十歲那年,無意中與完顏伽藍邂逅。


    那時,完顏伽藍情竇初開,隻一見,便情根深種,發下誓言,非此人不嫁。


    完顏伽藍之父也認定君玄終非池中之物,有意扶持,借助其宋室正統的身份,顛覆大宋。


    因此,並不反對這樁婚事,征得金廷同意之後,便將君玄招為郡馬。


    君玄許下婚約,卻沒有立即完婚。


    他對完顏伽藍道,他要先取回皇位,再以萬裏江山作為聘禮,令完顏伽藍成婚便為皇後。


    完顏伽藍大為感動,於是,在一番準備之後,與君玄一同南下,來到臨安。


    他二人皆身懷異術,卻並未一同籌劃擾亂宋廷之事,反倒是做了一個賭賽,各自行動,看誰成效顯著。


    完顏伽藍將目光放在了大宋財運上。


    在她看來,將宋國的財運轉移到金國,不僅能夠增強本國實力,使宋國衰敗,在君玄取得皇位之後,還可令君玄的新朝廷無力與金國抗衡,隻得心甘情願的依附金國。


    如此一來,她與君玄的關係便會更加穩固。這才有了在西湖盜取金牛之舉。


    君玄的想法則更加直接,無論是爭奪湛盧劍、還是布置四屍吞天陣,其目的就是要害死大宋皇帝,繼而引起混亂,他再以欽宗之子的身份,站出來爭奪皇位。


    隻可惜,這一對夫妻的精心謀劃,皆被靈陽撞破,君玄還因此喪命。


    完顏伽藍不僅毀了容貌,未成婚變成了未亡人,如何能不怨恨靈陽?


    此中細情,她自是不能對靈陽詳說。


    想起君玄之死,這位身姿曼妙的金國郡主胸口劇烈起伏,瞪起一雙美眸,厲聲道:“你毀我容貌,殺我丈夫,就算是將你這狗賊千刀萬剮,也難消我心頭之恨!”


    對於完顏伽藍的辱罵,靈陽一點也不惱,問道:“此前,唆使貧嫗為這和尚送去人肉的也是你吧?”


    “不錯。”完顏伽藍坦然承認,“我就是相讓你們一僧一道自相殘殺,沒想到這傻和尚如此的不濟事,輕而易舉便被你製服。”


    她冷哼一聲,“這一次就沒那麽簡單了!”


    說罷,完顏伽藍忽然話鋒一轉,笑道:“趙靈陽,我也不是心狠之人,我給你一個活命的機會。”


    “什麽機會?”


    靈陽自是知道完顏伽藍絕不會放過自己,也不抱任何希望,他之所以搭話,無非是想拖延時間,謀求脫身之策。


    完顏伽藍道:“那和尚的一舉一動已被我完全掌控,我可以令他暫緩出手,趁這個機會,你若是能將他殺了,今晚我便放你一次。


    “日後,我自有其他辦法,取你狗命。”


    她所說並非虛言。自從君玄死後,她飽受喪夫之痛,因此也想讓靈陽感受一下失去親近之人的滋味。


    她知道,靈陽親近之人極少,這和尚算是一個。便想讓靈陽親手殺死白山,此舉不僅可以令靈陽喪失至友,還會令其陷入殺友求活的自責之中。


    靈陽猶豫道:“這……這我如何下得去手?”


    完顏伽藍冷冰冰的說道:“你不殺他,死的便是你。”


    “你容我思量片刻。”


    “休想耽延!”完顏伽藍冷哼一聲,“我數三個數,你若還不動手,我也隻好先殺你,再殺他。”


    “一!”


    “二!”


    不等完顏伽藍數道三,靈陽被抓住手腕的那隻手雷光乍現,看樣子,似是想雷擊和尚。


    然而,就在雷火即將離手的那一刹那,靈陽掌心翻轉,朝向金國郡主。


    與此同時,“錚”的傳來一聲琴音。


    白山抓著靈陽的手腕猛地向上一抬,靈陽無力相抗,手掌向上揚起,一道雷光騰躍而出。


    轟的一聲,擊穿屋頂。


    完顏伽藍嗬罵道:“狗賊,我早提防著你呢,既然你不想活,那我就成全你!”


    罵聲未落,春蔥似的手指迅速撥弄絲弦。


    一陣急促的琵琶聲隨之響起,曲調雖妙,卻暗含殺伐。


    靈陽也無心欣賞,隻見麵前的和尚仰天怒吼一聲,口中虎齒暴長,低下頭,便要向他咬來。


    靈陽本有擺脫白山之法,可一旦施法,必要傷及和尚,他又於心不忍。


    心道,真到迫不得已,也隻好讓這和尚受些皮肉之苦,事後再救他便是。總不能一同死在這裏。


    正暗自焦急,白山已然靠近。


    有一瞬間,僧道四目相對,白山泛紅的一雙虎目中,忽然有了一絲猶豫,探出的頭旋即停住。


    完顏伽藍見狀,美眸圓睜,彈奏琵琶的速度愈發迅疾。


    錚錚之聲好似疾風暴雨,激蕩得人心也隨之砰砰作響。


    白山眼中失神,取而代之的,滿是暴戾之色,稍稍合攏的嘴,再次張開,猛地向下咬去。


    下一刻,卻又忽然停住,隨後搖頭怒吼,臉麵扭曲,似在痛苦掙紮。


    靈陽暗想,定然是和尚修習金剛伏魔秘法後,修為更進一步,即便被完顏伽藍以法術操控,依舊尚存一線神智,所以不肯傷害自己。


    念及此處,忽然靈光一閃。心想,那完顏伽藍以琴音操控和尚,或許也可通過曲調將和尚喚醒。


    正想著,忽覺眼前一暗。


    原來在琵琶聲的催逼下,白山放棄掙紮,已將頭探向靈陽頸側。


    靈陽側過頭去,剛好對著白山的耳朵,此刻他也來不及細細推敲,微微鼓起雙唇,吹出一隻曲子。


    曲調輕柔雅致,正是風靈調。


    白山混沌的心中,驀然浮現一張俏麗的容顏,她有一雙大大的眼睛,彎彎的嘴角兩邊,還有兩個醉人的酒窩。


    那一刻,靈陽感覺到,白山的手上瞬間沒了力道。


    他毫不遲疑,翻掌掙脫,對著白山輕輕一推,一陣風起,將白山推出數步。


    如此一來,白山心中的容顏忽如飛沙消散,和尚再次陷入癲狂,大吼一聲,衝向靈陽。


    靈陽憑空快速做符,待白山來至近前,伸手帶動靈符,輕輕擊在白山額頭。


    和尚心神頓時被製,雙眼上翻,仰麵而倒。


    靈陽急忙跨步,托住白山後背,將其緩緩放在平地。


    “狗賊,今日算你命大,我早晚取你性命!”


    完顏伽藍的聲音傳來,靈陽立即站起,望向樓外。


    那座二層小樓的屋頂上,已沒了那道婀娜倩影。


    月光下,隻有半爿黃金麵具,落在瓦壟之間,微微閃著光芒。


    由於白山昏迷,靈陽不便四處追尋,無奈的搖了搖頭,俯身去看白山。


    不多時,便在白山的後頸下方,衣領遮掩處,發現一隻五彩斑斕的蜘蛛。


    那蜘蛛體型不大,隻與黃豆相仿,腿腳卻是又細又長,好似毫毛,大半刺入白山肌膚。


    靈陽心道,令和尚喪失神智的,便是它了。


    此處不宜施救,靈陽將和尚扛在肩頭,飄身下樓。


    一抬手收了樓外符陣,隨後腳尖輕點,向著山下急掠而去。


    ……


    未至五更,酣睡中的韓國公忽然驚醒,隻覺得屋中一陣陰寒,挑起床帳向外看去,不由得驚呼一聲。


    床前竟立著一道黑影。


    ……


    東方泛白,靈陽立於後院階前。


    不知從哪裏,忽然刮來一陣風。


    待風止時,幽陽已站在靈陽麵前。


    “師兄,我去問過趙逸了,他的確不知道完顏伽藍的底細,昨晚下山後,那完顏伽藍便已告辭離去,他挽留不住,也不知去了哪裏。”


    靈陽點了點頭。


    這時罌娘由房內走出,道:“和尚沒事了。”


    靈陽轉身進門。


    靈陽的臥室內,白山坐在床邊,見靈陽進來,問道:“我昨晚是怎麽了?”


    靈陽道:“中了一個故人的暗算。”


    當下,將完顏伽藍之事講了一遍。


    “原來是她。”白山麵露恍然,又問道:“我心神被迷,是因為那股黃煙嗎?在喪失神智之前,我的確聞到有一股香氣。”


    “是。不過與你聞到與否,沒有什麽關係。”靈陽由一旁桌上取過一隻小盒,伸向白山眼前,說道,“真正左右你的是它。”


    白山看去,小盒之內是一隻已經死去的五彩蜘蛛。


    “它?”和尚麵露疑惑,不知這小小的蜘蛛是如何控製自己的。


    靈陽解釋道:“這是一種薩滿法術,那完顏伽藍先將這蜘蛛放在你後頸之上,而後用那黃色藥粉喚起蜘蛛之靈,再以蜘蛛之靈影響你體內的虎靈。


    “薩滿法術本就擅長通靈,而你前世為虎,正好被她利用。”


    “原來如此。”白山想起昨晚舞姬勸酒之時,他後頸忽覺一涼,此時想來,定是那時便被放了蜘蛛。


    沉吟片刻,疑惑道:“既然在飲宴時,我便中了暗算,那完顏伽藍為何不直接動手,偏要裝神弄鬼,先派出幾個魔頭來?”


    靈陽道:“這女子的可怕之處,就在於此。她心思深沉,知道即便控製住你,也無法傷我,所以隻能出其不意。


    “她先將一隻尚未與其通靈的蜘蛛放在你的身上,由於那蜘蛛毫無靈氣,便不易被察覺。


    “之後,再放出四隻魔頭,擾亂你我的心性。待我心生煩躁,沒了耐心,這才出手,令你由背後偷襲。這一手,確是出乎我的意料。”


    白山歉然道:“是我沒用。”


    靈陽大袖一揮,笑道:“我還不是一樣中了暗算?和尚,你也不必自責,畢竟暗箭難防。”


    白山遲愣片刻,忽然麵露微笑。


    靈陽奇道:“你笑什麽?”


    白山道:“你這道士屢次遇險,被人算計,是不是也算至極生變?”


    靈陽微怔,隨即朗聲而笑。


    ……


    又是一年冬至。


    臨安城內外車水馬龍,熙來攘往。


    直至入夜,嘈雜之聲依舊充斥著大街小巷。


    與民間的喧鬧相比,u看書ww.uukanshu.co 坐落於望仙橋東側的德壽宮則顯得格外冷清。


    宮內香遠堂後有一處小院,院門並無匾額,院內隻有三間正房。


    兩名內侍立於正房門前,一老一少。


    老者手捧狐裘,少者手提宮燈。


    吱扭一聲,屋門打開,一錦衣老者由屋內走出。


    老內侍連忙為其披上狐裘,低聲道:“太上,天冷早些回去休息吧。”


    老者點頭。


    小內侍提燈在前引路,老內侍陪同老者走在後麵,緩步出了小院。


    院門外便是一池靜波。


    此湖名小西湖,仿城外西湖修造。湖心有一亭,一條長橋穿亭而過,連接東西兩岸。


    三人自東岸上橋。此時,明月在天,整座湖麵襯著月光,宛若一輪巨大的明鏡。


    老者似是無意間看到了湖麵的倒影,於湖心亭外停住腳步,雙手扶欄,向湖中望去。


    那是他自己的影子,清臒而蒼老。


    忘了良久,老者發出一聲輕歎,不知是在哀歎年華逝去,還是在追悔難以彌補的過往。


    突然,一陣風起,吹皺了湖麵,打散了倒影。


    風過後,湖麵又漸漸恢複平靜,散亂的影子也再一次匯聚。


    老者再次望向倒映,頓時驚詫不已。


    那影子竟是背對著他,衣著也與他不同。


    正錯愕間,水中倒影緩緩轉過頭來,是張年輕俊秀的臉。


    那臉望著老者,森然一笑。


    ps:今天為了完結這一篇,所以晚了……想在十二點前更新的,還是沒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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