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山雖然不懂那個蒼老的聲音在說什麽,但從短促急切的語氣中,也能聽出是在求饒。


    白山連忙停止念咒,剛要開口問話,那老僧卻已自己現身。


    老僧站在灰圈中,現身後似是想要跪拜,但此時灰圈的範圍僅有水盆大小,隻是勉強可以立足,雙膝稍作彎曲便觸碰到了一層垂直於灰圈邊緣的無形結界。


    魂體與結界觸碰,膝蓋處頓時升起兩股黑煙,老僧疼得慘叫連連,急忙站直,不敢再有任何舉動。


    老僧的叫喊聲依舊十分怪異,似有音節,卻非華夏之音。


    結合之前求饒的語聲,白山懷疑這老僧並非宋人。


    再仔細打量老僧穿著,確實與大宋僧人有些不同。


    待老僧止住喊聲,白山上前一步,虎目審視老僧,問道:“你不是大宋僧人?”


    那老僧先是一愣,隨後皺起眉頭,麵露疑惑,似是沒聽懂。


    白山又一字一句的重複問了一遍。


    這一次,白山說的很慢,咬字也清晰,那老僧反應了一會兒,用力點了點頭。


    在場眾僧都吃了一驚,這老僧不是大宋人?那是從哪兒來的?又怎麽到小天竺寺來?


    他們心中雖有疑惑,卻誰也不敢站出來詢問,都將目光投向白山。


    這位老虎岩伏雲寺的年輕和尚,現在成了小天竺寺的代表。


    白山見老僧點頭,暗想:這老僧既然能聽懂我的話,想必對中華語言也並非一竅不通。


    於是嚐試著問道:“你能聽懂我的話?”


    白山的問話依舊一字一頓。


    老僧這一次的反應快了些許,但沒有回話,依舊隻是點頭。


    “你會說嗎?”白山又問道。


    老僧先是點了下頭,頓了一下後,又立即搖頭。


    白山看得一頭霧水,問道:“你能聽懂我的話,難道還不會說嗎?”


    老僧扯了扯嘴角,似是想說話,但臉上卻滿是為難的神色。


    白山也不催促,隻是靜靜的看著。


    過了片刻,老僧終於開口,同樣一字一頓說道:“我、可、以。”


    他的語調是平的,聽起來很怪,但勉強能聽懂。


    白山繼續發問:“你是誰,從哪裏來。”


    “我、是、惠如,來自、日本。”老僧答道。


    原來是個倭僧,小天竺寺的眾僧又是一驚。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出,小天竺寺與倭國會有什麽關聯。


    有的僧人下意識的看了看住持僧。


    住持僧最是年長,寺中若是與倭國有什麽瓜葛,最了解內情的自是非他莫屬。


    住持僧仔細想了想,對眾僧擺手,在他的印象中,小天竺寺從未與倭國僧人有過來往,不知為何會惹上倭僧怨魂。


    小天竺寺的僧人不明白倭僧為何而來,那白山就更想不通了。


    當然,此時老僧已經現身,又能通過語言交流,白山也沒有必要胡思亂想。有什麽不明白的,直接詢問就好了。


    於是,白山問起了老僧在此作祟的因由。


    老僧也不隱瞞,將自己來此的經過一一道出。起初在表達上還有些磕磕絆絆,說的多了,也越來越流利,隻不過異國的口音依舊濃重,間或還會冒出一兩個倭國詞語,但並不影響理解。


    老僧告訴白山,他自幼出家為僧,在寺廟中,除了學習佛法外,還學習了中華的語言、文字。


    不過至死也沒有與人用中華語言實際交談過,因此,在白山問他,能否說話的時候,他並不敢確認,他所學過的中華語言是否正確,是否能夠被人理解。


    老僧在學習中華文化的時候,對中華文明充滿了向往,隻可惜終其一生,他也沒有機會離開倭國,來中華求學。


    老僧生前最重視的一部佛經是【心經】,幾乎每日都要念誦。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他的心裏忽然升起一個奇怪的念頭,他覺得自己所念的心經,是由日本的師父傳下來的,誦經時帶有濃重的倭語發音。


    他認為,這樣的心經,已經不是真正的心經,心經的經文雖然沒變,可是讀音卻變了,經人的口中念誦,也就變了味道,似是而非。


    自那時起,他就有了一個心願,想要親耳聽一遍,由真正的中華語言念誦的心經。


    遺憾的是,這個心願一直未能實現。


    老僧臨死的時候,還對此事念念不忘,也因此為執念所累,死後不能超脫。


    老僧的陰魂時刻想著心經之事,便產生了親自前往中華的想法。


    陰魂沒了肉身的拖累,行事反倒比活著的時候更加便宜。


    他先來到碼頭,也不知等了多少天,終於等到一艘開往臨安的商船。


    之後便隱身上船,隨著商船漂洋過海,來到了臨安。


    到達臨安後,老僧到處尋訪寺廟,一連走了幾十處,卻未能聽到一次心經。


    聽到此處,白山奇道:“你去過的寺廟,都不念誦心經嗎?”


    老僧解釋道,他雖去了幾十處,卻並非每一處都能進去,很多寺廟有護法神,還有佛法護佑,以他陰魂之體,uu看書 .ukash 難以靠近。


    他真正進過的寺廟也不過十餘處,那些寺廟確實真的不曾念誦過心經。


    小天竺寺的眾僧聞言,大半麵紅耳赤。這倭僧能進到他們的寺中,豈不是說,他們這裏既無護法神守護,又無佛法護佑?


    老僧又道,他對小天竺寺原本抱有很大期望,暗想,天竺本是佛法興盛之地,敢叫小天竺寺,寺中僧人自然得了佛法真傳。


    哪料,這小天竺寺依舊不念心經。


    老僧倍感失望,心道:連小天竺寺都不念心經,想來中華之地心經或許早已失傳。


    他本是陰魂,執念又深,想法不免偏激。他越是這樣想心中越是難過,也無心再去其他寺廟探尋,於是便流連於此。


    雖未能如願,但他依舊每日都來參加早課,隻盼著奇跡出現,有朝一日能有僧人念誦心經。


    可是,老僧忽略了一點,他終究是怨魂,心有執念。每當早課結束,未能聽到心經時,他根本無法壓抑心中的悲痛,總會不自覺的現身哭泣,這才驚擾了寺中眾僧。


    白山扭頭望向住持僧,問道:“小天竺寺不念心經嗎?”


    住持僧神色尷尬,解釋道:“心經短小普通,人人都會,本寺便未將此經放入早課。”


    白山點了點頭,住持僧的解釋也並非沒有道理,寺中早課本就是各寺自行安排,從來也沒有規定一定要念心經。


    老僧聽了住持僧的話,臉上立即露出喜色,問道:“你們都會念心經?”


    白山麵帶微笑,“小僧便會,我為你念誦一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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