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刻西澤克還態度輕浮地靠在床頭,說著調戲林修的話語,下一刻卻臉色一變,再也坐不住,翻身一躍而起。而伴隨著西澤克的動作,他身下那張五星級酒店的豪華大床瞬間分崩離析,就仿佛被一股看不見的強大力量壓迫得直夯在地麵上般,幾乎瞬間化為齏粉。


    堪堪穩住身形,西澤克狼狽地單膝跪地雙手舉過頭頂,似乎正在承受著什麽。


    “王,請您手下留情啊!”西澤克一邊皺眉保持著姿勢,一邊嘴上沒閑著,“您這一劍虛無之憾要真的下來,這酒店可就全毀了啊。……呃,屬下說錯了,屬下知道您不會這麽不講禮直接濫殺無辜,可您這是無差別時空攻擊,這個房間不要緊,但您會連屬下的魔力空間一起毀了啊,屬下沒了空間裏的小金庫就要喝西北風了啊。那個……您不是故意這麽懲罰屬下吧,把房間毀了又讓屬下沒錢賠,這招也太狠了,屬下丟不起這個人啊……”


    西澤克擁有魔境首屈一指的高貴血統,卻是個非常不拘小節的魔族貴族,而身為魔王的加瑟西斯在普通時候也無意苛求臣下的禮儀尊卑。當初兩個人並肩戰鬥,在攀登魔境頂點的過程中,兩人就是這樣一種半朋友半君臣的相處模式,如今西澤克尚未真正認識到自家君王與林修之間的羈絆,以為加瑟西斯隻是開玩笑佯怒而已,素來臉皮夠厚的他自然還是不著調的調調。


    西澤克這麽大的動作,他那邊的通信畫麵在劇烈的抖動後,自然已經歪到了房間的角落裏。不過,加密衛星依然盡職地工作著,林修與容雲的耳機中還能聽見西澤克的討饒話語……有些咬牙帶喘的……


    突然,討饒的話語戛然而止,同時畫麵也意外地開始漸漸移動——


    ……!!


    不知何時,隻見西澤克身上已經是全副威武的金甲,雙手上帶刃的利爪拳套尤其冷冽奪目,但就這樣凶悍的樣子,他卻是單膝跪地雙手高舉撐著一樣東西——一把劍。


    如果說魔王的武器應該叫魔劍的話,虛無之憾就是那把“魔劍”了。此時被西澤克苦苦撐著的虛無之憾當然不再是桃木劍的樣子,而是實實在在的魔劍的本貌。修長的銀灰色劍身泛著時空幻光,不冷冽卻宛如無盡深淵般更加讓人莫名戰栗,劍柄上嵌有金、銀與黑曜色的寶石,延伸出同色的魔文,盤旋於整個劍身,若隱若現。


    畫麵中的西澤克正一臉驚詫地仰頭看著什麽。


    歪斜的畫麵繼續移動,西澤克驚詫注視的對象漸漸顯現——


    您,居然親自現身在這裏!?


    白色華服的側影,黑色的長發自然垂落,一襲長衣明明禮服性質遠勝戰袍,卻被主人生生穿出了超過西澤克戰甲的狂野侵略的味道,雖然是側麵,但那微卷發梢下性感的輪廓與獨特的海藍眸色……是加瑟西斯,或者更準確的說,是魔境之王的加瑟西斯!


    看到這樣的情景,不可否認,林修在心中驚訝了。當然他並不是驚訝加瑟西斯居然同時出現在兩個地方——按魔王深不可測的時空能力,這顯然不難做到。林修驚訝的是魔王的行為跟態度。


    魔境之王,這是動怒了吧。


    雖然林修此世與生俱來斷絕愛情,但活了二十五年,他不是沒有愛情常識,加瑟西斯的行為,讓他隱隱意識到什麽。沉默了片刻,林修把便攜終端放到了簡易桌上彈起的支架上,向後靠到座椅上,擺出了一個似乎打算旁觀等待的架勢。


    飛機上的加瑟西斯第一時間看到了林修這個“漠不關心”的動作,表情有些複雜。而林修接下來一句聽起來很隨意的話,則讓西澤克鏡頭中的魔王加瑟西斯也緩緩轉頭,眼神複雜地看向林修。


    林修說:“或許,我應該答應這位先生。”如果能讓眼下這段“戀愛關係”快些終結的話。


    鏡頭中的魔王加瑟西斯動作僵止了片刻,然後,漸漸還是對林修彎起了一個微笑,仿佛才反應過來什麽一般。對林修緩緩躬下性感而充滿侵略意味的身姿:“林修,抱歉。我知道剛剛那些調笑的話語對你並沒有任何意義,你並非那種弱者,我也沒有資格對此保護你什麽,但我實在沒辦法當做什麽事情也沒發生,保持沉默。”加瑟西斯一如既往地收下了林修的無情,然後用他性感低沉的聲音表達著愛意。


    對加瑟西斯來說,必要時他可以無視自己的一切情緒,隻為在造成需要解釋的誤會之前,先行說明。既然他已經有了決定,決定追回林修,那麽他就不會再允許自己與林修之間再發生感情上的誤會。


    飛機上的加瑟西斯也把便攜終端放在了一旁,有些話,不方便在飛機上說,由另一邊的魔王加瑟西斯來說再合適不過。


    消音後一直沒有說話的西澤克,還保持著姿勢僵在原處,他現在可說是心靈大受衝擊,震驚得無以複加。剛剛感覺到虛無之憾突然落下時,他還覺得不過是自家君王在回報他的玩笑,然而,隨著魔劍上力量的有增無減,並且君王居然這個姿態親自出現在他眼前、還是少見的麵無表情,越來越力不從心的西澤克開始意識到,自己可能弄錯了什麽。


    魔王加瑟西斯轉頭看向林修時,他左耳血色的耳釘,再次映入西澤克的眼中。其實憑西澤克的觀察力,君王左耳上的那抹血色,他在接通視頻通信時就看到了。但那時他沒有多想,或者說,他沒有願意多想。與林修不同,西澤克玩世不恭,是魔境有名的花花公子,興趣使然的結果,他當然知道人間界這左耳釘的意義。


    與加瑟西斯百年交情,西澤克知道加瑟西斯力量強悍,身體即使幾經酣戰曆血也沒有留下什麽傷痕,現在卻突然在耳上留下了這麽特別的痕跡……為特別的人在身體上留下痕跡,這種如同無聲宣告“你是我的最愛”的誓約……不是吧……


    王,居然是認真的?!


    直到林修與加瑟西斯的對話聲響起,才將西澤克從震驚中拉回,而兩人對話的內容更印證了他震驚的推測。


    加瑟西斯躬身與林修說完話,抬起頭,伸手收回了虛無之憾。因為林修那句插話的關係,加瑟西斯的氣勢也已然恢複平靜。


    “西澤克·巴徹,”加瑟西斯用他低沉的聲音,對麵前半跪於地、亦臣亦友的西澤克說,“或許這是遷怒,但有些玩笑,不要開。”


    “是。對於剛剛的輕率,屬下深感抱歉,如果再犯,屬下自請重罰。”西澤克保持著半跪,低頭以屬下禮儀,認真回應。


    西澤克感受著頭頂被收回的虛無之憾,發現似乎從林修開口後,這把魔劍上的力量就不再威迫,幸好如此,不然自己這麽神遊……西澤克想著冷汗流了下來。


    說實話,在西澤克眼中,林修這個人類的實力非常弱小,但意識到加瑟西斯的真正想法後,無論多麽震驚,他並不會單純因為林修是弱小的人類而簡單反對,他願意付出時間來觀察林修,甚至願意暫時對林修付出友好。西澤克·巴徹這個名字,在赤炎魔境之中,原本就是一個不以力量衡量一切的魔族異類的代稱。


    加瑟西斯在西澤克回應“是”之後,便俯下身,修長有力的手扶上西澤克帶著刀刃的利爪,把人扶了起來:“對了,關於這次聯係你的主要原因,如果你打算留在結界這邊,那麽為了不給我添麻煩,你在效忠的誓約裏加一條吧。讓我從林修那裏得到的約束,對你同樣生效。”加瑟西斯的聲音也恢複了平常。


    西澤克剛剛站起身,聽著這話,看著自己還被加瑟西斯扶著的手臂,不由鬱悶:“王……”這個,讓他在效忠誓約裏加一條,這不是意味著他剛被扶起來就要再跪下契約發誓嗎?


    “不用太在意形式,有內容就好。”加瑟西斯仿佛聽到了西澤克的心聲。


    “……”西澤克。如果效忠誓約都不用在意形式的話,什麽還用?好吧,連個招呼都不打,就把他壓迫得跪在地上,讓他充分體會林修的地位。王啊,這麽護著林修,張口閉口也都是林修,有愛人沒屬下的,太明顯了吧,真是怕人不知道啊。


    西澤克腹誹,不過虛無之憾一頓壓迫的餘威猶在,他到底沒有傻到再去挑釁自家君王對林修的誠意。然後索性也就如加瑟西斯所言,西澤克很“隨意”地,在效忠誓約中又加了一條。


    力量強弱使然,如果說加瑟西斯對林修的誓約是自我束縛,那麽西澤克對加瑟西斯的誓約則是切切實實要被上位者束縛的。對此,西澤克很坦然,加瑟西斯的回應倒也客氣。


    “謝謝。”加瑟西斯說。


    氣氛緩和下來,西澤克也咧了個笑容說:“……應該的。”


    王這種獨特的對屬下與朋友的笑容,有了林修其實也沒變嘛,還是這百年來他記憶中熟悉的表情啊,西澤克想。


    自家君王這邊算是告一段落,西澤克轉向林修:“林先生,我為自己之前的失禮玩笑道歉,請允許我收回那些話。”西澤克雖然玩世不恭,但貴族出身,他並非不懂待人接物的禮貌。


    “客氣了。”林修確實不很在意。


    “正式自我介紹一下吧,”西澤克看了看加瑟西斯,得到默許後,繼續說,“我是妖魔大領主、魔境第一大將軍西澤克·巴徹,很高興認識您。”


    “您好,巴徹將軍,我也非常榮幸。”林修點頭致意,禮尚往來。


    麵對林修的淡定,西澤克有些抑鬱,他可是剛剛經曆了一頓雷煙火炮,可林修這當事人還真是若無其事啊。然後,又瞄到容雲,這位看上去一臉無害其實凶殘無比的美少年從頭到尾都沒說一句話,西澤克看著容雲那若有所思地表情……一陣頭皮發冷。


    話說,這位容boss看到王對林修這麽重視,現在是什麽想法?西澤克好奇地想,隨即發現自己對這個問題的答案完全沒有頭緒。


    等等,是說,麵對人類,他失去了察言觀色的能力……?原來如此啊!西澤克忽有恍然大悟的感覺:失策失策了。他還是小看人類了啊,原本以為沒必要去了解人類的,現在看來有必要了。他在還沒有足夠了解時就行動,也難怪連續踢到鐵板,遭受打擊了。接下來他應該先收集情報……嗯,在那之前,這個,他可能該找個美女交往一下,修補修補“受傷的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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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這樣,西澤克那邊的通信畫麵結束了,整個過程中,容雲確實一句話也沒說。


    實際上,可能就算西澤克完全了解了人類,也不太可能理解容雲的想法吧。容雲看著兩位好友的相處,思考著一個深層的問題——林修的“失憶”。


    對林修的力量現狀,容雲與加瑟西斯都一目了然;但對林修的感情現狀,容雲與加瑟西斯卻同樣都一頭霧水。林修的“失憶”與感情現狀上的聯係是關鍵,關係到林修“恢複記憶”後對加瑟西斯的態度。


    林修對過去的排斥程度如何?現在還保有多少記憶與感情?如今的林修有著怎樣的感情傾向?


    歸根到底,首先需要解決的,就是如何知道林修的“失憶”與林修感情現狀上的聯係?容雲在旁觀過程中擬了十幾個腹案,又一一推翻,沒辦法,根據到達這個世界之前他獲得的好友們的忠告,他還是不要太用自己的方式處理問題比較好。


    既然這樣,那麽用這個世界本身的方式來處理比較好吧。容雲這麽想著,一邊保持著視頻通信,一邊登入一個論壇,發了個求助的帖子:摯友失憶了,請問如何喚起他的記憶?感激不盡。


    “譚老師戀愛叢友會論壇”的隔壁——“孟老師友情叢友會論壇”,是容雲到達這個世界後發現的情報集散地之一,當初他疾速看完了所有叢書後,發現論壇完全是係列叢書的增值存在,於是,容boss注冊成為會員了。


    論壇流量巨大,不一會兒,各種主意不斷刷新。容雲認真看著一條條建議,同時搜索著曆史相關帖子,綜合歸納,這也就是西澤克眼中的“若有所思”。——如果西澤克知道讓他糾結不已的某人當時正在做上網翻帖子這種樸實無華的事情,不知會是什麽感想。


    林修在西澤克切斷通信後,向空姐要了一杯咖啡。餘光掃到難得微微低頭發絲掩了表情的某位魔王,想著怎麽也是同行者,林修習慣性禮貌說,“希爾先生,你要喝些什麽嗎?”


    “謝謝,幫我同樣要一杯咖啡吧。”加瑟西斯頓了一下說,然後抬起頭,又對林修露出自己的招牌微笑,重新拿起便攜終端,完全看不出剛剛低頭道歉時的尷尬。


    “……客氣了。”林修。


    林修隻是在感情上沒有戀愛反應,但也正因為如此,他特意學習了更多的戀愛知識。


    說起來,加瑟西斯了解“林修”,而林修其實也並不是完全不在乎加瑟西斯的感受。西澤克恐怕怎麽也想不到吧,他們的王向人強勢示愛,實際上,卻是屢屢吃鱉地……樂在其中。


    林修很清醒地清楚,認識的十數日以來,魔王加瑟西斯·希爾並沒有做什麽造成損害的事情,甚至可以說恰恰相反。而他自己,雖然最初的最初,他就以個人身份主觀上義務上表示了拒絕,但軍人身份又讓他在客觀上責任上最終表示了接受,與加瑟西斯往來著。如果單從結果上看,不論魔王是不是添麻煩是不是別有用心,他確實得到了那位魔王的好意。


    即使別人是自願的,林修不認為主觀上表明拒絕後,卻可以客觀上安心地享有別人的好意。不過他確實對戀愛之情無意,而加瑟西斯也不是他的朋友,於是雖然沒有明示,但其實林修一直以自己的原則與尺度回報著加瑟西斯給予的好意。


    就拿藍寶石眼的胖企鵝抱枕來說,如果加瑟西斯隻是個普通的鄰座,林修都不會為難自己去刻意拒絕一個陌生人力所能及幫忙,一味的拒絕並不是什麽禮貌的事情。但對方是加瑟西斯,林修覺得,一邊口頭拒絕一邊實際接受對方好意,委實不負責任,不是君子所為。所以,盡管那抱枕的觸感滿分、誘惑力十足,林修卻是在第一時間就決定:不睡了。


    相信加瑟西斯無論如何不會想到事情實際上是這樣的情況:林修恰恰是因為他原本想讓人睡得更舒服的那隻抱枕,才選擇不睡的。


    幾天來這麽多次“無情”下來,林修看著加瑟西斯對自己不變的招牌陽光微笑,他身為正常人類的心在愛情上終於極其極其輕微地波動了一下。當然,目前“林修本人”並不知道這一點,因為這種愛情上的波動,依然被一堵障壁完全斷絕在他的感情範圍外。——曾經,強者的承諾與最終的誓言,如今,化成了與生俱來的障壁。


    另一邊,容雲已經從各種曆史帖子與刷新的回答中漸漸整理出了“如何喚起記憶”的方法排行,排除不適合林修的那些類似睹物生情的療法,方法排行中,當前推薦度遙遙領先的赫然是——苦肉計!


    “……?”容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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